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尹
当时宋唯幽就等在牢外不足十步的地方。
他看着自己的恩师从阴影中走来,什么也没说。
自从沈玉兰死后,李清风就像是个淡漠的木偶,似乎只有李妍的事情能让他有点反应,稍稍像个人。
很多年后,他才真的明白李清风当时的心境。
那种“不得已而为之”“明知是恩人却必须恩将仇报”的心情。
原来李清风很清楚,不管他的目的再高尚,再宏大……他在裴家面前,永远都是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裴应春帮助李清风是为他夺权铺路,目的不纯,但要论他这一路做过的事,每一件都是正中要害。如果不曾被人釜底抽薪,天下易主是早晚的事。
“裴应春不是个好人,是个野心家,是个唯利是图的混账,是个不把人当人的权力者,也是个好对手。他让愚认认真真的思考了得道多助和失道寡助。”
沈寒舟伸手,将桌案上一只游龙镇纸捧在手里心。
“但愚认识李妍之后,又亲手推翻了自己得出的结论。”他望向秦辰,“李妍为什么会多助,裴应春为什么会寡助,仅仅只是‘得道’和‘失道’的区别么?”
秦辰被沈寒舟说晕了,一个字都回不出来。
他沉默片刻,最终放弃挣扎,叹口气:“说得再花哨也没用。”他一针见血,“你想保她,只是因为她是李妍,是殿下的女人。”
四目相对,沈寒舟缓缓挑眉。
“愚的女人,愚保她,天经地义。”
秦辰越发无语,敷衍点头。
“主子,你这样容易让她陷入危险。”
“愚知道你要说什么。”沈寒舟“呵”一声。
他知道秦辰想说裴应春不傻,被政敌保护的人,恰好就是对方最大的弱点,最佳的把柄。
他将游龙镇纸放下:“裴应春可以算计愚,愚也可以算计他。他既要做大晋的国丈,又要将李妍踩进泥土中,那要破局,就得让他把眼睛从李妍身上,挪到别处……挪到李妍的弱点上去。”
李妍的弱点?
秦辰刚想说李妍在失去大半个飞龙山庄之后,已经没什么弱点了,可话到嘴边,忽然就明白了。
这么大的弱点,不就正站在他面前么?
他惊呆了:“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沈寒舟笑了,“愚就是弱点,是他拿捏李妍最佳的绑架人选,亦是给他一个板上钉钉的叛国罪名,最大的铁证。一箭双雕,为何不可?”
秦辰急了:“哪有皇族自己当诱饵的?”
“皇族自己当诱饵,才能让他丝毫不怀疑愚到底是谁。”
“……您当真?”秦辰渐渐听懂了,自家主子不是简单的说说而已。
他话音都有些颤抖:“您真要做鱼饵?”
沈寒舟点了下头。
“李妍一直以为她悄悄做鱼饵的事情愚不知道……”他抬眸看向秦辰,“愚要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让裴应春以为自己这一回赢定了。”
第215章 你这个怪物
秦辰不信。
他和宋唯幽幼年时在一起玩耍过,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家伙异于常人。
小心思多,却不表达,看起来逆来顺受的。
他记忆里的宋唯幽唯一一次失控,是吃了插着断针的鸡。
只咬了一口,四岁的孩子满嘴鲜血溢出来。
他惊讶地看着滴在手心里的血,看着眼前众人惊慌失措,茫然地仿佛忘记了疼。
待回过神后,在难以抑制的愤怒下,他当着秦辰的面,以令人震惊的气场和压迫,令四个侍从当场丧命。
那场面令秦辰永生难忘。
自己发誓效忠的皇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站在原地,仅凭眼神,就让四个成年人无法呼吸,跪在他面前断了气。
秦辰惊魂未定。
他看着那张仍在滴血的嘴,看着宋唯幽痛苦地伸手,将嘴里的针拔出几根……
当时只有六岁的他,艰难维持着理智,努力挤出句话:“你疼么?我去喊太医。”
宋唯幽愣了下。
他诧异看着秦辰,像是看什么奇怪的人一样,片刻后摇摇头:“过几天就好。”
怎么可能?
秦辰叮嘱:“你在这等着,我去喊太医。”
话音刚落,宋唯幽的母妃匆匆赶来。
她快步上前,看着满地尸体,扬起手,给了宋唯幽一个耳光:“怪物!你这个怪物!”
