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相 第7章

作者:少尹 标签: 古代言情

  这和他只会干活,不屑于看眼色的性子绝对是分不开关系。

  李妍伸手捞一块桃花酥塞进嘴里,悠悠哉哉听着沈寒舟现场发挥。

  她一点不怀疑沈寒舟的水准,这人满肚子黑水,保准三句话能把云川带沟里。

  “第一,麻花鞭子是土匪里有权势地位的人才能携带的身份象征,尸体上有这痕迹,说明是购买过这鞭子的人。”

  云川点头,李妍嚼着桃花酥,手指比了个一。

  “第二,被害人锁骨之下的墨刑刺的是一个‘暴’字,刺这个字,说明她犯下的罪行是殴打致人重伤的罪。”沈寒舟伸出手,比出被害人手腕的粗细,展示给云川看,“但那个姑娘羸弱不堪,手掌没有任何茧痕,也不是练家子。如何以暴力伤人?退一万步,就算她一年前身强体壮,真就有那个能打坏人的本事……但极速瘦身之后,身上会留下一条条微白的痕迹,皮肤会松弛,她也没有。”

  沈寒舟说到这,云川似有所悟,李妍默默竖起第二根手指。

  “沈兄的意思是,这案子背后是个案中案?”云川面色越发深沉,他环视众人,“是一年前,她被迫替人承担了墨刑,锁骨上刺了一个暴字。现如今是被打伤的那位回来寻仇,杀了她?”

  “有可能。”沈寒舟说得中肯,那神情仿佛确有其事,“被打伤的人兴许和土匪之间有关系。他们把尸体扔下来之后,忽然想起尸体上有个‘暴’字,为了不让府衙顺着被害人的身份查到自己,所以他们连夜翻入衙门,想找到对应的案宗毁尸灭迹。”

  他端起茶润了一小口:“而那三朵烟花,应该是发出去的信号。不知道云大人听说过没有,蜀地土匪大多以惊炸之声传递消息。一声响的意思是: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之后紧跟两声,意思是:有埋伏,需要支援。”

  好家伙!

  桌上极静。

  这委实太有水平,听得李妍都忘记竖起第三根手指了。

  七拐八拐,他居然真给圆上!还说得这么煞有其事,如果昨天夜里站在屋檐上的当事人之一不是李妍的话,她真就信了。

  而云川反应更大,他猛然起身,一副恍然大悟之感,抄起桌上的长剑就要走:“今日多谢沈兄相助,待破案后我定带上好书好墨,亲自登门拜谢。”他大受点拨,两手抱拳,十分恭敬,“告辞!”

  “哎!”李妍起身想喊住他,伸出的手却被沈寒舟一把压了下来。

  他皱着眉头:“你真要帮他?”

  沈寒舟神情不悦,眼神冷了几分,透出威压。

  李妍被这目光戳了下,再扭头已经瞧不见云川的身影。

  她这才又坐下:“帮不帮是一说,你这……也不能这么误导他啊,云捕头抓人是一把好手,可要说破案,那个脑袋确实还是差点。”

  沈寒舟没否认:“你是想说,那个假设根本不能成立。”

  “是,这里面有个最重要的问题没解决。”李妍指着自己脑袋,“头呢?为什么要带走头?凶手为什么要用书刀,费九牛二虎之力带走头?”

  “一个凶手,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搞那么长时间,就为了取下那颗头。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性说得通,就是那个头他必须得带走。那是只要留下,就会立马暴露他身份与目的的重要东西。头找不到,第一案发现场找不到,什么假设都是瞎猜。”

  李妍说到这,看着沈寒舟满身矜贵气质,喝口茶都像是端着架子的模样,长叹一息:“而且,这案子咱们还必须帮他破,还得比他先破。”

  沈寒舟抿茶的动作一顿,神情微僵。

  “昨夜确实搜出东西来了。”李妍小声道,“于北从府衙书房抄下来的案宗里有写,那无头女尸跌落在地时,手中死死攥着一枚盘扣。”

  此时,沈寒舟向来清冷的面庞上闪过一丝诧异,他深眸骤冷,薄唇轻启:“是我想的那枚盘扣?”

  李妍点头:“我看了,确实是那一枚。”

  气氛肃然,沈寒舟慢慢放下手中茶盏,捏着盖子扣上。

  他往另一侧挪了下屁股,离李妍更远了一些,揣着手冷言:“古语有言,不同命犯为伍。”

  那样子十分嫌弃,仿佛要和她划清界限。

  李妍咂嘴:“这还没大难临头呢,你就准备先飞了?”

  “别瞎说。”沈寒舟起身,“也还没到同林鸟的那一步。”

  “得。”李妍伸手把剩下的桃花酥全端到自己面前,“算我眼瞎。”

  话音刚落,沈寒舟不疾不徐,伸手把剩下的四块桃花酥全都拿在手里,留给她一个空盘,还额外撂下句话:“我才情很贵的。”

  他不等李妍再开口,自顾自离开。

  李妍坐在长椅上,半晌才把手里的空盘放下。

  这人明知她下一步要干什么,还叽叽歪歪半天。

  她大拇指和小拇指头对头,冲着沈寒舟离开的方向埋汰:“小心眼!”

