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125章

作者:舟不归 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菡萏顷刻就明白过来,这是要审问她。

  扈从将她往前一推,简单几下,就使其伏跪在砖石之上。

  比砖石更凉的是男子没有半分温意的声音:“你主人都从我书斋中拿了何物。”

  菡萏相随郗雀枝多载,其心智亦非寻常,既不挣扎,也不惊恐,恭顺将上半身伏在地上:“婢不明白林仆射所言,女郎自季夏染疾,便不出居室,平常也只去郗夫人那里,且品行清白,还请林仆射勿辱及女郎声誉。”

  林业绥淡抬眼皮,审视与厌恶的目光不加掩饰,连多余的一句话都懒得再与她说:“证据皆在,诡辩等同服罪。”

  突逢巨变,菡萏不知所措的抬头,只见男子那双眸子更幽沉了几分,她只能铤而走险,重重叩头:“林仆射虽手掌权柄,高平郗氏也远不及博陵林氏的权势与声望,但若林仆射执意要侮女郎,婢只能以死来证,让天下士族来评公理。”

  幸有扈从在旁制止,而扈从此举也绝非是爱惜,单纯是因为男子还未曾下令要她死。

  无令,他就不能让这人死。

  竟敢威胁他..林业绥漠然的半阖眼眸,背在身后的长指上下摩挲着那封放妻书:“不是想死?那你就好好看着她是如何气绝的。”

  菡萏的镇定已经只能支撑她到此为止,当听到眼前之人轻飘飘就决定了自己生死,丝毫不畏惧士族舆论时,畏惧叩拜,请求饶恕。

  见男子露出不悦,扈从用力将其弄晕,把人带走。

  鸡鸣时分,晨曦从东方露出。

  郗雀枝于梦中痛苦的挣扎了几下,睁眼醒来,抬手抚上额角,在休息几瞬后,发觉帷幔外有婢在跪侍,她命人扶持自己起身,随即又警备望去:“怎会是你?”

  左右之人,她从来都不放心别人,在建邺的时日,只命自己所能完全信任的家奴随侍。

  侍婢膝行着倒退几步,对人一拜:“菡萏于昨夜被家主的扈从带走询问,婢忧心女郎,所以擅自入内。”

  闻言,郗雀枝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往四周涣散:“为何?”

  侍婢不卑不亢的如实应答:“具体缘由,婢也不知,只是听闻与家主的书斋遭遇贼人有关。”

  郗雀枝惊惶到瞳孔骤缩。

  帛书!

  菡萏一夜未归,必然已经出事。

  穿好衣履,临匜盥洗后,郗雀枝步履不休的去向郗氏请求即日就归家。

  然而妇人也问出与她前面相同的话:“为何?”

  未入席的郗雀枝站在堂上,背向日光,行揖礼时,头颅几乎垂在双臂所环成的圈内,十分畏慎:“我已来国都数月,阿母也于三月前便回到高平郡,若我再不归家,只恐清誉全无,以后再难适人。”

  郗氏出言宽慰:“你只需安心,卫罹的正室必会是你。”

  郗雀枝屏住吐息,为成功脱身独去,有意引导:“三姑竭力挽留,我本应知足,但..昨夜外兄忽命人带走我的随侍,至今未归,且谢夫人也在昨日离家,惟恐有‘婢适兄,主适弟’的妄言流出,为保氏族名誉,我只得请离。”

  郗氏语气忽然加重:“谢氏为此离家?”

  郗雀枝心中明白谢宝因离开的理由不在此,顾左右而言他:“三姑,此事真假暂时不论,但流言可谓,三人成虎,博陵林氏、高平郗氏将被天下士族所指摘,又遑论建邺这些世家夫人,恐日后高平郗氏想迁居来建邺又是一大阻碍。”

