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尹
他们聚在一起,看着黑旗军将罄竹难书的罪行全都贴出来,无不咒骂那些吃人血的庸官们是大晋的毒瘤,是旷世的败类。
一旁乔七命看着那贴出来的告示,尤其瞧着落款写着李妍两字,心情复杂。
这大晋的皇帝天天困在偏殿,看起来是个被人捂着耳朵遮了眼睛的家伙,结果分明是什么都知道。
居然模仿李妍拔除青州女宅的手段,把这一顶“功臣帽”,直接闷在她头上了。
可怜宫墙后那位,如今还一无所知。
“您这么干,太子知道么?”乔七命忍不住问。
宋齐挑眉,在大雪中缓缓回眸。
他思量片刻,出人意料道:“李清风曾言,太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朕虽然也善权谋,还能听到……”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即便如此,哪一次也没能赢了李清风。”
“啊?”乔七命一头雾水。
“下棋啊!”宋齐笑了,“不管是下棋,还是做局,哪一次也都没能赢过他。那个老东西,狡猾得很。”
他背手,迎着风雪,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片刻后,仿佛是察觉到乔七命没跟上来,他停下来站在原地,转头道:“快跟上,该做的都做完了,咱们该回宫了。”
他笑起,因为病痛而苍白的面颊,因为开心而透出了几分红。
“快,回去参加宫宴去,这热闹的场面,不能缺了朕和你。”
宋齐读心,早就知道裴应春今天会造反,也知道他预计安排心腹之人助他一臂之力。
为了收买人心,还故意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大臣家眷拦在宫门外,造成整个皇城里,所有反对他的,以及那些始终保持中立的大臣,人人都有人质在他的手里。
他想演戏,宋齐配合他。
在得知他要抓沈寒舟做人质,逼李妍交出《伏羲八相图》时,宋齐早就传信出去,让宋唯幽先行回宫。
他搭好了戏台子,为宋唯幽和李妍,铺了一条坦途。
紫宸殿上,一无所知的裴应春还沉浸在自己登上龙座的梦里。
“竟然敢说我是毒瘤?”他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竟然笑出眼泪来。
“李妍,你和你爹一样!迂腐,愚昧!”他声音陡然大了不少,“宋氏坐天下,和裴某人坐天下,有什么区别?”
他冷言:“朝廷政务,半数以上在裴某人手里,比起病到下不来床的宋氏皇帝,我裴某人,比他更清楚文武百官要的是什么,更清楚百姓要的是什么。赈灾也好,布施也罢,甚至每个郡县人口多少牲畜多少,我比他清楚。”
“裴某人和他宋某人有区别么?”裴应春大马金刀地坐在皇座上,“宋氏代代短命,一个个都身子不好,他们不能操劳政事。但是,那些芝麻蒜皮,细枝末节,偏偏每一样都不能忽视的小事,必须有人做啊!你懂么李妍?必须有人去做!”
“你看看殿下这些跪在地上拥护裴某人的人,他们替宋氏卖命,宋氏给了他们什么?一年百八十旦粟米,白银五六十两……然后呢?”他笑了,“一个空壳子的宋氏,为什么还要留着?”
裴应春饶有兴致地瞧着李妍:“大晋前前后后打了三十年的仗,以前宋氏有兵权,人人仰仗宋氏派军抵御侵略,所以他称皇帝,理所应当。”
他说完,看向秦宝臣:“可现在,十几年没打过仗了,宋氏的兵权也生锈了,在和平的当下,裴某人为什么要给空壳子一样的皇族卖命?”
裴应春的话说完,李妍还没开口,楚侯一把掀了面前的小桌子。
他指着裴应春,又环视全场,提起衣摆猛踹那些跪地磕头的官员。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他抬手指着众人,“你!你!还有你!一群乌合之众!”
最后,他的手指指着裴应春:“裴狗贼,你可真是能耐了,没想到你竟还有这取而代之的心!”楚侯气得面红耳赤,“你的读过的书,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么!”
“宋氏为何代代短命!宋氏短命的那些皇子们都去哪里了?你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把这些事情都忘光了?!”楚候声音更大,“你裴家!但凡在四周蛮子们夺我土地,杀我百姓时,出过那么一个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儿女,我都敬佩你裴家是条汉子!”
“宋氏的儿女带着众人在前线征战,守卫边疆时,你们裴家在干啥!你们在拉帮结派,你们在大发兵器财!你还排除异己,把一切想要平息战乱,提出与周边交好的大臣赶尽杀绝!”楚侯“呸”一声,“你这样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你不觉得烫屁股么?!”