  大约是听了沈寒舟的建议,青州满城气氛都变了。

  云川带着府衙二十余人,沿着商街从头到尾,把每个铺子都逛了三遍。

  他在找卖麻花鞭子的商铺。

  李妍坐在酒楼后院二楼的圆窗里,瞧着他和其他捕头风风火火从另一侧的小铺鱼贯而出,双手环抱在胸前,从容不迫。

  她和府衙正在进行一场怪异的赛跑。

  官府沿着麻花鞭子的线索,查到飞龙山庄只是时间问题。而她必须抢先一步,才能确保自己清白。

  李妍不能让人盯上飞龙山庄,一来是不能暴露飞龙山庄匪窝的身份,这会让推行新政,亲手将大晋送上天朝上国之位的先父蒙羞。

  二来则是因为沈寒舟。

  她不能让府衙发现他们这群笨贼,劫错车不说,还把路过的京官给捶失忆,扣在青州。

  她暗中调查过,沈寒舟在朝中乃是正三品,就这个品阶,足够让整个飞龙山庄陪她下狱。

  这才是不能放沈寒舟离开的真正原因。

  她父亲上京早,之后为了给她母亲治病,早早又把娘也接了过去。

  山寨众人对李妍而言,就是至亲。

  与其因为自己的失误害了所有人,不如把高高在上的沈寒舟拉进泥潭,让他同流合污!

  让他在未来恢复记忆时,为了掩盖这段时间的经历,只问罪一个人就好。

第10章 孔雀开屏

  诗会邀请函是第二天正午送到李妍手上。

  她拆开信封扫一眼,眉头就皱起来:“怎么是沈公子?”

  邀请函的抬头上,写着诚邀沈寒舟沈公子的字样,半个字没提她。

  曹切面露难色:“大小姐,隔壁玩得是文人雅士那一套,要进到三楼,得琴棋书画挑一样来现场展示展示,这几个您不擅长啊。”他转过身,指着楼上沈寒舟的房间,“他行,所以就让他上。”

  “那我怎么办?他在里面我在外面,我怎么查案啊?”

  “啧!”曹切哎呀一声,“大小姐怎么在这件事上实诚起来了。现如今哪家的公子哥去这种地方不带个什么青梅竹马?吟诗作画什么地方不行为什么非得选哪里?”

  李妍被他说的一愣一愣:“还有隐情?”

  “就算是孔雀开屏,那也分地方的好不好。”曹切指着对面,“就这个档次规格,才能凸显出身旁姑娘的尊贵。”

  她听懂了,曹切是准备让她当陪同的“花”。

  “万幸你不是让我去当丫鬟。”

  “带丫鬟去这么高规格的曲楼参加诗会,相当于把宠妾灭妻写脸上,哪家少爷敢这么干,那纯粹大傻子,有辱门楣。”

  曹切刚说完,海西楼门口走过一队官差。

  为首那人举着麻花鞭子的图样,正敲着锣高喊悬赏征集线索的告示。

  李妍等他们走出十米,锣声小了才压低声音继续问:“之前府衙说有京察来青州,你这几日可有听到风声?”

  “确实听到客人说起过……说知府大人在驿站等了三天,没见到京察本人,只见到追着早就出发的都察院京察,慌里慌张赶到青州的两位搭手的副官,现在安顿在官驿里。”

  李妍点头:“难怪这两天的调查看起来像模像样。”她了然点头,“关注一下那两个人动向,别让他们和沈寒舟打上照面。”

  同朝为官,又都在长安,大概率见过,万一把沈寒舟认出来就糟了。

  曹切心中有数,点头:“大小姐放心。”

  虽说是京察到了青州,查案的步调才快起来,可李妍总觉哪里不对劲。

  怎么就没人发现盘扣丢了呢?

  那么重要的物证,府衙却像是一潭死水,到现在丁点动静也没有。

  就算云川办案调查的本事欠佳,但丢东西,应该还上升不到需要费尽心力才能发现的程度吧?

  她这么想着,推开沈寒舟的屋门,唤了一声:“沈账房,你下午得跟我出去一趟,去这诗会,我得让你穿出‘青州首富’的样子。”

  屋内,沈寒舟没抬头,他一手执笔,正在誊抄什么东西。身侧,骑在窗户上玩小竹竿的于北被突然推门的李妍吓了一跳。

  李妍指着身后:“去把门关上。”

  他忙从窗户上下来,颔首致意,蹦着跳着关门去了。

  沈寒舟始终没抬头,只提笔蘸墨,于香炉飘荡的袅袅青烟后淡然道:“坐下,等一炷香。”

  李妍看他这么认真,心里起了好奇。

  她歪头背手,慢慢走到书案侧边。

  “抄什么呢?”

  宣纸上娟秀小字整整齐齐,和平日里沈寒舟的字迹完全不同。

  他在模仿别人的字迹。

  李妍有些惊奇,身子压得更低了一些,这才看清他在写什么,大为震惊:“你把案宗……”

  话说到这卡住了。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于北会在沈寒舟的房间里,诧异抬头,对上了于北明显心虚的目光。

  “你……你把真案宗偷来了?”她震惊。

  不等于北开口解释,沈寒舟抢先一步道:“借。”

  “借?”

  有人借东西是拆了封条,取出内页,还模仿笔迹修改内容的?

  李妍拿起他已经抄好的部分,大略扫了一眼。

  “念在你抹掉盘扣存在的份上,就算了。”

  她边说,心里边感叹。

  沈寒舟不愧是能位居三品的要员。

  就算失忆,就算从头开始当土匪,他也能这般缜密,这适应力属实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