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15章

作者:舟不归 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李秀嫁来十几载,只有个女郎,这事一直让她无法抬头,万事都顺着吴老媪和胡兴,四载前好不容易再怀,却因发现眼前这人偷腥,动怒之下小产。

  只要想到那个孩子,她便恨到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他们的血肉才算完,眼下使了力气去抓挠着男子,又打又捶,最后动嘴咬上去,两人也不顾在哪就扭打在一起,誓有要将对方打死才解气的势头。

  这类事在高门里只多不少,都已司空见惯,跟着谢宝因来的李老媪也只是小声开口为女子解惑那人身份:“那是李秀的夫婿,吴老媪的阿子胡兴,刚守孝回来。”

  谢宝因收回视线,并不在意的点头。

  惊雷降下,周乳媪站在屋檐下被吓得直拍胸脯,赶紧走进内室去看林妙意,发现还是那副模样,愁到她脸上的皱纹都叠在了一起,随后坐在几案边,拿钳子夹了几块炭火添进铜盆里。

  府里各类份例均是定下来的,只要记录在册,便不管是何理由都不能多领,因而昨日的事发生后,女君特意让她拿玉牌重新去领了份核桃炭。

  “春红!”几刻过去,周乳媪不耐烦的走到外面大喊,“娘子的药怎么还没煎好?”

  “就快要好了!”

  周乳媪心知煎药一事急不来,如此也不过是想要求个依托,遂又压下始终安定不了的心,转身进去。

  她人刚一进去,守着院门的侍女便发现有人往这儿走来,待近了一瞧,被拥在中间的女子穿高齿履,戴宝石步摇,左侧侍女撑的是八骨罗伞,右侧仆妇提着琉璃行灯,于是急忙低头行礼:“女君。”

  谢宝因跨进院里,在门楣下解去沾了雨气的披风,边解边腾神往点着灯的地方看去,解好递给侍女后,顺着长廊走至屋舍外,再迈步入内室,有周乳媪挡在床首,瞧不清卧病的人,心里又急,于是询问:“你们娘子现在如何了?”

  周乳媪闻声扭头,赶紧让座,摇头叹气:“依旧还是昏迷不醒。”

  谢宝因让人将坐席挪开后,上前用手拨开床帏,脸色比起昨日的病态瘦黄已经是煞白,短短一日怎会变化如此之快,何况已经问医拿药,她侧头盘问:“将三娘昨日至此刻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与我听。”

  周乳媪于是把这些时辰所发生的事全部说了个遍。

  首先便是内室一直通着气,炭盆更是不敢再多燃,而林妙意在昨日醒来后,按照医嘱每隔几个时辰便喝一次药,连煎药的水都要事先滚过三遍才敢用,今日午时前还下榻一直坐着,未时又支使她们去摘花露,说是想要拿来泡茶喝,待下雨她们从外面回来,便发现女子坐着不停冒冷汗,脸色瞬间变白。

  侍女赶紧去煎药端来给林妙意喝,喝过后就去床上卧着,到了该再喝药的时候,却发现怎么都叫不醒人。

  谢宝因敛起眸光,若周乳媪所说是真,那这药便有极大的问题,林妙意虽是在喝药前感觉不适,可之前所喝的也未必就没有问题,要查出根源,如今只能宁枉勿纵。

  春红煎好药后,脚下走得快,步伐极稳,双手捧药走进内室后,朝里喊了声“周乳媪”,很快又站在原地不动,立马低头改口:“女君。”

  谢宝因从思绪中回过神,眯眼望去:“手里端的是什么?”

  春红向某处看去,最后答了句:“回女君,是给娘子煎的药。”

  谢宝因闻言被气笑,而后两条秀眉微拧,掷声诘问:“既是喝药后昏迷,理应怀疑药有问题,为何还要煎来给你家娘子喝?”

