银蟾记 第50章

作者:阮郎不归 标签: 古代言情

  原晞向外看了看,道:“你靠近些,我告诉你。”

  蒋银蟾不疑有他,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他轻轻呵了一口气,她痒得笑起来,他的嘴唇便印在她弯弯的唇角上。她笑意一凝,退开了点,歪着脸看他,眼眸深黑幽昧。原晞别开眼,脸颊晕开淡淡的春色,在锦帷翠幄中,惹人遐想。

第九十二章 双鸳溪照金翠尾(七)

  蒋银蟾心里痒痒的,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嗔道:“伤成这样,还不老实!”

  原晞道:“五叔说你要回中原。”平静的语气含着一丝幽怨,仿佛被辜负的淑女,责怪也是隐忍的。

  实则蒋银蟾没有给过他任何承诺,来妙香也并非自愿,本来他好好的,她也没必要留下,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现在他身受重伤,文氏虎视眈眈,叫她如何放心?

  “日前柯长老捉住两个人,是曲凌波派来打探消息的,听他们说曲凌波不太对劲,我想回去瞧瞧,或许有机会杀了他,替我娘报仇。”

  原晞听了这番解释,心里好受了些,虽然知道报不报仇,她都是要走的,但宁愿相信她是为了报仇才要离开自己。

  “为柳教主报仇是头等大事,论理我不该拦着你,可是你走了,叫我倚靠谁呢?总不能像小孩子一样倚靠长辈罢。”

  这话有些不通,换做别人,多半忍不住要问:莫非倚靠女人就比倚靠长辈光彩?

  蒋银蟾却没有这样的疑问,她乐得做他的倚靠,道:“你放心,等你大好了我再走。”

  原晞锁着眉,迟疑半晌,道:“若是好不了呢?”

  手指头抹着他的眉心,蒋银蟾道:“你别胡思乱想,又不是寻常人家,请不起名医,吃不起良药,你有妙香最好的大夫给你用最好的药,什么伤治不好?”

  原晞摇头苦笑,道:“我心里清楚,孔雀青无药可解,我能活下来已是奇迹,恢复功力就别想了。”

  功力尽失对一个高手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啊!蒋银蟾大不是滋味,开导劝解道:“你还年轻,不要这么想,事在人为,没有过不去的坎。就算这里治不好,我们还可以去中原,天下之大,我不信没有大夫治得好你。”

  原晞听她话里有不离不弃的意思,心下欢喜,面露晴光,脉脉注视着她,须臾低声道:“我又不想当什么天下第一,只要你不嫌弃,不能恢复也无所谓,等事情处理完,我便陪你回中原。”

  蒋银蟾心想道:若是我功力尽失,死的心都有了,他还有心情跟我谈情说爱。到底是王孙公子,骨子里那点风流什么时候都在。又想他说陪我回中原,这话可不可信呢?他就不怕功力尽失,去了中原,被我欺负?

  原晞黯然道:“你不相信我么?”

  蒋银蟾见他眼中似有波光摇碎了月,那种神情就是铁石人见了也动容,忙道:“没有,我是担心你爹不答应,听说他们想让你做皇帝呢。”

  “皇帝有什么好做的。”原晞漫不在乎地一笑,道:“我自有脱身之法,你不用担心。”

  他这样聪明,怎肯做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蠢货?蒋银蟾终究是半信半疑,但重于江山的感觉真好啊,单是半信便叫人飘飘然,如在云端,日后若是失望,势必摔得很痛。

  原晞眨了眨眼,带着期待看她,像美丽的鬼魅,等着人为他冒险。蒋银蟾一边低头吻他,一边暗自叹息。原晞缠住她的舌头,当她是药瓶,吮吸吞咽瓶中的药水。她披散的长发盖住彼此的面目,不见天日,吻得放肆。

  炉子上的药咕嘟咕嘟翻着泡,侍女用棉布垫着手,将漆黑的药汁倾入白玉碗中。

  “老爷,吃药了。”

