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相 第108章

作者:少尹 标签: 古代言情

  刀上没有任何特殊痕迹,刀柄链接的位置还是崭新的,应该是下手之前买好的新刀。

  想凭这凶器找出下手之人,在刚刚过了一遍大火的青州城,和登天的难度不相上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寒舟忽然道,“也不完全是坏事。”

  众人望去,他将李妍手里短刀顺到手里。

  刀上血迹已经干涸,发出暗红的色泽。

  “他为什么要杀丁高?”沈寒舟问,“不杀李妍,躲在暗处杀丁高,为什么?”

  话一出口,众人便对其中深意明了不少。

  “灭口。”秦尚接话,“还真是有他的风格,永远留着后手。”

  沈寒舟点头。

  “以丁高实力,他如果能靠自己灭掉李家,早就来了,不会蛰伏五年。”他道,“他这次会带这么多人来,也一定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必然有人授意。”

  他当啷一声将短刀扔在一旁,扯出手帕擦擦手。

  “为了两口饭,能喊人‘义父’,为了不死,‘娘’都叫出来的人……”他目光落在丁高面颊上,“若我是那授意之人,我也一样会安排个灭口之人跟在他身后。”

  裴应春在朝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是白站着喝西北风的。

  他要做,一定是安排妥当,擦干屁股留后手的。他不会任由丁高乱来,一定留着“万一他失败了,不能引火烧身”的后手。

  “找到那个灭口的人,他手里的证据比丁高多。”

  沈寒舟说完,漠然地将那张手帕,盖在丁高的面颊上。

  这一切,李妍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她越发觉得这个男人可疑。

  人在什么情况下,气质会发生变化?

  她只想得出恢复记忆这一种情况。

  她不动声色,微微浅笑,站在一旁许久不语。

  那晚回到沈府时,已经打过三更。

  李妍在府衙喝了口茶,不仅没提了神,返程路上困倦的眼皮都睁不开。

  沈寒舟扶着她回房,将她安顿好,盖好小薄被子,确认她彻底睡沉了,才关上屋门,退到院子里。

  他端着灯盘,抬头看向屋檐:“故人相见,也不来打个招呼的。”

  夜风徐徐吹动平南的衣角,他坐在屋檐上,背靠苏西。

  两人像是商量了句什么,只有平南飞身自屋檐下来,单膝跪地行礼:“殿下。”

  沈寒舟将灯盘放在石桌上。

  他从怀里拿出没用完的蒙汗药,洒在一旁花丛中:“不在宫内,莫喊殿下。”他背对平南,也不绕弯子,直言,“李妍让你们俩一边保护,一边摸清楚愚到底恢复了多少记忆,是么?”

  平南笑了,点头道:“是。”

  沈寒舟将手里的空纸包对折,挑眉问:“怎么回答?”

  平南想了想:“沈寒舟的记忆最多恢复三成,余下都是秦二少爷提点的。”

  沈寒舟先是愣了下,而后笑了。

  他将纸包凑在灯盘旁点燃,颇感慨:“你不怕李妍说你背叛?”

  平南摇头:“属下为正将办事,没有错。”

  沈寒舟笑意不减,似乎对他的答案很满意。

  他看着火苗吞噬了整个纸包,叮嘱道:“愚离开京城太久,东宫十之八九有变,切不可告诉她愚是谁。她若细问,就按照‘沈寒舟’籍帐上写的那些回答就好。”

  他甩手,灰烬飘荡在半空。

  “暂且不要告诉她太多,免得她思虑太深。”说到这,沈寒舟拍拍手上灰尘,好奇道,“对了,机关门欧阳家做的那条捆林建安的锁链,你差遣人再去讨要一根。”

  他想了想:“顺便改一下,要有脚铐,也能用钥匙拆开的那种。”

  平南不解:“殿下绑谁?”

  他也不避讳,挑眉示意房间里睡着的李妍。

  “愚与她,有二十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沈寒舟“哈哈”笑了,“愚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绑也得绑得她凑够二十年,少一天都不行。”

  平南愣住。

  他仍半跪在地,迷茫道:“啊?”