  事关家族声誉,郗氏权衡过后,最后沉重颔首。

  钟鼓刚响,坊门才开启,便有一穿着官袍的人骑马直入长乐坊,马鬃一侧还挂着个革囊,里面沉甸甸的。

  枣红马从喧闹处跑到僻静处以后,因有缰绳牵制着,速度开始渐慢,上面所骑乘的人见已到长乐巷,直接侧身跳下。

  等在门庭的童官见此情状,疾行上前,低声与他说了几句话后,转身入内,而穿官袍的人牵着马,等在原地。

  辗转回到馆舍楼宇后。

  童官站在居室内,面朝男子叉手回禀:“敦煌郡的部曲传来消息,那人已经找到,并且伏罪。”

  过去三月以来,在寻访完坊里街巷的百姓后,命世家画者根据将几人形貌制成画像,有商贩贾人认出几人是随商队来建邺的,又到东西两市再次访问,当即就知道姓氏且是来往西域的商队,最后去官署查验户版,再到建邺外郭的几大城门查入验人口。

  不日就全部悉知。

  但因他们并非来自同一商队,故路线有所差异,所经郡县亦不相同,就连返程西域的路线也未必会与来时一样,所以月余前,特遣了氏族所养的甲士豪奴先循着几条主要的走商路线逐一找去,最后得知其中两人已经成功出关,离开本国疆域。

  只剩下一人。

  他们家主在得知后,沉默良久,屈指轻敲着案面,然已经动怒,随即就命部曲快马飞递给敦煌郡守送去简牍,最终在那人进出阳关时被俘获。

  今日消息刚传来建邺。

  林业绥一夜未眠,精神困顿的从案前起身,踱步至盥洗处,而后双手没入漆盘的水中,不急不慌的浇洗着:“把她们的画像送去给他认,郗夫人与杨夫人的也一并带去。”

  童贯见男子濯完手,递上拭手的巾帕:“女君未回谢氏,而是亲自前往了天台观,不知可要遣人去接?”

  林业绥思及昨日女子的泣诉,喉结滚了滚。

  “不必。”

  【?作者有话说】

  韩二郎:急了急了他急了,看来是两样都占啊(望天)

  [1]解衣推食:脱下衣服给别人穿,让出食物给别人吃。形容慷慨地给人以关心和帮助。《陈书·荀郎传》:“郎更招致部曲;解衣推食;以相赈赡;众至数万人。”

  [2]《左传·桓公二年》:“嘉耦曰妃,怨耦曰仇,古之命也。”耦即偶。

  [3]这里的“主人”是相对宾客而言。

第106章 曾爱慕过

  山阜川谷间, 雾气弥漫,山中万物皆被隐藏其中,惟有处于山顶的天台观能够划破白雾, 俯瞰这天下汤汤。

  当年高宗在同胞阿姊羽化以后, 于丧姊的悲痛之余,躬身提笔,伏案写下“天台”二字定为观名。

  天台即天上云台,远望仿佛能与天相接,故在此建观, 其中道意便是高宗他永远都会在这里等着迎接成为仙人的同胞阿姊回到人间,再享姊弟人伦。

  而岁月流逝, 云雾变幻,如今天台二字的寄意却已然变成迎候神仙降临,护佑李氏王朝永不衰败。

  谢宝因独自一人伫立在硕大的殿柱旁,她下颚微抬, 仰首看那雾散了又聚,聚了再散,当年的那只白鹤也早就飞入云间不见, 寻不到踪迹。

  毕竟已八载年岁。

  而祖师殿内的悠悠唱经声与古老绵长的道韵相互交织, 依旧如旧。

  至食时,雾渐散。

  唱经声断止。

  众多道人从殿内有序走出, 在白雾散去后,望见一女子立在殿阶前, 穿着三重交衽青襦, 足以曳地的黄色暗纹裙, 黛眉弯长又黑。

  高髻之上, 竖插花树步摇。

  似踏云而来的神女。

  他们不敢轻慢, 怀着一份赤诚向道之心,双手合十施下道礼。

  见有人朝自己行道礼,而非尊卑之礼。

  谢宝因轻轻笑着,双手合十的虔诚回之。

  待道人走得差不多,里面发须皆白的上清也施礼出来,随口唱道“无上太乙天尊”。

  谢宝因回他一礼:“法师。”

