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175章

作者:舟不归 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他们是互相扶持的患难夫妻。”

  林真悫也哭红了眼,他知道阿娘大限将到,三月已然是在布置身后之事,但身为人子,要他如何去坦然接受阿娘的离去,而可以无动于衷。

  但在玉藻姨母的悲戚中,还是颔首同意。

  乘车去兰台宫的那日,谢宝因身体有所康复,精神好转,眼睛也比以往能视物。

  林圆韫迅速命傅母将大女抱来让阿娘见。

  谢宝因低下眼睑,努力想要看清外孙女的相貌,但都无疾而终。

  林圆韫遂从傅母手中抱到怀中,亲自走到阿娘面前,以便阿娘观瞻:“众人皆言她类外大母,所以我想请阿娘给她取个小名。”

  终于能看清一点的谢宝因笑起来:“我如何能来?理应是陛下或太子、皇后来取。”

  林圆韫失望的低头:“阿娘..”

  羊元君乘撵而来,见到此状,笑着一同劝谏:“她既然肖似汉中君,那就应该汉中君来,何况圆韫也是如此想的,汉中君为何不满足孩子的心愿。”

  谢宝因慢慢伸手去牵外孙女的小手:“那就..「阿宜」,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她莞然而笑:“本来是你耶耶为你小妹所取的字。”

  林圆韫虽然知道阿娘后来又曾妊娠,因为胎像溃败,所以未能产下,但不知道耶耶居然已为其取好小名。

  见阿娘将小名给与女儿,她开心而泣。

  她明白,明白阿娘最终也要像耶耶那样离去,而如今,女儿的小字就是耶耶与阿娘给她的遗物。

  谢宝因闻到哭声,转身朝前身后,摸索少顷才成功抚摸上长女的脸:“不要哭,你刚产下孩子对身体有损伤,我要走了,你先休息,以后我让玉藻也到你身边随侍。”

  林圆韫尽力隐忍,但听阿娘说要走了,还是高声痛哭——即使她已经快二十三岁。

  谢宝因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将女儿拥进怀中安抚,然后才离去。

  羊元君躬身送至殿外,她也已经四十六岁,握着谢宝因的手,忽然哽咽:“汉中君要保重身体,令公生前就常与陛下说只希望汉中君能长命万岁。”

  谢宝因颔了颔首:“皇后也要珍重身体。”

  羊元君见妇人心中如此平静,知道去意已决,于是将那件事情告知:“其实封邑汉中君是令公向天子所求,昔年天子的确因为令公功勋过剩而忧虑,但令公忽然请求为妻封君,其中或许有令公为博陵林氏而为,欲要避锋。”

  “可我知道,令公有十分之七是为汉中君。”

  谢宝因茫然抬眼,眸光微微颤动,而后浅浅一笑:“圆韫她..请皇后为我多疼惜她。”

  羊元君意识到谢宝因眼睛不好,惟恐流泪使眼疾加重,仓皇宽慰:“汉中君放心,我将她视为亲子,我在兰台宫一日就会保护她一日。”

  谢宝因安心的持着木杖从长长的甬道,独自归家。

  从兰台宫归家以后,谢宝因的身体日衰,胸痹愈益严重,有时还会窒息,夜半也需常常有人跪侍左右。

  于是玉藻数日都亲自在夜半跪侍,她不放心外人。

  而秋八月庚未,夜。

  寝寐的谢宝因忽然从榻上坐起,欲要出去,侍坐席上的玉藻惊恐的取来错金大裘为她助温,但却难以劝谏妇人留在居室。

  随即,玉藻迅速遣人去见告林真悫、崔夫人与林真琰。

  急切从所居之处徒步而来的林真悫喘息着,见阿娘依然未能安静,他耐心询问:“阿娘,你要去何处?”

  谢宝因责道:“为何都要来阻我?已经夜半,你们耶耶还未归家,我要去乘车去找他,若是出事该如何?”

  闻言,林真悫惊愕失色,然后无声饮泣。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住阿娘,于是开始像个孩子,可在父母面前,他本来就是孩子:“阿娘..耶耶他..他去怀陵了。”

  精神恍惚的谢宝因不悦皱眉:“怀陵?他夜半为何要去怀陵,难道是陛下遣他去监督帝陵建成?不行,我要去找他。你耶耶最不知道爱惜身体,倘若我不去,必然又要让自己身体有损,我要去看看。而且还有大风,他身体不能受寒,你去我和你耶耶的居室中将那件黑色暗纹的大裘拿来。”

  更衣而迟到的林真琰哭着劝导:“阿娘,我们先安寝,黎明再去找耶耶。”

  谢宝因倔强的挣脱幼子的手,又见面前的人不动,出声责问:“为何还不去?阿娘所言是不遵从了?”