  春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这药...是周乳媪让她煎的。

  “女君。”周乳媪也出来主动拦责,“柳氏乃世代行医,应当不会做这等事,奴仆所请的医也始终没来,我便想着喝药或许能先救一二。”

  外面雨声不断,屋里疑团不解,谢宝因有些头疼的扶额,她早已命人去请昨日的疾医,转瞬又想到什么,开口派遣人再去沈氏请一位来。

  周乳媪见女子没责骂下来,心里也暂时松下口气。

  疾病沈子苓匆匆赶来时,已是日入。

  柳氏与她检查过所剩药渣及药炉后,均说毫无问题,随后两人再一同为林妙意探脉,可就在她们触及女子手腕时,却没料到床上的人直接尖叫了起来,声音凄厉,浑身发着颤。

  无论几次,皆是如此。

  谢宝因只好让疾病今夜先暂宿在这里,俯身去为林妙意掖掀开的衾被时,整个人滞住,里边有团污渍,似是多次浸染而成,她若有所思的坐下,在听到女子的梦呓后,只觉天灵发麻,而后努力静心,细思过去种种。

  诧异与恨意逐渐酝酿于黑眸中。

  刚及日入,林业绥从官署下值回来,只见微明院依旧留有灯火,却未见自己妻子。

  他顿住脚步,回身询问:“女君在何处?”

  在烧水的仆妇急忙应道:“三娘子生病,女君照看去了。”

  林业绥未说什么,只吩咐了句“燃盆炭火进来”便抬脚回屋舍,更衣沐浴后,他踱步到书案,指尖落在一沓棉纸上,洁白轻薄的纸面以黑墨书写着经文。

  这是佛经,并非是她常誊写的道经。

  雨水逐渐稀少,似乎万物终于回归于寂静,谢宝因留在林妙意的屋舍亲自守了一个时辰才回来,因怕打扰男子而径直去了偏寝,一进屋坐下便是困乏的扶额,李老媪去给她叫水了。

  刚从湢室出来,她精神一振:“郎君?”

  林业绥只着中衣,平日束起来的墨发因要睡而散着,肩头披着件黑底白绣仙鹤的大袖袍,坐在平日用以小憩的坐床上,神色淡漠的望着烛火,好似这微弱小火也不足以化解他眸中冰寒,直至闻言才抬头朝她无奈讪笑道:“我可做错了什么,怎么要与我分房睡?”

  烛火啪啦跳了下,谢宝因脸上也微哂,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还未想好如何回话,耳畔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林业绥见女子再没有走动之意,鹅黄纱衣算不得多厚,便连乌发也浸着湿意,他随手拨弄了下火炭,哑笑道:“我没有责怪之意,你可以过来。”

  谢宝因笑着卸下心防,走去坐床边。

  林业绥这才瞧清女子眼尾及眼下泛红,探手摸去:“眼睛怎么红了。”

  谢宝因滞了下神,想起春昔院的事,自己在那哭过一场,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回来时被风迷了眼。”

  林业绥也没说话,只是拿过巾帕,放轻力道为女子擦湿发。

  两人一时无言,只余风声呼啸。

  “三娘子病了,我在那守了会儿。”谢宝因有些不习惯男子的缄默,抿唇解释道,“回来太晚,担心郎君睡了,才想着来这儿睡一夜。”

  正屋一直燃着烛火,林业绥没去拆穿,长指抚过女子柔顺的长发:“明日让童官为你去请一位梳髻的娘子来。”

  听见男子的话,谢宝因装作不懂,眨眼道:“不是有李嫂妇吗?”

  林业绥细微的叹息声中似有愠怒跻身其中,他知道女子是不会与自己诉说委屈的,只好陪着嗤笑道:“你倒是客气,喊个仆妇做嫂妇,还平白为我认了个兄长。”

  谢宝因察觉到他的怒气,反坦然作笑:“郎君都知道了?”

  湿发擦干,林业绥将巾帕扔到立在东墙的横杆上,为女子挽发:“我说过,你是林氏的女君,家里的事全都由你做主。”

  话是如此说,可...姑氏不能不敬。

  谢宝因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簪,掩好心绪,嗟叹:“夫人是生下郎君的人,这些年能有个体己人不容易,敬着点也没什么。”

  郗氏丧母本就可怜,后因这事被身边众人嫌恶,多年只有吴老媪在身边,与她知冷知热,几十年的情谊也非自己能比。

  林业绥稍弯腰,从女子掌中抽走玉簪,插入挽好的髻中:“本朝讲孝,而非愚孝。”

  “幼福知道了。”一番试探,谢宝因笑意浮上嘴角,好戏即将开场。

  半晌,她又打趣道:“郎君怎么会挽女子的发?”

  林业绥没应答,掌心覆在女子颈背,薄茧使人酥麻颤栗。

  “今夜在这里睡还是回去?”

