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第96章

作者:罗巧鱼 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谢姝更加着急,围着王氏解释道:“娘你误会我嫂嫂了?,那?些风言风语都是?外?面人瞎传的,她与我二表哥根本不是?外?面说的那?样?,他俩清清白白,不过点头之交罢了?。”

  王氏气得失语,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姝。

  外?面人嚼出的那?点舌根子算什么?,关键是?他王元琢曾为了?贺兰香亲自当?街辱骂父兄,有此前提,他二人私下暗通的关系便?已是?板上定钉,铁证如山,哪里是?三言两语便?能撇清的。

  谢姝眼见王氏要发火,赶紧躲在郑文君跟前,不忘委屈巴巴地问:“舅母,难道连你也信外?面的那?些说法么??”

  郑文君笑道:“清者自清,舅母只信自己眼里看到的。”

  谢姝抱住郑文君胳膊卖痴:“还是?舅母好!”

  王氏无奈道:“行了?,你舅母大病未愈,少?去冲撞她,快去找你三姐玩吧,省得在我面前晃悠碍我的眼。”

  谢姝小声嘟囔:“把我威胁过来又嫌我碍眼,天底下再没比这更无王法的事了?。”

  王氏:“我可听得一清二楚。”

  谢姝生?怕挨打,一溜烟便?跑出内间,拨开隔绝内外?间的毡帘,扬声道:“我跟我三姐有什么?好玩的,找她还不如去找老四呢!”

  王氏起身便?欲追上,呵斥道:“你都多?大的人了??心里半分数没有,男女大防懂不懂?”

  郑文君拦住王氏,道:“防什么?呢,他二人六岁之前都是?在一张榻上睡大的,说是?亲姐弟也不为过了?,姝儿还是?个孩子而已,让她开心些,不必顾忌太多?。”

  王氏没了?脾气,瞧着晃动的毡帘冲郑文君抱怨:“多?大了?还是?孩子,你这好外?甥女以后若嫁不出去,你家老四就等?着遭殃吧。”

  郑文君笑道:“若有此等?好事,想?必璟儿乐意之至。”

  二人说笑片刻,外?面忽起了?风,窗棂啪嗒发响,急促紧张,叩击人心。

  郑文君渐渐沉下脸色,安静地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王氏拈指细数一二,道:“冬月廿九,明日便?是?腊月了?。”

  说完,王氏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脸色亦随之一变,下意识看向郑文君。

  郑文君面无表情,眼波沉稳,与素日模样?并无二致,但人显然陷入了?回忆当?中,平静的眼底,逐渐有泪光浮上,隐在闪烁。

  她听着风声,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夜里,那?一夜火光漫天,处处皆是?人的惨叫,血色蔓延金佛莲座,风声犹如鬼哭狼嚎,充斥在东西南北,将佛门净地变成阿鼻地狱。

  混乱中,她被?推搡上马车,护卫奋力驱马回京,她却不顾婆子阻拦,总想?跳下马车,伸手朝着车外?不停延伸哭喊:“放我下去!我要我的女儿!云儿!我的云儿在哪!”

  。

  腊月初一, 寺庙香火昌盛,金光寺外停满了华车宝盖,往来贵妇进出频繁, 人来人往三两结伴,华服灼目, 髻上金钗交相辉映,香风萦绕寺庙内外。

  大佛殿中?, 贺兰香端跪蒲团,向来不信神佛个人, 此时闭眼合掌, 在心中虔心祈祷:“佛祖在上, 信女一无所求, 唯愿郑氏文君早日病愈,余生平安,若得偿所愿, 信女便从此皈依,常拜我?佛。”