却听裴应春道:“闭嘴!”他鼻翼微微抽搐,“拉帮结派,大发兵器财……楚侯说得真是好听!”
他深吸一口气,怒吼一声:“不是所有上战场丢了命的才叫英雄!”他看着所有人,“我儿!我的两个被李清风杀死的儿子……”
说到这,裴应春深吸一口气:“大晋征战三十余年,楚侯爷,你以为国库还有几个银子?”
楚侯一滞。
“李妍!你以为国库还有多少银钱,买得起上阵杀敌的武器!?”
他拍着手中龙首,猩红着双眼:“南边蛮子占我国土,杀我百姓,西边西域几十个小国联手侵吞我土地,北边大魏虎视眈眈,屯兵十万压在边境线上,就等大晋撑不住的那一天,他们好一起把我们都拆了吃肉!”
“你们,我问你们,在那时国库无银,士兵无刃,皇族穷得什么都不剩下的时候!那些士兵是拿着什么东西上阵杀敌的,那些铠甲从哪里换来的!”裴应春手臂颤抖,恶狠狠盯着楚侯,“你那时捐献了白银六百两,号称是你能拿出的全部。”
“哈哈哈!”他笑了,“全部!连半日的军费都不够!”
裴应春深吸一口气:“是我裴家!是从我爹开始,与你们口中的奸商勾结,将一枚碎银能买一把横刀,变成了一枚碎银能买三把掺了杂铁的脆刀。是我们裴家,把那些刀送到将士手里,让他们站在边关,让他们倒下得慢一些!”
满殿鸦雀无声。
李妍站在大殿中央,惊讶地望着那失态的老人。
说他是篡权夺位的贼人,他不曾激动。
说他冷血,不把人命当回事,他也不曾争辩。
但说到他的儿子,说到裴家的过往时,他却字字句句都是心酸。
“你们算过这笔账么?你们知道裴某人当年坐在丞相位置上时,日日看着户部送来的账本,心里是什么感觉么?”他几近哽咽,“我们在让年轻人,上一个必死的战场。”
“铠甲刀剑……没有一样我能发给他们,甚至连将士们吃的东西……”他抿嘴,“诸位大人吃过猪食么?人吃的稀汤水,一碗能换三碗猪食,就能让一个铜板救一个人,变成一个铜板救三个人。”
“你们懂么?你们真的明白我裴家做了什么?!你们真的知道,我的儿子们,他们坑蒙拐骗,侵吞银粮,是为了什么!”裴应春深吸一口气,“如果裴家真是如李清风所说的大奸大恶之徒,是贪婪之辈,为何他当年抄家时……哈!他抄出来过什么!白银三百两,还没楚候的银子多!”
他哈哈笑了。
“我裴某人,从未背叛大晋,一直一直,都是宋氏负我!”
第268章 黄雀在后
紫宸殿内鸦雀无声。
裴应春的话太过冲击,令楚侯也万万没想到,一时愣在当场。
只有李妍,长叹一声,摇摇头:“谎言说多了,你自己都信了么?”
裴应春眼眸一眯。
“把一粒碎银一把的杀敌刀,换成了掺杂杂铁的脆刀……哈哈!”李妍转身望向秦宝臣,她拱手行礼,“两位秦将军,你们当时在边关,将士们用的是那样的刀么?”
顿时,所有目光都汇聚在秦家两位将军身上。
殿内众人都为李妍捏一把汗。
可谁知,秦宝臣却出人意料地摇摇头:“若是有人敢给将士们发那样的刀,秦某一定先折回来,斩下他的头颅。”
此言一出,殿内官员都懵了。
见状,秦辰也笑着道:“诸位见过掺杂铁的脆刀么?那东西用来拍蒜都会断成几节。若诸位大人是领兵打仗之人,领取到的军备是那样的……诸位大人,你们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跑。
带着自己的弟兄们,跑。
“一场还没开打,就必输无疑的仗,傻子才会打,更不会断断续续的打三十年。”秦宝臣将手里的酒盏放下,“但当年,我们确实收到了那样一批兵器。让我以为,朝廷抛弃了我们。现在想想,也没多远,大概是十六七年前的事情。”
殿内哗然。
裴应春脸上的表情逐渐变了。
他刚才还意气风发,现在显然多了几分阴沉。
“裴应春,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李妍笑着望着他,“虽然李妍那时尚小,但那件经历实在是太过精彩,根本忘不了。”
裴应春没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她咧嘴笑了,“你知道宋氏皇帝,为什么会对江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真的是因为朝廷管不了不想管了么?”