  “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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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不然还真能出三条人命◎

  几日过去,家中虽然相安无事,但是建邺城却发生了件不小的事情。

  京兆府开堂再审了三年前那件姑氏偷听新妇行敦伦之礼的案子,此事本无什么,不过是件再普通不过的案件,只够在人后闲话,真正引人乐道的是堂上内史林业绥与司法参事裴爽的辩德之论。

  身为主审的裴爽在仔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判出姑氏无罪、新妇收聘礼仍需回夫家,若不回也理应退还聘礼的结果。

  一旦判出,任何人不得反驳,否则以藐视王法、扰乱公堂论罪,新妇家里再如何不满,也只能接受,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凑齐那些聘礼。

  林业绥为陪审,听判后离席,作揖以周全礼数,遂问:“裴司法是根据哪条律法所判的?”

  裴爽被问住,因往朝从未有过姑氏偷听的事情,历朝修法时并没有修进去,即使是有,大多新妇也并不敢说什么,只是此案中的新妇性情刚烈,羞愧难当,竟在气愤之下渐生疯癫,由此才告到京兆府来。

  如今也是无律可依。

  许久,他才道:“自然是按伦理纲常,夫为妻纲,姑氏乃夫母,不管做出何事都当孝敬顺从,可她娘家却将姑氏告至公堂,是为违反纲常,又因顾及她智识不清,从轻处罚,是为遵守纲常。”

  林业绥年少时与那些大儒辩学无数,早已深谙所谓伦理纲常,此刻更是易如反掌的反辩于人:“陛下曾在继位之初,亲审过一件因伦理而起的案件,最终以双方之德来论过错,并昭告万民‘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皆应精修德行。”

  “礼义仁智信为常,三纲之中君纲为大,君主为天下之纲,万民附从。”他道,“此案又是否应当从君纲。”

  天下之大,大不过一个君,而君为臣纲。

  裴爽无处可辩,只能点头。

  “行偷听之事,有德无德?”

  “无德。”

  “行敦伦之礼,有德无德?”

  “有德。”

  “无德之人去扰有德之事,继而使人疯癫。”林业绥朗声质问,“裴司法还辨不清吗?”

  裴爽再次被辩至无话可说,细想后重新改判,但他不明白为何林业绥会突然要来陪审这么一件毫不起眼的案件,这件案子与世族有何关系,值得他如此辩护。

  可想到这两月以来,林内史与他共同厘清了陈年旧案,其中便有许多因无权无势的百姓所递上的诉讼,所有判决皆按律法公正,这些案子曾是前任内史瞧都不会瞧的,他们觉得律法不该推及民,觉得万民之事上不得厅堂。

  或许这件案子也是出于公正,林内史前面所说也并无错。

  律法不定,应当从君纲。

  谢宝因知道这件事情时,已经过去两日,还是李老媪回家看儿孙时听巷里那些人说的,做了姑氏的老妇对此愤懑不已,常有怒骂之言,但若问及自家女郎因此疯癫当如何,她们又会说“拼尽坐这条命也要争个公道”。

  听后,她除了觉得有些趣味外,又不由得想到自己成婚的那夜。

  只是并非什么大事,听后也就忘了。

  李秀这几日也安分了些,吴老媪也开始常来林府,多是郗氏的屋舍处侍奉,胡兴也开始在林府当差,除了守门外,多是在外府行走,亦有来内宅的时候,办一些不算太劳累的差事,领的却是劳累事的通宝。

  这是郗氏吩咐的,谢宝因笑着没说什么,关于梳髻娘子的事,她也叫童官先不必去找。

  林业绥那时正在官署,知晓后并未说什么,只让童官日后听女子吩咐便是。

  因而每日鸡鸣的梳髻仍是由李秀来,刚开始的那两日,李秀还有些不自在,毕竟刚发生那样的事情,可见女子待她如旧,甚至更敬重几分,玉藻那侍女也被罚离身边,还开始称病把府中诸事全交由她去办。

  于是李秀身上的那股劲便又起来了。

  只觉得有郗氏这道符在,这女君就能镇住,呲牙的猫也能蔫了。

  今晨鸡鸣,谢宝因送完林业绥去官署后,便打着哈欠脱履上坐床,似乎是夜里没睡好,将身子靠在坐床的隐囊上,小半个时辰来都是沉默不语,手指还捻着一支翠玉镶金的簪钗,两指微动,簪钗也会转起来。

  李老媪侍奉在一旁,斜着眼睛打量了下,瞧出这是近日来她们女君最常戴的那支,心里该是很喜欢,是故才会刚起床便拿在手里把玩着。

  指腹止,簪钗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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