  文相国和文珂正在窗下对弈,没听见似的,半晌才斜下眼,看了看那碗药,皱眉道:“吃了也不管用,倒不如不吃,省些药材,我也少遭罪。”

  文珂笑道:“自从换了瞿大夫的药,伯父的气色好些了,这半日也没见您咳嗽,再吃上四五个月,兴许就大好了。”

  “我的病不是这些药能治好的。”文相国无奈地端起碗,一饮而尽,腥臭奇苦的味道刺激着肠胃,用帕子捂住嘴,才没有吐出来。

  文珂面露不忍之色,道:“侄儿恨不能替伯父受罪。”

  文相国瞅他一眼,望着墙角的灯枝,点点烛火映在他眼中,汇成一片灿烂的希望。

  “只有度厄丹能治我的病。”

  传闻南诏王世隆因争夺安南,与唐朝决裂,多次发兵攻打四川,掠夺无数金银财宝。为了储藏这些财宝,世隆在苍山开凿了金玉银兵四座宝库。修成后,所有参与修库的人均被毒杀。宝库成了秘密,在民间流传出种种说法,玉库中有一粒起死回生的度厄丹,便是其中一种,文相国深信不疑。

  一百多年前,妙香的开国皇帝原彬从南诏王的陵墓中取出藏宝图,找到沧浪峰上的银库,证实了传闻。之后藏宝图便由历代帝王保管,如今在位的天明帝却没见过藏宝图,因为他并非先帝钦定的继位者。

  文珂道:“藏宝图一定在原明非手中,原晞中了孔雀青,原氏只有去找度厄丹这一条路。我们只需盯紧他们,不愁拿不到度厄丹。”

  文相国点了点头,站起身道:“出去走走罢。”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度厄丹,多好的名字啊。原晞坐在床上,向榻上的原明非感叹。

  宫里的娘娘派人送来几件玩器,一盒精致点心,原晞打开看了看,叫侍女送给蒋银蟾尝尝。侍女回来说蒋小姐睡下了,原晞意外道:“这么早就睡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呢?”

  侍女道:“明早再问罢,点心我给她留着。”

  蒋银蟾是挺不舒服的,因为文氏打了她的人,她咽不下这口气。找文王妃出气,一来太明显了,容易连累广平王和原晞,二来没什么意思。于是她穿了一身夜行衣,蒙住脸,潜入相国府,准备刺杀文相国。

  单枪匹马,没有任何筹划,这场刺杀堪称简陋,其过程之惊险却可以在文相国有生以来,经历的大大小小的刺杀中名列前三。

  花园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晃,文相国和文珂走在一条石径上,身后跟着两名随从,两边是些湖石砌的花坛,一丛丛灌木。石径尽处,有一五色亭子,蒋银蟾就伏在歇山顶后。

  文相国一步步走近,剑光斜刺而下,瞬间抖成一张光幕,将他兜头罩住。两名随从急忙挥刀格挡,文相国和文珂想躲开,却被无形的气劲困在一个圈子里。只听叮叮当当的声响,一道道剑气擦过文相国的头顶,纱帽碎成数十片,蝴蝶似的乱飞。

  文相国吓出一身冷汗,附近的侍女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传呼声此起彼伏,武士姚觉最先赶到,纵身跳上湖石堆的山子,挥刀砍向刺客。蒋银蟾不架他的刀,竟嗖的一下从他刀下钻过,回剑刺他背心,同时朝文相国抛出三枚淬毒的梅花镖。两枚被击落,一枚打在了随从肩头。

  文珂扶着文相国躲到廊下,又有五名武士赶到,三人守在他左右,两人去对付刺客。文相国和文珂这时才看清刺客是个身形纤细的黑衣人,剑法之高,生平罕见。

  斗了百十回合,蒋银蟾心知今晚是杀不了文相国了,抽身便走。

  “想走?没这么便宜的事!”姚觉提起一块大石,使劲掷出,这块大石有两百多斤重,在他手里就像是空心的,去势极快。

  蒋银蟾冷笑一声,反手挥剑,大石从中开裂,一半飞向文相国,一半飞向姚觉。姚觉迎着石头一拳,石头轰然粉碎。文相国那边一名武士抢上前,双掌拍在石头上,却低估了石头的冲劲,连连倒退,撞断了栏杆。