  沈寒舟仿佛被提点一般,补了一句:“让欧阳文多做几根,她鬼灵精怪,谁知道会不会硬生生给拆解开,要两手准备。”

  平南听懂了。

  自家主子这是铁了心要绑人。

  他想了想,李清风当年也没说不让绑,暂且就这么办吧。

  五百里之外,东宫之中。

  沈寒舟一语成谶。

  此时此刻,裴应春正大马金刀坐在太子位上,他手搓着金制龙头把手,睨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

  他一身太子服,却叩首在地,抖如筛糠。

  裴应春冷笑一声,高声问道:“三天时间已到,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眼前人抖得更厉害了。

  他哆哆嗦嗦抬头,双唇惨白。

  可那张脸,真真与沈寒舟九分相近。

  若非气质上差了十万八千里,还真找不出区别来。

  他喉结上下一滚,声音细若蚊蝇:“太师,我……我怕。”

  “怕什么?”裴应春嗤笑一声,“打从今天起,你就是东宫太子,你就是宋唯幽。”

  他起身站在东宫大殿内,居高临下:“我说你是!你就是!我看谁敢反驳!”

第154章 还她十倍

  大火那日,曹切烧伤严重。

  待他身体转好,李妍意外收到了沈俊寄来的信。

  “我说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去哪了,没想到去京城了。”李妍瞧着信,眉头紧皱,“他怎么知道我要去京城?还提前过去打点?”

  “青州烧成这样,沈俊也不傻,你除了去京城,还能去哪?”曹切在躺椅上,乔七命正给他换药。

  烧伤集中在背部和手臂,最近天气还没到凉爽的时候,怕感染,草药下得比较重,疼的他呲牙咧嘴。

  乔七命皱着眉头,埋汰他:“忍着,前几日举着刀追我的时候多老当益壮啊,这会儿喊什么疼啊。”

  “哼!”曹切咬着牙冷笑,“等我好了,我让你看看什么叫老当益壮!”

  乔七命白他一眼:“可拉倒吧,你这条命别瞎折腾了。再说我到了京城那是去做官的,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要找太子给我撑腰去!”

  听到这,李妍蹙眉:“靠不靠谱啊,你怎么会被太子诏去太医院啊?”

  “怎么不靠谱了?我乔七命的名号,可是名震土塘江以南,以及金陵两广部分地区。好名声传到皇城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那太子又是个病秧子,定然非常关注天下名医,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么!”

  他说得有多信誓旦旦,李妍和曹切的白眼就翻得有多高。

  “那就有劳乔太医好好照顾曹大掌柜,我出去一趟,出发前就回来。”她笑着摆手,一身男装,大步离去。

  九月刚至,天高云淡。

  李妍一个人走在街头,大火过后的废墟,因为梅开言在黑市自掏腰包张榜,来了不少名门正派的弟子,没几日就已经清理大半。

  如今卖包子的小伙重新支了一张桌子,又开始叫卖起来。

  先前和沈俊玩得好的几家少爷,在街角摆了长桌,带着夫人小姐出来免费施粥。

  彭兴州带了医馆药房的先生免费义诊,忙着帮人抓药。

  柳青青则在自家成衣铺子前发放被褥秋服,这次遭灾的百姓,人人都能领取两套。

  纵使失去所有,坟岗上哭声漫天,唯有希望还在,便能有再见辉煌的一天。

  李妍手抚着李清风的墓碑,席地而坐。

  她拔开火折子,吹一口,点燃手里的黄纸。

  “你这个人真是个不合格的老爹。”她笑着说,“你现在轻松了,可扔给我好大一个烂摊子,好重一份恩仇!”

  她望着墓碑上的字,笑意渐渐散了:“所以我也不准备当个听话的好女儿了。”

  风卷云舒,李妍抬头看看天,在火堆里放下几枚纸元宝:“你和爷爷都说,京城不是好地方,没有青州舒坦。可你看看现在……他杀了好多无辜的人,烧掉了我十二年来认认真真做起来的一切。他还差点杀了曹切,杀了你那群狐朋狗友的兄弟们。”

  李妍微微笑着:“这样不行啊爹。”

  “你曾让我发誓,此生不入京城,女儿要食言了。”

  她说到这,眼眶发涩,说不下去。

  她一个人坐着,时间仿佛静止。

  直到伸手摸过去,黄纸已经用完,才发觉已经在这呆了很久。

  李妍刚想起来,一捧黄纸从身后递来。

  她诧异回头,对上沈寒舟的双眸。

  自起火之后,他便不怎么穿白衣。今日一身鸦青色衣衫,将他本就清冷的气质,添了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下次回来不知何时,多烧一些。”沈寒舟见她没接,便自己抽出几张,放进火堆里。

  李妍两手手臂环抱着膝盖,忽然开口问道:“沈寒舟,你记忆恢复了么?”

  沈寒舟愣了下。

  他抬眼看看李妍,又看看她身旁墓碑上李清风三个大字,而后摇摇头。

  他勾着唇角浅浅道:“没恢复,也没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