秦辰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他攥紧手心,飞快转身跑走。
他知道,宋唯幽绝对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幕。
谁知,那却成了他们两人十四岁之前最后一次相见。
宋唯幽从永灵寺回皇城之后,据说身体不好,仅有的时间都在学习皇族礼法,谁也不见。
秦辰递了几次拜帖,都没有回音。
再往后,他祖父秦宝臣以避嫌为由,不让他再去找宋唯幽,以免裴应春起疑。
他有一年多,只在宫宴时才远远望到过宋唯幽,他一个人坐在太子之位,谁也不同他言语,谁也不对他说半句话。
裴家的势力很大,大到秦辰只能驻足不前。
后来,边疆战乱再起,秦辰也到了要领兵打仗的年纪。
临行前,一个叫沈寒周的都察院御史,摆了一桌送行宴。
那个清风朗月一般的少年,支着下颚笑眯眯瞧着他:“别来无恙。”
那时,秦辰才终于知道,都察院那个罪臣之子,那个得李清风重用的人,居然是他的另一个身份。
“有些安排,太子不能做,但沈寒舟可以。要干掉裴家,仅凭恩师一人,做不到斩草除根。”他笑言,“但愚可以。”
他甚至毫无保留地,将之后他的想法透露给秦辰。
“恩师目光长远,就算他一刀重伤裴应春,多半也会留个活口。如果裴家就此消沉当然好,但他若东山再起呢?”他笑着说,“所以,当恩师那一刀捅下去后,愚会想尽办法,在朝堂上做出与他划清关系的模样。”
他要演一出决裂,用来保住自己这个假身份。
“毕竟京城除了朝野,还有那些世家。裴应春不倒,凭借他的狠手段,世家们就算有想法,也怕被他连根拔起,根本不敢忤逆。若裴应春倒了,世家定然有人蠢蠢欲动,以为自己也能轻易拿捏皇族。”沈寒舟端起酒盏,笑意更深,“所以,愚要比裴应春手段更狠,才能接任他的位置。”
想法没错。
时光翩跹,岁月倥偬。松柏之志,经霜犹茂。
宋唯幽从不掩盖他的志向和抱负,手腕也比李清风更加强硬有效。
李清风觉得可杀可不杀的人,他会暗中派人除掉。
他二十多岁时,因唯利是图,不顾恩情的肃清,被李清风在朝堂上指着鼻子骂他是第二个裴应春。
那时,秦辰还记得,宋唯幽望着李清风,很久没说话。
这样的他,这样的主子,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改变自己原本的计划。
甚至不惜以自身为诱饵,把所有危险都从一个武艺高强到让杀门四五十人联手,也没死的真怪物身上,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沈府离开的时候,秦辰望着身后书房,许久才扔下一句:“和李清风一样!”
明明什么都行,偏偏对个女人没办法!
“秦大人慎言。”屋檐上,刘水乐呵呵调侃,“大人自己也半斤八两,就别说我们主子了。”
“我半斤八两?!”秦辰愣了下,“满口胡言!”
他甩袖转身,愤愤离开。
屋檐上刘水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屋檐下沈寒舟悠悠问:“李妍还没回来?”
刘水赶忙憋住笑意,郑重道:“回主子,刚才看到大哥放了小烟花,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沈寒舟猛然合上手里的信,快速起身:“让柴房烧些热水,沐浴更衣。”
京城城门外,李妍坐在马车里,低头看着手里的证据。
从陈秀琴和李薇薇姐姐提供的口供,到有黎安签字盖印的杀人委托,还有当时那些消失不见的验尸护本,以及买凶杀人支付的银两凭据。
非常齐全。
十四年前的陈家灭门一案,八十余条性命。
裴原看似与整个案子无关,只是黎安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但他做梦都想不到,他被黎安摆了一道。
“应该说黎安还是聪明,他写的杀人委托里,居然写上了裴原承诺事成之后,将他从金部调任至户部。还写着所有一切均是裴原出主意,而自己是因为被威胁才同意。”李妍忍不住“哎呀”,“当年我爹掘地三尺,居然也只得到这一张间接证据。”
“李相为啥没把裴家斩草除根啊?”挖了坟包又重新修好的苏红尘,一身泥土,拎着衣摆坐在他对面,“说真的,这么多年我都没想明白。”
李妍叹口气,晃着手里这张纸:“裴应春有恩于他,而裴原……仅凭这一张纸,没办法把他拉下来。他本身非官非吏,他大可以说是黎安胡诹的。”
苏红尘似懂非懂,迷糊道:“那他现在也一样非官非吏啊,你就能把他弄下来了?”
李妍挑眉,笑了:“现在还真行。”
她咧嘴一笑:“要定罪一个人,不一定非得有具体的实证,只要证据链对得上就行。裴原教唆这件事,现在是有了新证据的。”
“啊?”苏红尘愣住。
李妍却微微一笑,转了话音:“我已经按照约定帮了你,你会随我回李府,那么现在,该你告诉我是什么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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