“不不不……”李妍摆手,“是因为你侵吞军饷之后的巨大窟窿,乃是江湖人劫富济贫,冒着私藏甲胄的罪名,日夜不停地锻造出来的。”
“你说裴家抄家没抄出多少银子。”她“哈哈”笑了,“那是因为,你勾结躲藏在于田国的齐郡王,将银子全部转移到那里去了。只是你也没想到,自己落难之后,于田女王翻脸不认人,拒不归还。你重新得势之后,和于田几次三番因为那笔足足拉了六两马车的黄金交涉,最终,你同意他们炮制出西域圣石,用大晋百姓的银子,换回你的黄金。”
众人皆惊,震撼抬头望着裴应春。
“贪就是贪了,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李妍叹口气,“你说你儿子为了大晋想了很多办法,你想到的办法就是层层外包,每每经过一处就让当地官员再扒一层皮贡献给你,最后落在官兵手里的东西,少之又少。”
“你可能不知道,边疆将士不喜欢看到官员,更盼望见到江湖门派的使者。只有他们会带着人吃的东西,送去人用的武器,并且救助受伤的将士,帮他们活着从战场回来。”
“而你,只是把他们的命当成必死的工具,他们每个人在你眼里就只是早一天死和晚一天死的区别。我父亲当年没提这些事情,不是因为不知道,没查到,而是因为这些事情江湖人人皆知,百姓人人皆知!”
“那么多年,江湖平静了那么多年,没有打打杀杀,没有所谓的武林争霸,各个门派都在埋着头赚钱,不少门派甚至直接放弃自己的武功,转型成彻头彻尾的商队……”李妍惋惜地看着裴应春,“看来这些事情,你一个都不知道啊!”
“江湖尚且知道国若不存,江湖不存的道理,你一届丞相,居然大言不惭,拿着江湖人流血流泪的过去往自己的脸上贴金,甚至自我膨胀到说什么宋氏负你,天下负你……我李妍见过的市井泼皮很多,武林大侠很多,杀手刺客也很多。但像你这么不要脸的,我都找不出来第二个人。”
裴应春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直崩。
“你也不要找什么借口,说什么我是土匪,也不要说什么我爹是忘恩负义之人,你灭李家只是为了报你儿子的仇……别骗人了,你灭李家,你要杀我,只是因为……这些见裴家见不得光的所作所为,在你被抄家下狱的那天,我爹当着你的面,已经说过一遍了。”
“你也终于知道,当年那个团结了整个江湖,让名门正派和下八门通力合作,一起支援朝廷,支援边疆的那个人,就是你口中的土匪出身,踩着你的脑袋上位的李清风!”
李妍背手而立,丝毫不惧,她字字铿锵:“我爹这人到底是书生,心太软,念你的情谊,不然上次裴家抄家的时候,顶多只有裴原一个人能活下来。”
裴应春所有的伪装都被撕开,他的脸色难看至极。
“不过我爹不愧是一代匪相,判断得真准,他说你能轻信于田女王,定然也会轻信于他。”李妍歪头一笑,“同路人相见,拼的是技术。显然我们李氏技高一筹。裴应春,于田女王手里扣押的你那六车黄金,我们以同样的手法,替你要回来了。”
她嘲讽笑起:“你要还是不要了呢?”
裴应春面颊横肉颤抖,他一把扯过旁边的装饰物,哗啦啦全都砸在地上。
他气急败坏,指着李妍的脑袋:“你!你!”
那瞬间,一股杀气凛冽而来。
李妍一滞,下意识侧身,一把飞刀闪过,咚一声戳在她身后不远的大门上。
“看来你是忘了,忘了沈寒舟还在我手里!忘了我才是拥有主导权的人!”裴应春怒吼。
李妍这才缓缓回头,眼眸里多了几分凌冽:“……放了他。”
裴应春猩红着眼睛,招手一挥。
大殿上走出几个杀门人。
他们架着个男人,一身白衣,长发染血,贴在面颊上。
人已然昏迷。
裴应春一把揪着他的头发,让他仰起头面对李妍。
“你想让我放了他?”裴应春笑了,他招了下手,一旁又走出几个杀门人来,当中一个端着一杯小酒盏,“你把它喝了,咱们一命换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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