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尹
这大概是她进过的最离谱的衙门,蒿草一簇一簇,屋檐缺瓦,满院子一个人也没有。
根本用不着穿什么夜行衣费力来探,就算从正门直接走进来,也没人能发现。
前院公堂收拾的还算干净,物件老久掉漆,几只毛笔笔尖像炸毛的毽子,惊堂木缺了一角仍摆在桌上。
后面二堂更是让李妍大为惊讶,屋顶秃了一块,地上七八个木盆,角落里两张木板床,上面还放着叠好的被褥。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被褥旁叠放两件衣裳,分明就是柳河里尹的朝服。
李妍站在那板床面前愣住许久,她退回好几步,专程又看了一眼公堂。
确实挂着“正大光明”的官匾,翘头案确实正对牌楼,刻有匾额式警语: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戮,上天难逃。
是柳河县的府衙,没错。
“怎么会穷成这样?”她诧异回眸,“给陈家卖命这么多年,府衙不修缮也就罢了,这一丘之貉的柳河里尹,怎么会穷成这样?”
院子里空空荡荡,回声三响。
李妍大步走进二堂,打开户房的门,里面籍账不多,案宗也不多。
整个府衙一根蜡烛都没有,连灯油都只找到半盘。
她神情纠结,最终还是没点,只举着火折子翻了一下。
每一本都写得极为详尽,字体端方,偶尔能见到那炸毛毛笔飞出来额外的线,很快就又恢复赏心悦目的模样。
当看到最后记录人的位置写的是“柳河里尹”四个字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大小姐。”身后,于北唤她,“您来一下,我在二堂供奉的圣人画像后面,找到一个暗格,里面有个盒子。”
府衙暗格并不多见,而柳河县二堂这个暗格更是粗糙,一看就不是出自内行之手。
李妍捏着根铁丝,三两下将盒子打开。
她和于北两人都愣住了。
“绝笔?”
盒子里,躺着一封书信,上面写着“柳河里尹王士昭绝笔”。
她把信拿出来,目光一瞥,瞧见信下面安静躺着一本账册。
在陈家没找到的账本,居然在这盒子里。
账本最下面,竟还压着一本案宗。
李妍粗略翻了一下,那案宗上写着时间地点和人物,详细讲述了陈家扎根柳河十年来,干过的所有违背大晋律令的事。
桩桩件件,怎么操作的,府衙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全都记录了下来。
在最后一页,王士昭写满了想见京察的愿望。
“想亲口将这几年助纣为虐,违背良心之所为,尽数呈报。”
李妍蹙眉,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原来柳河里尹王士昭早就厌倦了。
他十年之前来柳河,意气风发,想为百姓做实事。
柳河地处群山之间,相对闭塞,他想开山铺路,这样学子能出去,银子能进来。
当时柳河穷,他掏空家底也凑不够铺路的银子,便想以官府名义借钱。
柳河最富的陈家自告奋勇,借出银子,成了府衙最大的债主。
可是,陈家把银子借出来之后,便开始阻挠这条路的修建。
只要一日路不通,他就能拿捏还不起银子的柳河府衙一日。
只要一日路不通,他就仍是这一方山坳里的霸主,是外面出兵也得翻山越岭好久才能抵达的“皇帝都管不着”的地方。
王士昭日日盼着路能通,从最开始满怀期望,到后面愤恨不满,再到如今完全绝望。
他因为这条路,妻离子散,无处安身。
又因为这条路,被陈家逼着坏事做尽。
“寒窗苦读几十载,一生只想为百姓做一件好事,没想到所求皆为奢望,还因我幼稚愚笨,将百姓推进另一个深渊。我本想记下陈家所有所作所为,待路通之后,哪怕此生终会落下千古骂名,也要将陈家那群豺狼虎豹拖下地狱。”
“可他故意拖着,催一下修一下,让我总有期望,连连失望。但我不能放弃,那条路总会通的,陈家再大,大不过朝廷,我若死在这,定能逼迫陈家快速铺路,遮掩事端。如若真到那一日,不管此封绝笔是否得见天日,我九泉之下,也能瞑目。”沈寒舟顿了顿,“柳河里尹,王士昭绝笔。”
小院中,他将信放在桌上,端起茶润一口嗓子。
第31章 离间计总玩过吧
“我还真不知道他是这么个人。”
山里大雾,彭兴州抱着手炉,坐在他的木头轮椅上。
他应李妍的邀约,来商讨下一步计划。
“我和他接触少,所作所为从我这看过去,就是个陈家走狗,我压根不屑于结交。”彭兴州话里有点后悔,“早知道他遭了这么个事情,我们彭家寨的盗门兄弟出手帮一把也不是不行啊。”
他扭过头,看向李妍和沈寒舟:“哎我说,都已经有这个账本和案宗了,相当于有实际证据了啊,再加上那个……那个沈账房说的漏税铁证,完全可以直接弹劾了王士昭。把他搞下去,然后问问他宁小花的案子发生了啥,这不就成了?”
