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玉山前
这座坟头青草遍布,藤蔓爬到墓碑上,不断蔓延。恰逢新夏,竹叶苍翠,所见皆是一片灿烂的绿,充满生机。
仿佛沉庵只是躺在棺材里睡着了,什么时候还能复活,再坐而论道似的。
蔡逯敛眸,心情复杂。
他在心里跟沉庵打了声招呼,可却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她某一任前男友,跟你长得有些像?
见你死了,其实我感到很庆幸?
这些话,仅仅是在脑里想一想,就很损德。
最终蔡逯什么都没做,只是傻站着,听闫弗讲灵愫的情史。
“那时候,沉庵还只是一个无欲无求的道长,看她与其他香客无异。后来,他死缠烂打不想分手。绝食、威胁跳楼这些手段,他早不知用了多少次。再后来,她一走了之,他心里承受不了,就自刎了。”
闫弗叼着烟枪,娓娓道来:“你说,为了一段虚幻的恋情,过得不像个人样,值得吗?”
蔡逯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想,沉庵早已给出答案。
爱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沉庵愿意去爱,爱得从一而终,从满心期冀爱到极度绝望,一直爱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所以,沉庵若还在,会说:值得。
蔡逯自嘲地笑出声。
所以,倘若想要灵愫记住他,那他是不是也得效仿沉庵,真正死一回,还得死得不落窠臼,别出心裁?
说完沉庵,闫弗又把话题拐到自己身上。
他说:“在沉庵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找情人,只是为了发泄阴暗情绪。我与她的关系,就开始在那个艰难的时刻。”
他说:“现在她无缝衔接,你就难受得想死,可这才到哪。那个时候,我几乎要被她折磨死了。”
更具体的细节,闫弗没再往下说,蔡逯也不想继续听。
谁愿意把房.事细节分享给其他人,谁又愿意上赶着听这些细节。何况,说者与听者还是情敌。
这两天,闫弗倒是难得没发疯,平静得像个假人。
也难得说出些有实质内容的话,令蔡逯震惊得多瞥了他一眼。
蔡逯问:“那你恨她吗?”
风过林梢,蔡逯没听清闫弗的回话。
兴许闫弗什么都没说。
兴许蔡逯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就已经猜到了闫弗的答案。
*
荒唐闹了一夜,灵愫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等她再睁开眼,只见褚尧穿戴整齐,正背对着她,坐在书案边翻看医书。
她翻了个身,手撑着脑袋,打量起褚尧。
昨日她还以为褚尧那么急匆匆地要走,是他生气了。后来才知道,噢,原来褚大夫是忍不住了。
一个年轻气盛且没经验的人,被她坐在身上,忍不住了。
所以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种焦急,细品还能品出一丝迫不及待来。
他的确不是老实人,老实人才不会那么聪明,不会一点就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灵愫转眸看了看露台上的那张躺椅。
这椅躺得可真舒服,昨晚某个时刻,她就窝在那椅里,揉着褚尧的脑袋。
起初他是半跪着,后来嫌离得远,就换成了双膝跪地。再抬起头时,唇上一片水光。
那时她欣慰地长叹一声,“褚大夫,你们医士还会辅修房中术呀。”
他不会,但有这方面的常识,加上心里或许攒了一股火,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比蔡逯做得出色,所以昨晚一切都是那么流畅。
老实是褚尧的伪装。
如果他真的老实,就不会在目睹她对蔡逯都做了什么后,还没与她切断联系。
如果他真的老实,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帮蔡逯出怎么与她和好的主意。
如果他真的老实,就不会在知道她是代号佚后,还表现得无动于衷,继续与她正常相处。
想到此处,灵愫忽地狡黠一笑。
“褚大夫,昨晚又发生了个意外,怎么办?以后我可以随时随地,想亲你就能亲了吗?”