  上清慈和点头,再施常礼,伸手邀人前往:“谢夫人请随我来。”

  谢宝因知道此事重要,不再推辞,轻轻颔过首后,朝临近山崖处的鹤园走去。

  这里空旷,数位天子都曾从各郡搜罗奇珍异草及花树移栽到天台观,但远远望过去,仍能见到一只白鹤屈足卧在巨石上。

  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掉入深渊。

  上清是修道之人,言语间不免带有几分的怜悯:“它已经在此迎候谢夫人三月有余。”

  谢宝因看了一眼,然后从盆中抓了几粒金丹,徐步走去。

  昨日上清在送到长乐巷的尺素中言及当初谢家送来的这只仙鹤早就已经进入弥留,但依然还撑着一口气,迟迟不愿离开。

  于是希望她能前来一试。

  察觉到脚步声,白鹤忽然回首。

  谢宝因并不畏惧于它的震慑,坦然在旁边巨石坐下,右掌心握着金丹,左掌轻轻抚摸白色鹤毛,刚想要开口的时候,突然失声无语。

  其实她并不信神明,常常抄写经文,也只是慰藉一用,人来俗世,总会有至苦至难降临,惟有神佛能安抚其心,告知其要往何处安身立命。

  最终,她浅笑盼兮,如旧友那般开口:“我曾于三月前产子时,梦见自己与一白鹤仙人交谈,可是仙人否?”

  白鹤只是无力的鸣唳几声,不肯进食。

  谢宝因见它一直在望穹天云间,也跟着有所思,随即灿然而笑,放下金丹,起身朝人走去,唇角渐渐归于平淡,语气隐含不悦:“法师,相比我来,或许放它回归天际更好。”

  上清有些惊愕,在意识到女子的怒气后,躬身拜手:“在它病重之际,足上脚环就已经卸下,观中众人实在束手无措,昨日之举是因想及往昔它只亲近谢夫人,所以才命弟子去劳烦谢夫人前来。”

  谢宝因凝望这位负有盛名的法师良久。

  八载前,就是他的一卦永远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直到山中风丝吹来,起了冷意;直到上清微弯的身体变得僵硬酸痛;直到摒退左右侍者。

  她才缓缓出声:“法师为天子亲封,我不敢受这一礼,心中更并无斥责之意,但向来听闻法师早已成仙,故想请法师今日也为我卜一卦。”

  上清垂手,看似超然的一笑,却有着自己的衡量:“夫人有士族名望,且尊卑有序,有礼才能行天下,但不知夫人所卜何事。”

  如今天子依然处于式微,士族仍还掌着权柄,眼前之人的父族渭城谢氏曾能挟天子发布政令,即使是今日,其权势也非一朝一夕能夺尽,而她的夫族博陵林氏更是因丹阳房长子林业绥而浮现江面。

  以后或会打破三族所形成的局势,然后取代。

  谢宝因笑了笑,不再与其谦让,目光变得冷静,带着士族应有的倨傲,迈步走离:“静室详谈。”

  上清叹出一口气,隐隐觉得这位谢氏女郎有所不同,在温柔之下藏着一柄染血的长剑。

  举步跟随到静室之后,女子已入席。

  几案上的葡萄纹博山炉也缓缓漫出青烟。

  见人来了,谢宝因浅尝一口热汤后,垂手在案上,眼睫低垂,手指来回转着耳杯:“那年我陪同渭城谢氏的范夫人给天台观送来两只仙鹤,法师说‘一只堕入俗世,一只飞往天际,非人力,实乃天理’,当真就是天理?”

  上清笑问:“谢夫人为何会觉得不是?”

  想到自己与五公主,谢宝因嗤笑:“足腕的铁环就是人力。”

  “在这里,人即天。”上清追忆起当年天子命他说给贤淑妃听的卜卦之言,悠悠开口,“谢夫人与我皆身处此间,便是神仙来此,未尝就能够逆天而为。”

  两人都不言自明,他们已经不是在说那两只白鹤。

  君权神授,君王即天。

上一篇:匪相

下一篇:藏玉怀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