  她?睁眼,命细辛将装满金银的荷包放入功德箱, 再度对佛像叩首, 方在搀扶下起身离开?。

  从大佛殿到前寺, 不算太长的一段路,先前一炷香便能走完, 如今走了整三炷香还不到门口,仅到那棵老银杏树下,贺兰香便觉得累了, 不歇息不行。

  三个月往前小腹都还是一片平坦,与孕前无甚区分, 但自从肚子显怀,贺兰香便感觉身子越发沉重。

  树下,细辛将随身带的软褥铺在石墩,扶贺兰香坐下,又用长匙将手炉中?的酥炭翻了翻,好更?暖和些。

  日头正灿,天晴无风,贺兰香穿着银狐厚披,阳光手炉俱是温暖养人,她?一身温暖,舒服到昏昏欲睡,不由便抬头,打量着光秃秃的银杏树干,指望靠这提起几分精神。

  初来这时还是遮天绿荫,一晃,半年都要过去了。

  贺兰香内心免不得有些无用的感慨,颇有时过境迁之感。

  看着看着,她?忽然留意到树冠最顶上有好几截树干是黑的,像是经火烤过。夏秋时节叶子茂盛,看不出来,如今冬日叶落归根,黑处格外明显起来。

  “这几截树干怎么是黑的?”她?疑惑道,“乌漆漆的,看着真不好看,是下雨时被雷闪劈中?了吗。”

  细辛答不上来,见就近有个扫地的小沙弥,便招手唤了过来,指着树干询问。

  小沙弥合掌道:“阿弥陀佛,回女施主,这树干一直是黑的,但并非是被雷闪所击,而是被火灼烧所致。”

  见贺兰香面露疑问,小沙弥低声道:“施主有所不知,十?五年前的昨日京畿曾生暴-乱,暴-民入寺烧杀抢掠,一把火险将这百年老树烧成灰烬,所幸当夜降下场大雪,及时将火扑灭,这才救下满寺生灵。”

  贺兰香惊诧不已,没?想到如今的戏码在过往也曾上演,“暴-乱?那是为何?”

  小沙弥:“这小僧便不尽知了,只听说似乎还与萧氏有关,祸事发生时如今的提督夫人还带着年幼的三小姐在寺中?休养,因被卷入乱中?,三小姐失踪了整七年,直到十?岁那年才认祖归宗。”

  话?说完,小沙弥立刻意识到自己多嘴,打住再也不提,直念阿弥陀佛。

  贺兰香没?再往下问,她?全沉浸在震惊的心情当中?,显然不知王朝云前半生经历竟如此坎坷……再说,十?五年前失踪,那时她?差不多只有三岁左右吧?七年,真难想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太阳和煦,贺兰香身上却莫名发冷,她?扶着细辛站起身,继续往寺门走去,准备打道回府。

  转脸刚迈出步子,她?便迎面遇上正朝这走来,身边女眷坏绕的郑文君。

  。。

  一眼过去对上郑文君的脸, 贺兰香头脑一阵眩晕,天地仿佛都?跟着颠倒个跟头,愧疚与酸楚齐上心头, 她下意识便想要转身离开,永远不出现在郑文君面前才好。

  可想归想, 她留意到郑文君身边还有王氏的身影,王氏好歹是?她名义上的长辈, 视而?不见未免失礼,她就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佯装从容, 先噙笑对王氏福身, “侄媳见过婶母。”

  又垂了眼眸, 对郑文君福身,“妾身见过夫人。”

  郑文君对她轻轻点了下头,苍白的脸上流露温和的善意。

  相比之下, 王氏便有些不自?然。

  贺兰香和王元琢闹出的流言满城大街小巷无人不知,王氏再见贺兰香,心里便有根刺扎着, 再装不出过往那般亲切热络, 但到底介于是?在外面, 多?双眼睛瞧着,还有郑文君在场, 便堆出笑道:“巧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好些日?子不见, 瞧这肚子,少说也有六个月了吧?”

  贺兰香点头, 手落在小腹上,“婶母说对了,最?近刚满六个月。”

  王氏打量着肚子,欣慰点头,“倒不算过大,生产的时候应当不算难捱,姝儿当初临盆足有七斤三两重,累得我?险些昏死过去,孩子小点,起码不折腾人,”说着,她转脸看郑文君,“我?记得云儿出世时比姝儿还要重些,是?多?少来?着?”