  刺客已不知去向,文相国惊魂甫定,唏嘘道:“这等高手,可惜不是咱们的人。”

  文珂怔怔地望着广平王府的方向,心里有些羡慕,甚至嫉妒重伤的原晞。

  月钩斜,花影动,蒋银蟾双足落地,推开窗户,正要进屋,身后掌风袭来,她一拧腰,斜飘出去。眼前白影闪过,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反扭,她左足向后弹出,右足跟着飞出,连环六脚,都被对方化解。

  “哪里来的小贼?”声音低沉严厉。

  蒋银蟾这才老实了,笑嘻嘻道:“禅师,是我!”

  原明非瞧着她晶亮的眼睛,才认出来似的,露出诧异的神色,松开手,道:“银蟾,你这是做什么?”

  蒋银蟾摘下面巾,道:“我去刺杀文相国了。”顿了顿,又沮丧道:“不过没成功,就差一点。”说着长叹了口气。

  原明非瞠目结舌,刺杀相国,这是何等大事,不细细筹划怎么行?她说做就做,还想着成功,简直有些好笑。但她全身而退,也不能说她鲁莽,只能说她艺高人胆大。原明非比她武功更高,却从未想过亲自刺杀文渊泰,是不敢吗?

  不是,他被许许多多,看不见的东西束缚住了,而她是自由的。

  “虽未成功,让他知道原氏不是好欺负的,也很有必要。”原明非安慰她。

  “我也是这么想的。”蒋银蟾跃入房中,倒了杯茶,见他还站在窗外,道:“禅师,进来坐坐罢。”

  原明非摇了摇头,道:“你早些安歇罢。”转身便走。

  蒋银蟾跑过去探出身子,掣住他的衣袖,道:“不要告诉原晞晓得。”

  “为什么?”

  她歪着眼看窗棂,手指抠着窗台上的缝隙,微笑道:“我怕他恃宠而骄。”

  原明非笑了,觉得她这副神态很可爱,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脸,又被重物坠着似的,垂下了,道:“知道了,我不告诉他。”

第九十三章 双鸳溪照金翠尾(八)

  文王妃早上起来,坐在镜子前梳头,因见院子里花开得好,便叫侍女去摘两朵来戴。广平王走进院门,他是这里的稀客,侍女愣了愣,端着托盘近前行礼。广平王瞧见盘子里的花,知道是给文王妃戴的,想儿子被她家人害成那个样子,她还有心情戴花,心中不快。

  文王妃下阶迎接,含笑道:“王爷吃过饭来的?”

  广平王微微冷笑,道:“相国昨晚遇刺,不知情况怎样,你回去看看罢,礼物我叫人备好了。”

  文王妃吃了一惊,旋即想到是原氏派的刺客,心下气恼,又不得发作,收拾了一下,带着两个家下人,匆匆地赶去相国府看哥哥。广平王翻着她的背影,说了句现世报,踱到原晞这边来,只听正房中笑声不断。

  原来蒋银蟾和原晞刚吃过饭,正坐在床上逗猫玩呢。见广平王来了,蒋银蟾站起身,叫了声王爷。广平王向原晞脸上望了望,笑道:“蒋小姐,这几日辛苦你了。”

  蒋银蟾道:“我又不是大夫,也没有伺候他,不过就是陪他说话解闷,辛苦什么呢。”

  广平王在床边坐下,让她也坐,侍女斟上茶来,广平王呷了一口,道:“昨晚有个剑法高绝的刺客潜入相国府,把文渊泰的帽子都打落了,文渊泰虽然没有受伤,但这场惊吓不小。也不知那刺客是什么人,现在都说是咱们的人,倒是替咱们挣回点面子。”

  蒋银蟾抱着猫,暗忖:他知道的这么清楚,相国府中定有他的耳目。

  原晞眼角溜着她,道:“会不会是戴三哥?”