桌旁,李妍擦着千字剑,眼睛都没抬:“陈家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自家靠山倒了?”
彭兴州不解。
“你想,这是柳河,陈家地盘,可不是京城。陈家一看情况不妙,神不知鬼不觉,直接一刀做了秦尚,你挖尸都不一定能找到地方。王士昭为什么挺到现在都不说?因为他知道,如果贸然行动,必死无疑。”
她冲着剑面哈一口水气,擦得更用力些:“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道理你我更明白。”
“也是,狗急跳墙,逼急了他们乱出招,万一我们失了王士昭这个天上掉下来的认证,得不偿失。”彭兴州愁眉苦脸,一声哀叹,“那怎么办?”
各种线报收集了好几天,李妍已经对整个柳河县的情况了如指掌。
柳河府衙是肯定指望不上的,王士昭修路还银,穷得连修屋顶都没银子。
府衙这些年的运作全靠陈家帮衬,所谓衙役应该也全是陈家自己人。
如今就算拿到铁证都没办法一举扳倒,眼下这场面着实被动。
“其实……”沉默许久的沈寒舟,此时才开口。
他翻着手里的账本,眉头不展:“这账本没用。”
彭兴州怔了下,诧异道:“怎么会?陈家会在放账本的地方设置陷阱,应该说明账本上问题很大,大概率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去偷。”他指着账本,“头一回偷走的,就是这王士昭了。他们那么费劲地保护账本,这里面肯定应该会有陈家勾结官府和山贼的线索。”
李妍其实也这么想。
当时她在书房里会那么执着找账本,就是因为当中大概率会有证据。
可此时,沈寒舟悠悠抬头:“两位平日不做账吧?”
李妍和彭兴州对视一眼,疑惑点头。
沈寒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叹息道:“陈家也算大户,有几个非常厉害的账房先生也不会是什么稀罕事。”他举着手里的账册,“这账册精细,我都挑不出漏洞。如果我看不出来,那满青州便无人能看出来。”
“怎么会?”彭兴州扯过一本。
“而且,如今距离去年五月和七八两月已有十多个月,就算看出当中怪异之处,都找不到可以核对的地方。”
他说完这一席话,李妍沉默了。
确实在理。
以陈家实力想要掩盖一个特殊支出,并不是难事。
“我们不可能一条一条核对,从账册入手这个想法本身就是行不通的。”他拨弄着扇片,“如今证据只能证明陈家和府衙勾结,不管府衙愿不愿意,是不是受害者,但他推波助澜定然没跑。”
“但不能证明陈家和土匪有关系。”沈寒舟望向彭兴州,“不能证明,陈家和你侄子之间有往来,甚至有利益关系。”
这下,连彭兴州也沉默了。
正当此时,沈寒舟话音一转,勾唇浅笑:“但是,我有一计,两位要不要听听看?”
他探身前倾,小声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没有案子,创造案子。”沈寒舟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来回,“离间计总玩过吧?”
“我们创造个机会,让山寨因为陈家少爷,和陈家割裂开。”他轻笑,“一个山寨手下少说几十个人,陈家不会人人都认得。咱们做个局,让陈家少爷在‘众目睽睽’之下,得罪山寨的当家人。再让陈家对山寨起误会,结梁子。让他们两方内斗去。”
彭兴州愣了下,既而面露喜色,惊呼:“妙啊!”
“哪有那么容易,陈家少爷行动不便,出门带十多个护卫,不好接近的。”李妍泼了盆冷水。
“大小姐忘了。”沈寒舟从桌上拿起一枚骰子,“他好赌。”
李妍撑大了眼。
对啊,他好赌。
“赌徒,甚至都不用我们出手。”
沈寒舟将骰子抛到半空,猛然抓进手心里。
那之后,兵分三路。
秦尚暗中联系王士昭,稳住他,让他断了自尽以明志的念头。
彭兴州暗中调集盗门中人,盯着陈家的金库银票,地契产业,先偷干净,再故意留下盗门痕迹。
李妍负责利用赌桌,让陈家少爷在‘众目睽睽’之下,干一番大事。
被挂了悬赏的沈寒舟,则老老实实坐镇全局,什么也别动。
待三方势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便是收网之时。
柳河县不大,赌场不多,他常去的只有风月楼一家。
他本名陈才哲,周围人拍他马屁,都叫他陈才子。
那里平日除了卖酒,还做皮肉生意,特别合陈才哲口味。
李妍站在赌场门前,确定那陈家少爷就在里面之后,对树上的于北使了个眼色。
她掏出怀中五十两碎银,又从身后摸出沈寒舟的宝贝扇子。
临行前他看着扇子面色凝重,再三叮嘱说银子可以输,但必须保住他这把扇子。甚至还起了杀心,说出让李妍实在不行就杀光这种破天荒的话来。
“这位客官看着面生,头回来?”面前,店小二迎了出来。
他哈着腰把李妍往里引,高喊着:“女客一位!”
霎时,数道目光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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