  郑文君温声道:“七斤九两,堪说是?八斤了。”

  王氏倒吸凉气,“可真是?难为嫂嫂你了。不过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云儿自?小便与旁的孩子不一样,刚满月便白胖白胖的,像个小雪团,也不爱哭,见人便笑,把?我?哥哥稀罕得不行,逢人便抱起女儿过去炫耀,老大老二成日?喝醋,说爹娘只喜欢妹妹,不喜欢他们。”

  郑文君笑了,王氏也跟着笑,往后看道:“这一晃眼,小雪团都?长成大姑娘了。”

  贺兰香随着王氏的目光瞧去,这才发现站在长辈后面的王朝云。

  王朝云今日?穿着缂丝绣金松鹤纹斗篷,头梳双蟠髻,发髻两边步摇华贵,流苏摇晃,一身熠熠生辉,端得是?王氏嫡女的气派。

  贺兰香静静看着王朝云,却怎么?都?没办法将她与王氏口中的“雪团儿”“见人便笑”联系到一起去。王朝云无疑是?貌美的,但她细长眼型,蜜色肌肤,身量也高挑清瘦,英气颇重,眉眼间?自?有一派肃冷威严,毫无温软之言,与郑文君长相上的温润细腻截然不同。

  想来?女孩都?是?随爹的。贺兰香联想到王延臣那副恐武英气的样子,未多?想,将目光收回。

  简单寒暄完,王氏对郑文君道:“走吧嫂嫂,一日?之计在于晨,仔细误了时辰,佛祖便不灵了。”

  郑文君点头。从始至终,她一直安安静静,除却回答王朝云出生时的斤两,便是?点头微笑,并未多?言语。

  越是?这样,贺兰香心里越是?没底。

  她用余光扫过郑文君的脸,看见苍白的面色和明?显憔悴许多?的双目,想到谢姝那句“都?是?被我?二哥气的”,一时脑热,鬼使神差便上前一步,面对郑文君道:“妾身有些话想与夫人说,可否与夫人借一步相谈。”

  郑文君面露愕然,但未有过多?反应,稍为思忖一二,便点头同意。

  二人结伴步入就近佛堂偏廊,走到了一株枝叶葱茏的冬青树下,阳光折入树冠,降下一片光影婆娑,随风浮动,摇曳生姿。

  贺兰香站在郑文君面前,作势便要行礼。

  郑文君忙将她搀扶起,诧异道:“这是?做什么?,肚子都?这么?大了,伤着了该如何?是?好,赶快起来?。”

  贺兰香摇头,口吻苦涩,“妾身对夫人有愧,望夫人切莫推脱这一礼。”

  郑文君不与她分说,命婆子搭手,强行将贺兰香扶了起来?,对她认真道:“你我?无冤无仇,你从未行过害我?之事,究竟何?出此言?”

  贺兰香红了眼眶,最?是?将廉耻德行视为尘泥个人,此时满面羞愧,低着头不敢去看郑文君的脸,欲言又止地道:“我?,我?与二公子……”

  郑文君叹息,转脸看向?游离在地的光影,语气有些自?嘲的意味,“你以?为,我?夫君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我?就一点不知道吗?”

  贺兰香愣住了,哑然失语。

  郑文君沉下声音,“对孕妇下毒,何?其?歹毒之举。”

  “他既行得出,便不能怕有报应。”

  贺兰香见郑文君如此坦然的说出真相,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小声道:“可我?,我?利用了二公子啊。”

  郑文君笑了声,想到自?己的二儿子,眼底尽是?无奈,淡然地道:“你情我?愿的事情,谈何?利用,他若不愿,你难道还能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吗。他早是?个大人了,不是?个一言一行皆易受人蛊惑的孩子,他做出的事情,便该他自?己担负全部后果。你觉得你对我?有愧,可归根究底,是?他们男人争权夺势,引起战争祸端无数,千怨万怨,怨不到你身上。”

  “再说,即便要赔罪,也是?我?代我?夫向?你赔罪。”郑文君话音刚落,便对贺兰香俯首福身,“是?我?们王家对不起你与孩子。”

  贺兰香连忙扶住人,眼角湿润晶莹,哽咽道:“夫人何?苦折煞于我?,夫是?夫妻是?妻,我?岂会将你与他同样看待?”