  广平王道:“我原也怀疑是他,但想了想,他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

  蒋银蟾道:“这个戴三哥剑法很高么?”

  原晞道:“他是剑法最高的羽仪,但跟你比,还是差了点。”

  蒋银蟾微微一笑,广平王鸡皮疙瘩都听出来了,心想道:这丫头是个人才不假,但我儿堂堂世子,配她绰绰有余,何至于如此谄媚讨好她?横了原晞一眼,原晞只当没看见,说了会儿刺客的事,广平王走了。

  原晞敛容正色,审视着蒋银蟾,道:“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蒋银蟾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避开眼睛,道:“我在房间里睡觉,没做什么啊。”

  原晞心中笃定,感动非常,想想又后怕,道:“别装了,除了你,谁敢做这种事?你真是胆大包天,相国府有多少高手,你知不知道?万一有个好歹,叫我怎么样呢?”

  蒋银蟾霍然站起身,道:“你胡说八道,我吃饱了撑的去刺杀他,你以为你是谁啊,值得我这么做!”怀中的猫受了惊,跳到地下跑开了。

  原晞沉默片刻,眼中流露出丧气,悻悻道:“是我想多了,我在你心里就是个面首,喜欢就说说笑笑,不喜欢就搁在一旁,有了新人,更是抛到九霄云外了。”说着面向里躺下。

  怄得蒋银蟾不是滋味,上前一步想哄他,转念又想:我这不是被他拿捏住了么?便杵在那里不作声。

  僵持间,一名侍女走进来回话:“文二公子来探望世子爷。”

  这个文二公子便是文珂了,原晞翻身坐起,没好气道:“他还敢来?不要脸的东西,直接撵走就是了,还来回我做什么?”

  蒋银蟾恐他牵动伤势,忙道:“他来是他的事,你不想见就不见,何必动气呢?气坏了身子,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原晞心道:你不跟他来往,我怎么会生气呢?然而看她一脸关切的样子,又说不出什么,挥了挥手。

  侍女出去回了传话的老嬷嬷,老嬷嬷又到茶房回了文珂,文珂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和一块五两重的金子,央老嬷嬷把信送给蒋银蟾。

  老嬷嬷见了金子眼放光,心下为难,道:“文公子,那蒋小姐和世子爷的关系你是知道的呀,这信我不敢送。”

  文珂教她道:“你趁没人的时候,把信投到她房里,不会有事的。”

  老嬷嬷收了信和金子,依言行事,她不在原晞院里当差,只知道蒋银蟾住在东厢房,却不清楚是哪一间,稀里糊涂投到了原明非住的房间。齐巧原明非下午来给原晞诊脉,进屋拿东西,见窗下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愚男文珂谨拜。

  原明非与文珂素无话说,见是他的信,不免奇怪,拆开看了一行,才知道是给蒋银蟾的。迟疑片刻,没有多看,仍用信封装好,等她回房送过去。

  “想是送信的人弄错了,我不知道是给你的,拆开看了一眼,抱歉。”

  蒋银蟾瞅着信封上的字,笑道:“不要紧,幸亏没送到原晞手里,不然又是一场气。”

  文珂在信上极言爱慕之意,相思之情,请她二月初一中午到思珍楼一聚。怕她看不懂,又怕显得自己肚里没墨水,八句白话夹两句古文,整整写了五页。送出去后,左等右等,没有回信,到了二月初一,还是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巳时刚过便坐在思珍楼的阁子里。

  等了半个多时辰,远远地看见蒋银蟾骑马来了,穿着一件青灰色的纱衫,头上只戴了一支白玉簪。文珂欢天喜地,提着衣摆下楼,拽开步迎上去。

  “蒋小姐,我真担心你像上次一样不来了。”

  蒋银蟾下了马,笑道:“上次失约,是因为原晞受了伤,我得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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