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他?对梅姑微笑着,“这段时?日让母亲担心了。”
梅姑望着宿清焉的眉眼,轻轻点了点头,眼里却浮现?了一抹黯然?。
她很快将眼中的低落赶走,慈声道:“收到你的信了。你好?好?的就行。你顾叔来了,带了好?些东西来。今年在咱们家过?年。现?在正在后院呢,你去陪他?说说话?。”
“好?。”宿清焉答应,先将盆里最后的两件衣裳挂起来,才转身快步穿过?走廊,往后院去。
顾琅大大咧咧地坐在长凳上,半眯着眼瞭望着落日。酒壶放在他?身边,几乎被他?喝光了,酒味儿飘到了他?身上。
“顾叔。”宿清焉搬来一个?木椅,端端正正地在他?对面坐下?来。
顾琅看着他?这举手投足间的气度,脱口?而出:“你还真像你爹。”
话?一出口?,他?顿觉失言,瞬间醒了酒。
宿清焉意外地看向顾琅,诧异问:“顾叔见到我?父亲?”
顾琅笑了一下?,反问:“你不知?道我?和你父亲的关系?”
宿清焉摇头。顾琅是宿流峥的师父,他?与顾琅接触本来就不多?。
“我?是你父亲的弟弟。”
宿清焉愕然?。他?虽知?道顾叔一直喊母亲嫂子,可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是按年龄排的称呼,竟真的是嫂子?
梅姑端着一壶茶水走到后院,她将茶水放在小方桌上,瞥一眼快空了的酒壶,说:“别喝酒了,吃茶吧。”
顾琅深看了梅姑一眼,转头对宿清焉说:“你该不会?不知?道自己父亲大名吧?你父亲姓顾,单名一个?琳。记住了!”
说完,顾琅去看梅姑脸色。
梅姑正在倒茶,没什么反应。
宿清焉却陷入了沉思。他?恍然?自己居然?不记得自己父亲的名字。
宿清焉心中时?常生出些恍惚,总觉得自己经常忘记些什么,好?似自己的人生记忆是残缺的。
这种残缺总是在某个?不经意间让他?心口?空洞地凿疼一下?。
可他?困在笼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镜花水月看不透。久而久之?,这种残缺变成了习惯,他?也慢慢变成了没有好?奇心的人。
梅姑又转身进屋,去拿些果子零嘴去了。
顾琅问:“喝酒还吃吃茶?”
宿清焉微笑着自己去端茶,温声道:“清焉酒量不佳,就不饮酒了。”
顾琅回头望了一眼,确定梅姑没看着,将他?的那杯茶悄悄倒了,然?后又抱着酒壶喝起酒来。
宿清焉问:“顾叔,我?想请教您一件事情。”
“说。”
“流峥……是个?怎么样的人?”
顾琅眯了下?眼睛,好?笑地望着宿清焉,道:“另一个?你。”
宿清焉问:“自十岁之?后,我?与弟弟再也不能相见。我?和流峥,如今可还是长得一模一样?”
“当然?啊。”顾琅长叹,“当然?一模一样。”
他?再望着宿清焉的目光里,逐渐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眼前浮现?那两个?孩子曾经相伴的身形。一时?之?间,顾琅也说不清自己在心疼宿清焉还是心疼宿流峥。
他?犹豫了一下?,才半笑着问:“清焉啊,你想不想见你弟弟?”
宿清焉点头。“若母亲应允,自然?欢喜。”
顾琅还想说什么,又闭了嘴。他?还能说什么呢?这十几年,他?们陪着来演这一场戏,所求不过?这个?孩子还能好?好?地活着。
梅姑端着果盘从屋里出来,道:“这几年,你走南闯北总见不到人。今年肯留下?来过?年可真不容易。”
顾琅笑着摇头:“老喽。这人老了就想安顿下?来嘛。”
宿清焉迟疑了一下?,却道:“母亲,今年过?年我?们出去游玩吧。”
梅姑颇为意外地看向他?,他?总是循规蹈矩,骨子里有很多?讲究。比如除夕守岁之?事,竟也能接受不在家中过?了?
宿清焉心中有顾虑,说:“母亲,有些话?我?想单独和您说。”
顾琅大笑着站起身:“好?好?好?,我?出去溜达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忘了拿他?的酒,走回来抱着他?的酒壶猛灌了一口?。
“人生啊,难得糊涂啊——”顾琅抱着酒壶懒散地往外走。
宿清焉目送顾琅走远,才转头看向母亲,正色道:“我?想接薇薇回家,可想着确实需要先回家与母亲说一声。”
梅姑沉默下?来。
“或者,今年让流峥留在家里陪母亲和顾叔过?年。我?和薇薇出去走走。”
“母亲,我?一回来,乡亲们就对我?说了很多?薇薇和流峥的事情。”宿清焉停顿了一下?,“那些事情我?已知?晓。还望母亲日后不要再向薇薇提及。”
“母亲,流言如刀。她若留在这里,难免伤心。”
梅姑困惑地看着儿子,心中一片复杂。她很多?时?候不能理解宿清焉。比如她就理解不了宿清焉此刻的冷静。
“清焉,”梅姑试探地问,“你就不生气吗?”
