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舟不归
林圆韫与林真悫亦尚幼。
又岂能因父母而对祖母不孝。
驭夫驱使车马入兰台宫。
林业绥在阙门下车,而后徒步往含元殿走去。
行至百级殿阶前,又恍然见到居住在国都城郭数十里以外隆中山的王宣,老翁缓慢且喘息着努力往上走,而在看到男子以后,徒然停在阶上,对其拱手大笑道:“我该称小友一句令公了。”
林业绥抬手,还以晚辈礼:“王侍中,尊长先行。”
王宣颔首,动身继续前行,长叹着感概:“今日以后就不是了,我此行已决意要向陛下致仕,谢仆射于冬二月长逝,昭国郑氏大宗也与前朝的范阳卢氏一样几近灭族,老夫与他们同朝为官,又岂敢再占庙堂一席,庙堂之高,我是难以再坐稳,以后是林令公、裴御史与王将军的了。”
此言无疑是在指向往后的天下、朝堂都将是博陵林氏、河东裴氏与太原王氏为主,以郑王谢三族驾御群臣的时日已成往昔。
始终落后其半步的林业绥不动声色的摩挲着指腹,漆眸半敛,语气莫测:“王大郎人才俊伟,庙堂之中仍还需要郁夷王氏的人才来治国。”
王宣慢下脚步,看着身后这位在将近而立之年就成功拜相的丹阳房长子。
在望仙门之变中,除却博陵林氏以外,太原王氏、河东裴氏、郁夷王氏、陈留袁氏、河内魏氏等其余士族皆对天子即位有功,数载来都被幽禁于封地的江淮郡王也因为昔日为掩蔽天子行踪而立功。
他此举无疑是在率先为博陵林氏的将来谋略,商周始,自后帝王无不忌讳功高者,今日天子所赐之车马,来日或许就是乘其棺椁的轊车,但倘若让其余士族悉数入天下此局,平分为万世基的功勛 ,以后也能抑厌皇权,通过天下士族的力量来保住博陵林氏。
毕竟那些士族与博陵林氏已然是共同利益。
他不但要博陵林氏起势,还要形成新的士族利益,比昔日郑王谢更亲密,所以中枢高官不必都是林氏子弟。
王宣忽然释怀,谋不足以胜人,有此状况是必然,他的腰背因年老而微微弯曲着,双手交握在身前:“不用自谦无德,你当得起老夫喊这句令公。”
在殿外迎候的内侍见到男子与老翁,疾步而来。
行走在后面的林业绥缓缓抬眼扫过去,语调淡然:“先给王侍中解裘衣,我不急。”
内侍闻言,恭敬的低头收回手,转身去给已然老矣的王宣解下裘衣,然后请他入殿。
朝中有人欲要致仕,身为君主必然需要竭力劝留,以此来彰显朝廷、君王的纳贤之心。
在含元殿内,君王三留贤良,而臣子三推拒之后,王宣才从殿内出来,脊背也看着愈益弯曲。
数载的筹谋,他疲倦不已。
殚智竭力,犯危行苦。
郁夷王氏才能尚存一息。
烈士暮年,壮心也只能休已。
随后,林业绥解下黑绒大裘递给内侍,迈步进去。
而李乙还站在殿中央,看见男子走进来,摊手笑叹:“没能留住贤良啊,看来还是我为君的贤德不够。”
林业绥正立行礼,随即劝慰天子:“突厥已经被征虏将军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待他们重新退回天山以北,那就是陛下最大的德。”
谈起此次战役,李乙心中也终于有了几许慰藉,自古帝王皆以开疆扩土、击退外敌为功绩,突厥被重新打回天山以北将是他治理天下的开始。
他笑着邀男子入席跽坐:“宫宴还未开始,令公为何就来了?”
林业绥未动,长眸微阖:“臣就是为此而来,臣想在家中与妻相依,望陛下能同意。”
李乙与其妻有过数次会面,心中始终都觉得汉中君虽通达有智,然与男子而言,能是共担风雨,谋天下的良臣,但这样的人也最难以真心相对,与他柔软的皇后有异。
皇后即使内心坚韧,会竭尽所能助他、支持他,可仍是以配君子的贤女,不会过问他所谋何事,不会与他相谋。
诧异过后,李乙玩笑一声:“昔日居然看不出汉中君会如此不能离开令公。”
林业绥声音微沉,对此也无奈笑道:“她随时都能离开臣,是臣不能离开她。”
李乙也因此想起他的皇后,神情顷刻寂然,她心中对外人彰德善良,可谓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1]。
然对自己与他又皆以残忍之心相待。
羊元君使天子之心柔和。
最后,欣然赞成男子所求。
从宗庙归来,林真悫怏怏来到堂前。
见阿娘席坐在案后,他也未曾如往昔那般雀跃奔走而去,沮丧的低头在宫檐下徘徊。
谢宝因对此全然不知,专心看着简牍上所书写的内容。
汉中郡统七县,税邑三千七百九十户,虽然是她的封邑地,但她并无治理郡内政务之权。
因为士族盘踞,天下之政皆被其掌握,所以她只有食税权。
然她既身为汉中君,汉中郡内必然也有室第。
倘若以后闲暇,可带阿兕姊弟三人乘车前去游乐数日再归。
而前去取女子所饮汤药的玉藻归来也遇见在外颓靡的林真悫:“小郎君,为何不入内。”
谢宝因闻声抬头,然不见人,心中忧惧到眉头微皱:“阿慧?”