褚尧浑身一僵,“不可以。”
他说昨晚是他失控,“没有下次。”
她笑意加深,“既然是你失控,那难道就不该给我个补偿?比如可以想亲就亲,想睡就睡之类的。”
褚尧置气似的合上医书,冷冷地看她一眼,“补偿?我看你是乐在其中。”
灵愫笑出声,“褚大夫,你知道你像什么人吗?”
她说:“你就像个明明爱享用酒肉,却非得要做个不沾酒肉的野僧。要是哪天没控制好,吃了顿饕餮大餐,破了酒肉.戒,等再清醒过来,还会惊慌地祈求佛祖饶恕,说没有下次。”
她光脚下床,踩在羊绒毯里,走到他身旁。
“可会不会有下次,你自己心里清楚。”她说。
“所以啊,褚大夫,你就别再装了。饮食男女,吃吃睡睡,又不是犯下了什么滔天罪孽。”
褚尧冷笑,拨掉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
“这就是你在宴上举动放肆,若我不阻止,还想在那里,当着众人的面跟我做的理由?”
褚尧转过身看她,这次是真的在生气。
他这气来得莫名其妙。
在回京路上,灵愫一直在分析他生气的理由。
分析着,就觉褚尧这人倒也挺有意思。
他跟她一起玩的时候,相处很和谐。因为是大夫,所以更懂怎么把一些乐趣发挥到极致。
但下了床,当他回味起那些胡闹,享受是真享受,懊悔也是真懊悔。
后来灵愫想通了。
褚尧生气是因为,他把这种事看得很重要。
在他心里,关起门来做私密事才是天经地义。当她把这场所换成一场宴会,一个外在地点,再加点新意,他就承受不了,觉得道德败坏。
心里虽承受不了,但身体不会骗人。所以一边懊悔,一边沉沦。
灵愫也是在这时才意识到,她或许就不该把褚尧当作一个供她发泄情绪的临时对象。
她与褚尧,完全是两类人。
有那么一瞬,她想过,要不把褚尧这条鱼逐出鱼塘吧,省得以后分手再有什么麻烦。
可这想法转瞬即逝。
把另一类人,驯化成同类人,更有挑战性,也更刺激,不是么?
她难道还玩不过褚尧?
想到此,她把想与褚尧提分手的念头暂压下去。
走着瞧。
*
说起来,也不过是才过去两三日,可这次再回到盛京,她却品出些物是人非的意味。
灵愫跟着褚尧回到医馆。
推开门,地上还摆着一束她没来得及扔掉的,之前蔡逯送来的赤蔷薇。
花还娇艳,花瓣中间夹带着一个小纸条。
她把纸条拿出来看了看,上面有蔡逯写的一句话。
“祝你今日过得愉快,记得想我。”
纸条是分手前写的,那时蔡逯还以为俩人正在热恋。
灵愫把纸条撕碎,继续往医馆里走。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了,可医馆里的陈设还没来得及变。
她坐的椅子里,还放着一条蔡逯亲自扎的薄毯子。
她用的茶壶茶盏,还是之前蔡逯跟着老师傅下窑,亲自给她烧出来的那一套。
甚至药柜顶上摆着的那一排小陶人,也是蔡逯哪次去外地办公事时,给她高价买回来的精致古董。
灵愫把这些物件都收拾好,一并丢到一个木箱里。
“褚大夫,你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没有的话,我就要把这些扔了。”
明明她把蔡逯送过来的各种物件都收好,是为了向褚尧表明她的真心。
谁知褚尧听了这话,脸色更沉,看起来像是更生气了。
“不用扔。”褚尧声音低哑得吓人。
他说:“反正,我们之间的关系也算不上光彩。”
第一次做是意外,第二次也是。两场意外下来,褚尧心乱如麻,光顾着思考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却忘了思考他和她和蔡逯仨人之间的关系。
褚尧忘了,他是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
都当小三了,还有什么资格去让她丢掉蔡逯送来的物件。
说不用扔,灵愫就当真没扔。
看来“当小三”是褚尧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