  郑文君看她泫然欲泣,不由便伸出手帮忙抹泪,“别哭,对孩子不好,总之你知道我?是?不怨你的便好了。”

  贺兰香忍泪点头。

  郑文君看向?她隆起的肚子,柔声道:“话说起来?,都?六个月了,小衣服都?备上了吗?”

  “尚且没有准备。”贺兰香道。

  郑文君交代她:“怎能不备呢,不光衣服,小帽子小鞋子,肚兜围嘴,都?要早早备好,还要备全,孩子长得快,出生以?后一天一个变化,提前准备,好过临时火急火燎现去安排人做。”

  贺兰香应声,恍惚间?竟感觉在听亲娘唠叨,破涕为笑,“多?谢夫人提醒,妾身知道了。”

  廊下,隔着冬青树,王朝云看着那越发热络的二人,面无表情,眼底渐渐发冷。

  周氏站在她身后,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着与郑文君谈笑风生的贺兰香,恨不得冲过去将人撕碎。

  *

  临走,贺兰香受郑文君所邀,与她们几人一同到殿中求平安签。

  贺兰香晃动签筒,得出来?一支中签,吉凶半掺,不好不坏,签语云里雾里,她看了一遍没懂意思,不由默念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孽海情天敢勇退,八十含饴弄儿孙。”

  贺兰香皱眉,喃喃重复:“孽海情天敢勇退……退?我?该往哪里退,这世道都?快乱成粥了,走到哪不是?绝路等着。”

  这时,郑文君与王氏结伴去找和尚解签,叫过贺兰香,又叫王朝云:“云儿的签语是?什么?,过来?随娘一道去解解看。”

  王朝云看着签上的签语——维鹊有巢,维鸠居之。竹篮打水,功败垂成。

  “签不准,没什么?好看的。”她随手将签折断,扔回签筒中,起身便往外去。

  郑文君感觉女儿有些异样,但也并未太过多?心——自?从十五年前女儿下落不明?,她就不信神佛了,如今过来?,不过是?想解开心结,不至于永远受阴影所困。

  出佛堂,王氏与郑文君带着王朝云逛寺中景色,贺兰香身子沉重走不了太多?路,便与几人辞行,准备回府。

  出寺的路上,贺兰香被身后一道声音叫住,转过头,见是?伺候在王朝云身边的嬷嬷周氏。

  因周正?那笔账还未清,贺兰香对这周氏没多?少好感,颇怀警惕,停下步伐听她说明?来?意。

  周氏笑着走来?,一双吊梢眼打量在贺兰香脸上,话中带刺,阴阳怪气,“我?们夫人是?个和善人,脸皮薄,难听的话说不出口,便差我?来?告诉夫人一声,你们二人身份悬殊,门第有别,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为好,省得带累了我?们提督府的名声,惹人笑话。”

  细辛不悦,冷下声音质问:“嬷嬷这话倒让奴婢有些听不懂了,什么?叫带累了提督府的名声?黑是?黑白是?白,名声硬要发烂,还能往别人身上推吗?”

  周氏一巴掌便甩在了细辛的脸上,破口大骂道:“什么?淫窝里出来?的小浪蹄子,也配与我?说话?真以?为野鸡也能当凤凰了?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敢在姑奶奶我?面前拿乔!”

  细辛被一巴掌打懵了神,眼泪当即便落下了,委屈得双肩直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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