林真悫听见阿娘的声音,仓卒走到堂上:“阿娘。”
谢宝因往四周看去:“怎么就阿慧一人。”
林真悫慢吞吞走到北面:“阿姊还在宗庙。”
谢宝因察觉到其中异常,收起简牍,将长子拥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其发顶,循循善诱:“那为何阿慧先归,难道遇到不开心的事情?”
林真悫把脸埋进怀中,闷着声音:“祖母她对阿娘不好。”
谢宝因神色凝滞,随即笑言:“阿慧是从哪里听闻的。”
林真悫缄口不愿说。
谢宝因亦不再追问,耐心劝导:“祖母虽然对阿娘不好,但她对阿慧并无恶行。”
林真悫仰头认真思虑,然后明白其中之意:“阿娘不用忧心,虽然我不喜欢她对阿娘不好,但我是耶耶的亲子,也就是她的孙,而且她对我无恶行,所以我为人孙不会不孝的,只要叔父与从兄他们前去,我也会跟随去宗庙候问,但阿姊...”
终于知道长子郁在何处的谢宝因放缓声音,诲尔谆谆:“因为祖母待你阿姊很好,所以你阿姊喜爱,既然如此,那又为何不能去看自己喜爱之人?阿娘不喜食葵,难道阿慧以后都不能再食用?”
最喜食葵的林真悫摇摇头。
谢宝因赞赏道:“那阿慧也不可以与阿姊去说此事,若你去说,阿姊会很伤心和内疚,以后都很难开心。”
林真悫温顺的点了点头。
在旁观的玉藻见小郎君无事,于是将汤药置于案上:“女君。”
林真悫闻着泛苦的汤药,好奇再问:“阿娘,你为何都不与我和阿姊说,若阿娘说了,阿姊必然不会再去候问祖母。”
玉藻闻言低头,又岂止是不与子女言说,许多苦楚甚至连令公都不说,从不言及。
谢宝因长睫煽动几下,莞然而笑:“子贡曾议论别人,阿慧可知孔子是如何说的。”
林真悫挺直脊背,高仰头颅,了然于胸的对答:“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2]”
饮完汤药,谢宝因颔了颔首:“而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3]。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4]。”
林真悫站立身体,庄重行礼顿首:“多谢阿娘教诲。”
数刻后,林圆韫也从宗庙归来。
母子三人开始玩掌中藏钩。
林真琰则有时在席上爬行四周,有时要拿玉钩,有时要兄姊与他嬉戏。
在将近黄昏之期的时候,傅母才来将他们带去沐浴。
而谢宝因低头卷案上简牍的时候,忽然闻见一声“幼福”。
她下意识应声:“嗯。”
随即迅速抬头,见到归家的男子。
林业绥在旁边敞腿踞坐,将手臂横在女子楚腰上,随即拥入怀:“先抹药。”
虽然是席地而坐,但谢宝因下意识就用双手抱住他脖子,然后垂眸看男子长指几下就解开她直裾深衣的大带。
林业绥指腹轻抚过被他吃痛吃红的地方,再取药在其间缓缓抹开,直至融入肌肤。
然后,他清冽道:“他们姊弟二人应独自居住。”
谢宝因幽思颔首。
林圆韫已然五岁,林真悫可以再留,但两人昔日就会争父母宠爱,若要分居就需要一起。
林业绥又再诱劝:“阿瞻也不用哺乳。”
谢宝因:“...”
她渐渐明白过来其意,望着他不说话。
林业绥拿佩巾擦手,从容对上女子目光,语调微微上挑,鼻音也带着蛊惑的深沉:“为何不答了?”
相持时,中庭忽然有声音。
谢宝因惟恐被孩子所见,惶惶要从男子腿上下来。
然林业绥挟住其腰,作恶的不让她动半分,眼里笑意变浓。
谢宝因瞪他。
望着女子眼里的水雾,林业绥笑了声,不徐不疾的为她重系大带,哑声道:“能侍在豪门巨室的奴僕皆知轻重礼仪,岂会不宣而入?”
谢宝因虽然安心,但仍是愤愤地低头咬着他宽肩。
林业绥抚摩着女子滑嫩的后颈,随她发泄。
不发怒,不动容。
谢宝因失望的停下。
然林业绥的眉宇却缓缓拧成山,倘若耳廓被噬咬的酥麻还尚能忍耐,那胸膛就恍若震电,他喉结快速滚过,然后大掌护在其脑后,微用力道,两人共同往后倒下。
被放倒在席上的谢宝因望着男子微敞的深衣衣襟,举手摸着有她水迹的地方,诚恳道:“伏惟夫君长命万岁。”
林业绥从喉中发出一声低沉的笑:“以为如此就能让我放过?”
他低头去吻妻子,长指一点点变得湿润,最后将所有都吻尽。
而即使明白那仅是女子随意所言,他也依然虔诚回应一句。
“能与幼福长久就已知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