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相 第28章

作者:少尹 标签: 古代言情

  李妍回头望过去,瞧见一抹熟悉的藏蓝色。

  秦尚不等马停下,便侧身下马,快步走来。

  他拱手向沈寒舟行了个礼,这才急切道:“诸位,我审陈才哲的时候得知了一些重大线索,不敢怠慢,将他带来了。”

  他说完,冲院子外招了下手:“带进来!”

  陈才哲被人推搡着,手绑在身后,踉跄走到众人面前。

  他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李妍:“是你?!”

  话音未落,秦尚将他按在地上:“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啊?说什么?我刚才说了什么?”陈才哲叫嚣起来,“好你个秦尚,你和这女人一伙的!你就是来坑我陈家的是不是!”

  刺啦几声响,三把剑搭在陈才哲的脖子上。

  他大惊失色,喊着:“我说我说!我说!我要买宁小花根本不是做妾的,我听说宁小花就是蜀州宁家八年前走丢的那个嫡女,我和我爹为了攀附陈家准备把宁小花买过来之后,带她去认亲,这样我就是蜀中宁家的姑爷了!”

  在蜀州大户世家里,宁家五十年间出过六员进士,三位知州,最高一位官居五品,陈家与之相比,就像是一只兔子,完全没有可比性。

  “哎呀把宁小花关起来,也是准备等我醒了之后好带着她直接去蜀州,谁知道她会被人劫走。宁家为了找回她,可是悬赏了一千两银子,不论生死!”

  他一口气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之后,弯着腰道歉:“是我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不知道奶奶在此,求奶奶高抬贵手啊!”

  李妍掂量着手里的卷轴,蹲下身,猛敲一把他的脑袋:“谁是你奶奶,我有那么老?”

  她厌恶道:“我问你,这卷轴怎么回事,谁和你们订下这东西的。”

  “彭宇啊!”陈才哲脱口而出。

  果然,李妍的推测是真的。

  “他和宁小花的关系最好,我开头不知道他们私定终身,不然我们家也不会打这个主意,后面他劫了花轿,直接打到我们府上来,把我和我爹吓坏了!”

  李妍眯眼,追问:“所以,你之后根本没去找过宁小花?”

  “兄弟妻不可欺,这道理我懂啊,怎么可能去找她?”

  李妍沉默片刻,目光在陈才哲身上打了个来回。

  然后目光落在他身下某处:“你那东西还在么?”

  “啊?”陈才哲愣住。

  “就那个,那个……”李妍话没说完,就觉肩头一把手,很有力道的,像是拔萝卜一样,将她拎了起来。

  沈寒舟笑容十分“和蔼亲切”:“我来问。”

  他手上力道一点没减,硬生生将李妍往后扯了好几步。

  李妍咂嘴,嘁了一声,走到了彭兴州身旁。

  她看着沈寒舟小声询问的样子,也压低声音点评:“彭大当家,您这被骗的不轻啊。”

  彭兴州手捧着暖手炉,咬牙切齿道:“别让我抓到张子川那个混账东西,我一定弄死他。”

  “你没机会了。”李妍往院子门口稍稍仰头,“秦大人还在这,张子川只能享受个干脆的死亡了。”

  “……”彭兴州这才察觉到不对劲,诧异看着她,“人真是他杀的?”

  李妍点头:“他骗了你,甚至还经过你的手骗了我。他是想让你把人都引到青州来,借这案子,干掉彭宇,干掉陈家,干掉府衙,他一个人可是赚麻了。”

  恰在此时,沈寒舟也问完了话。

  根本不需要他说什么,陈才哲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谁这么无聊传这种狗屁话?老子身经百战阅人无数,要是不能人事不早就露馅了!谁啊!神经病么!”他气得一个劲喘息,“我不是被宁小花打了,我是被彭宇揍了啊!全柳河挨过狼牙棒子的只有张家那废物!那张子川被土匪用狼牙棒子打了之后,半夜里他爹哭着喊着拍我们陈府的门,我们家看他可怜,让府医瞧了之后说命根子都打断了,救不了就没再管他们。再后来听说他上山寻什么神医去了,也再没见他在柳河出现过,不知道活没活下来!”

  李妍“噗”一声笑出来,十分怜悯的看一身身旁脸色铁青的“神医”彭兴州。

  他气得一个劲深呼吸,连连念叨了好几遍“知人知面不知心”。

  “也就是说,你没找过宁小花,也根本没把她关进牢里过,是么?”李妍问。

  陈才哲快哭了:“我的奶奶啊,我们陈家虽然在青州有头有脸,但得罪彭宇这件事,我们断然是不做的。我敢杀他给我的千术师,那是因为他说过,这人输了就能杀,他要是不说这句话,我就是气疯了我也不能杀。”他吸了吸鼻子,“那彭宇可是下八门的盗门掌门啊,我们若是得罪了他,岂不是就得罪了半个江湖?”

  “彭宇不是盗门掌门,盗门的金印不在他手里。”李妍轻飘飘道。

  不等陈才哲惊讶的情绪过去,她便接着问:“你什么时候迎娶的宁小花?”