宿清焉垂下?眼睛,什么也没有说。
梅姑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竟是不知?道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
“你们小的时?候,母亲独自带着你们两个?。那个?时?候幸好?你宋二叔,还有顾琅时?常帮扶。那些扔到孤儿寡母身上的流言确实像刀子。”梅姑说,“随你吧。母亲一向都是随你。只盼着你随心所欲,每一日都能欢喜自在。享受活着的每一日……”
“母亲,”宿清焉皱眉,“这些年,您着实辛苦了。”
梅姑柔笑着摇摇头。“自己选的路,就算吃些苦,也是幸福舒心的。”
“母亲这些年当真舒心?”宿清焉问。
“当然?!”梅姑回答得决然?。她从不后悔选择这样一条路,再苦再痛的日子,可因为是自由的,便是快活的。
梅姑从往昔的回忆了回过?神,怅然?地起身:“今天你回来,你顾叔也在。晚上多?做几个?菜。”
宿清焉亦跟着站起身,笑着说:“今晚我?下?厨。”
梅姑摇头:“我?做就行了。你啊,去把你叔叔拽回来,别让他?在外面吃多?了酒耍酒疯。”
宿清焉颔首答应。他?沿着顾琅离开的路,一路找过?去,在一片小路旁找到顾琅。
这里等到夏日的时?候,树荫遮日,是极好?的避暑之?地。然?而如今寒冬时?节,挂着阴森森的风。顾琅躺在小路旁的石板上,呼呼大睡。
酒壶歪倒在地,最后的一点酒沿着石板尽数洒落。
“二叔。”宿清焉搀扶起顾琅,“回家了。”
顾琅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手臂挥舞着。他?以为自己手里拿着剑,硬是要比划一番,还要问:“流峥,为师剑法不错吧?”
“二叔,我?是清焉。”
顾琅好?似没听?见。他?笑了笑,跌跌撞撞往回走。宿清焉赶忙过?去扶他?,却被他?推开。
“想到年,叱咤疆场斩杀无数敌贼宵小……哎呦。”他?一个?没踏稳,重重跌了一跤。
宿清焉无奈地失笑,赶忙将人扶起来。不管他?再怎么胡言,宿清焉也没松开他?,一路将人扶回家。
他?一路上胡话?说个?不停,惹得宿家隔壁的宋家人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宋能依小跑到父亲身边,说:“爹,你再不加把劲儿,梅姑就要跟别人跑了!”
宋能靠在一旁嘿嘿直笑:“咱爹要是有办法也不至于二十多?年了,还没让梅姑成为咱们后娘啊!”
宋二斜着眼睛瞪他?们俩姐弟一眼:“滚!”
宋能依和宋能靠对视一笑,嬉笑地走开。
宿清焉给顾琅灌了壶醒酒茶。他?无奈摇摇头,道:“母亲,听?说二叔以前当过?兵。当兵的时?候他?也这样喝酒?”
“他?以前滴酒不沾。”梅姑恍然?道。
宿清焉点点头:“看来我?这酒量是随了父亲家里。”他?又问:“二叔起先滴酒不沾,后来又为何饮酒?”
梅姑却不愿意不回答了。
她说:“再灌他?一壶,把人喊起来吃饭。天冷,没多?久这饭菜都要凉了。”
宿清焉将顾琅弄醒,再陪着母亲和顾琅用晚饭,最后又把身上一身酒气洗净换了身干净衣裳。经过?顾琅这么一折腾,当宿清焉走出家门时?,已经很晚了。
冬日本就天色黑得早,今夜天幕阴沉,既无星星也无月。宿清焉快步走在去绘云楼的路上,伸手不见五指。
迎面走来两个?晚归的村里人。他?们两个?人一边抄着手走路,一边热火朝天地议论着。
“你说宿清焉那个?傻子还会?要绘云楼那位?”
“说不准。要是正常男人,怒发冲冠杀人都是可能的事儿。可是宿清焉嘛……那个?呆子不好?说。”
“宿清焉是个?愚善的,可他?弟弟宿流峥却不是个?好?东西哇。趁着他?兄长刚死就和嫂子勾搭一起,真是不像话?啊!”
“你说……会?不会?宿清焉大气原谅了这对奸.夫.淫.妇,但是宿流峥那个?混头见色起意杀兄夺妻啊?”
另一个?男人突然?笑了两声,语气也变得不怀好?意起来:“说不定俩兄弟感情好?,两夫一妻,三个?人一个?床上玩得才花啊……”
天色黑,宿清焉直到走到他?们身边,他?们才模糊看见人影,却也没看清宿清焉的脸,没有将他?认出来。
这两个?晚归的人已经走远,宿清焉却驻足,他?立在原地垂着头,半闭着眼睛,忍受着一抽一抽的头疾。
头疼逐渐难以忍受,更是疼得让他?无法正常思考。
好?半晌,他?慢慢抬起头,一双阴沉的眼睛望向绘云楼。绘云楼的窗口?亮着灯。
柔黄.色的一抹光落进宿清焉的视线里,又飘进他?心里。因疼痛而跳动的心脏突然?得到了安慰。
与此同时?,难以忍受的头疾也消失。
宿清焉长长舒了口?气,快步朝着绘云楼走去。
扶薇想见的一定是宿清焉,所以他?只能是宿清焉。
宿清焉有想要见扶薇的执念。宿流峥也有执念,宿流峥的执念亦是让宿清焉与扶薇相见。
绘云楼的大门没有锁,宿清焉轻轻一推,就将门推开。
屋内,花影正无聊地擦着她的刀。她闻声抬头,看见宿清焉,有心想要追问宿清焉今日是怎么做到将她的手弹开的,那到底是什么厉害的功夫?
花影摸了摸鼻子,知?道现?在不是抓住宿清焉问东问西的时?候。
她目送宿清焉上楼,仍旧坐在椅子里没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