  “去年一月。”他顿了顿,“那晚山中突然暴雨,雷电交加,几十年不曾在一月见过那场面,我记得格外清楚。”

  “一月……”李妍点了下头,“如此,时间线才对上了。”

第40章 你为什么骗我

  宁小花入狱,肩头落一个“暴”字,这压根就不是陈家办的事,和陈家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背后做这一切的,是张家。

  一月,陈家少爷陈才哲迎娶宁小花,被彭宇劫了花轿,暴打一顿。此后陈家断了想要利用宁小花成为宁家姑爷的想法。

  五月,宁小花因为暴力打伤张子川而入狱。

  同时,张家少爷张子川身受重伤入山寻神医,偶遇彭宇一伙,将他扒干净衣裳挂在树上,张子川因此遇到彭兴州。

  那时,他不言语,大概率是没有想好怎么应对,也不知道彭兴州和彭宇不对付,害怕暴露。

  “他鼓动你去劫狱,很有可能是想要独吞宁家悬赏的那笔钱。”李妍看着彭兴州,“生死不论,能换一千两银子,这对普通人是多大的诱惑。”

  自知被人蒙上双眼当了一回冤大头的彭兴州,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连声叹息,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

  “彭宇去年四月突然找不到宁小花了,他几乎将柳河翻了一个遍,后来他就拖我们家帮他洗一个身份,独自去了蜀州。”陈才哲摇摇头,“我这兄弟什么都好,就是过不去情关,他连整个柳河都不要了,山寨一把手的位置也抛了……这俩月我偶尔能收到他从蜀州托人送来的书信,都是在问宁小花回来了没有。”

  “宁小花死了。”李妍直言,“死后被人斩掉了头。”

  陈才哲愣了。

  “我们会给彭宇带封信,让他别回来,就在蜀州宁家等着,那凶手提着宁小花的头,应该已经在去换悬赏的路上了。”

  那之后,陈才哲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跪在地上,忽然抬头:“那个,我要是作证的话,能不能念在我态度好的份上,早点送我回去?”

  李妍挑眉。

  她背手而立,头一回听到这种要求。

  见众人不语,陈才哲有理有据地解释:“我杀的那个千术师,他手里说不准几十条人命,他还勾结土匪拐卖姑娘……”

  “还帮陈家放高利贷,收不回来就要将人全家变成奴隶侵吞土地田宅。”李妍边说,边从一旁彭兴州送来的箱子里,拿出一大把地契房契,“还帮陈家打着押镖生意的旗号,打劫过路的镖车,侵占不少珠宝玉器。”

  陈才哲诧异地望着她,嘴皮子上下一碰:“那怎么是帮陈家呢!我们是良民,我们也是受他威胁!”

  “哦?他怎么威胁了?”李妍不急,她转身坐在箱子盖上,“不是你和你爹说如果他们不帮忙,就要杀了王士昭,然后把这罪过算在他们这一众土匪头上么?”

  她双手抱胸微微笑起:“怎么事到如今,倒成了你们要挟他们了?”

  陈才哲仍旧诡辩:“话不能这么说啊,家里的事情我又不能做主,那都是我爹他们干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就只是偶然路过赌场,在里面里杀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千术师,纯粹是为民除害,应当褒奖。”

  乍一听还挺唬人的。

  李妍点头称赞:“你人还怪好嘞,还为民除害。”

  她冷哼一声,抬头望向门口。

  秦尚始终安静地站着,他捻着手里的佛珠,淡笑不语。

  目光却一刻也没从李妍身上挪开。

  那股充满怀疑与打量的目光,让李妍本能地觉得不自在。

  她摆了下手,直言:“事到如今,相信秦大人会秉公处理的。”她拍了一下身旁箱子,“这些物证,也请秦大人一并带回。”

  “哎!”彭兴州猛然坐正了身子,他刚想开口,就见李妍警告一般望着他,摇了摇头。

  彭兴州不解,但仍听话闭嘴。

  满院子堆放的物件,除了陈家直接涉案的罪证,都算赃款脏物,理当收缴。

  可秦尚站在原地没动,他手里的念珠往下走了一颗,面颊上仍旧笑意盈盈,一时让李妍琢磨不出他的意图。

  直到沈寒舟伸手敲了两下李妍身后的箱子,轻声道:“抬走吧。”

  秦尚这才动弹了下,收起佛珠。

  他身后进来不少人,举着火把将院子照得通明。

  等所有的箱子都陆陆续续搬走,秦尚才将陈才哲再次押进囚车。

  “足够了么?”李妍在他转身之前问道。

  秦尚有些惊讶,点了下头:“足够了。”

  李妍颔首浅笑,福行礼:“恭送大人。”

  直到秦尚那一队人马消失不见,彭兴州才像是丢了魂,瘫在轮椅上:“哎呀,那些可都是大宝贝啊!”

  “行了,和府衙对着干肯定没好事。”她安慰道,将怀中的那张契印拿出来,递给彭兴州,“喏,等陈家抄家清算的时候,你就拿着这个去要银子吧。”

  彭兴州愣了下。

  “虽然陈家大概率是给不出的,但好歹你能落个方便的宅院,比住山寨里强。”李妍目光注视着彭兴州,“如今江湖不比曾经,就算为你那好读书的儿子着想,你也得慢慢换个身份了。”

  彭兴州没说话。

  如今大晋二百余年,天下称不上太平,但也绝没到纷乱之时。

  尤其是这几十年,李清风身在庙堂,推行新政,百姓安居乐业,江湖的作用便越来越小。

  除了崇尚武道的那些名门正派,在暗中保护天下和平,以自己的方式守护众人的下八门,更无用武之地。

  青州里,飞龙山庄的千门人专注跑商,日日销售的那些商品就够他们费尽心力,哪还有空研究什么诈术,做什么局。

  柳河县彭家,传承千年的盗门也是一样的困境,人人有吃,人人有衣,大家都在追求人生的梦想与乐趣,没人还会想要当刀尖舔血的义贼。

  “几十年前,你爹上京赶考,我送行时,看他像个笑话。几十年后……原来我才是那个笑话。”

  彭兴州将契印收好,他低着头,李妍看不清他的表情。

  侍女们推着他的轮椅,慢慢走出小院子。

  月光下,他的背影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