  林真悫只好顺从:“我去遣人驱车。”

  但怀陵乃帝陵,非他们能去。

  在商量以后,他们尽力安抚阿娘到鸡鸣,而后命奴僕驱车前去建于醴泉县的怀陵。

  林圆韫听闻阿娘已经大限,在羊元君面前失声悲哭,请求乘车去怀陵追随阿娘与阿弟几人。

  羊元君出言宽慰,随即哽咽着命她迅速去乘车。

  在车驾上,谢宝因难以再跽坐,于是臀股踞坐在席上,将头颅靠在长女怀中,精神也忽然好转。

  她握着手中旧佩巾,轻声与儿女商量:“倘若我想与你们耶耶葬在一起,你们是否会有怨恨。”

  林业绥离开之后,李乙感念他们夫妻情深,曾遣羊元君与自己说..若以后她瞑目,想要与男子合葬,可同葬怀陵。

  林圆韫忍着哭声:“耶耶虽然最爱的是阿娘,但阿娘最爱我们,我才不怨恨他呢,他不怨恨我们才好。”

  谢宝因释然而笑:“不怨恨就好,不怨恨就好。阿娘爱你们,耶耶也是爱你们的。”

  随后她缓缓言道:“应该与你们说的,在三月我已悉数言尽,而其它事情,你们耶耶在走前也已经有所布置,如今我只冀望你们三姊弟能够互相扶持,勿要贪一时辉煌,要图长远之计才是智者所为,博陵林氏是你们耶耶以性命与心血才得以重新起势,不要辜负。”

  少时最黏父母的林真悫跪坐在右侧,双手落在大股上,手指缓缓收起:“阿娘还未曾与我说过一言,在三月你也只给阿弟留有言语。”

  谢宝因循声看过去:“阿慧,你的智谋最肖似你耶耶,我与你耶耶从来都放心你,只是..只是..”

  她想起男子:“只是你要注意身体。”

  林圆韫明白阿弟所想,他要借此多留阿娘,顷刻也好。

  她随即也道:“阿娘还有我,你不能偏心。”

  姊弟二人又像昔日争起父母宠爱。

  谢宝因叹息:“阿兕..后宫之争实则是天下之争,士族利益纵横其间,你要学会平衡皇权与外戚,与阿慧、阿瞻共同保博陵林氏积厚流光。”

  对与阿娘的教诲,林圆韫耐心听之:“我们会谨记耶耶与阿娘所教。”

  谢宝因又突然从曲裾袍的宽袖中取出两物,放在长女手中:“这是阿娘最后一次给我们阿兕了。”

  林园韫低头去看,然后大哭。

  鸠车。

  鼗鼓

  她年幼时,常常与阿娘要此物来嬉戏。

  耶耶还曾命国都的工匠为她打造鸠车。

  谢宝因再次举手,在寻找最年幼的小子:“阿瞻,你欲从军以立战功,我与你耶耶始终都同意,但惟独祝愿你一能安然,二要谦逊平和,即使有功绩,也要明白臣不能凌驾君王,要听你两位叔父与长兄的教导。”

  她笑道:“‘兕’是健壮之意,虽然只是你们长姊的小名,但你们都要健康无恙。”

  林真琰主动把阿娘的手放在自己头顶,随即失声痛哭:“阿娘..是我..是我让阿娘,倘若没有我,阿娘就不会有痛痹。”

  谢宝因来回抚摸几下,柔声宽解:“不怨我们阿瞻,阿娘的身体从来都与你无关,是我自己。”

  林真琰哀痛的直接伏倒在阿娘的腿上,放纵号啕。

  谢宝因慈爱的抚摩着幼子发顶,慢慢合眼:“我想与他同棺。”

  林真悫从帷裳望向远处的怀陵,沉痛的话不成调:“阿娘放心,耶耶在离开前已经严令于我,以后无论阿娘愿意与否,都要将你与他合葬同棺,不仅是要同棺,还要让他牵着你手。”

  谢宝因展眉,用尽全力握着右手。

  愿意的啊,她是愿意的。

  岂会不愿。

  阿娘的气息在自己怀中缓缓消散,那么平和,与耶耶昔年瞑目之际相同,在看见阿娘手中所握的佩巾时,林圆韫与林真悫对视。

  他们都错了。

  其实阿娘最爱的也是耶耶,但数年来都隐忍心中不说,他们甚至不敢去想,在耶耶离去时,看似安静的阿娘在内心隐忍了多少痛苦。

  以致眼睛不能视物。

  以致突然有胸痹,常常胸痛不能言。

  原来那不是胸痛,是心痛。

  耶耶要她至少也要活到自己那个岁数。

  她就真的只活到四十一岁。

  在这人世,独行踽踽了近四载。

  但阿娘怎么忘了,耶耶是希望她长命万岁的。

  最终,谢宝因在秋八月弃世,于前往怀陵的途中。

  儿女俱在身旁。

  讣告天下士族以后,众人皆来吊唁,其食邑之地汉中郡的数位家臣也侍立拱手哀悼。

  而后家臣驱轊车将棺椁送往怀陵。

  随葬物品与生前无异,皆是玉器、青铜器、犀牛角等物,还有汉中君的铜印龟纽与夫人私印。

  在选放于寝殿祭祀的冠服时,三姊弟难以决定,毕竟昔年耶耶的衣服是阿娘所选。

  最后玉藻来与他们言道:“你们阿娘生前与我说过,她选的是与令公成昏所穿的金莲花冠与杂裾垂髾,在他们居室之中。”

  林真悫不敢违背阿娘遗言,遣人去取。

  在祭祀祝之以后,再次重新开启墓室,打开四重棺。

  因棺椁经过处理,里面放置有专门的药石,静静躺在里面的男子还如刚入棺那样鲜活,容貌未曾变更。

  他不烂、不腐、不臭。

  林真悫、林真琰一面哀容的走近,望着同棺共躺的父母。

  他们双手相握,终于又团聚。

  随即,家臣开始合棺。

  棺椁共有四重,林业绥与谢宝因躺在最里面有梓木制成的黑漆素棺,而后是黑漆彩绘棺、朱漆彩绘棺、绢锦漆棺,寓以「亡者的灵魂从幽暗慢慢飞升至辉煌天界」之意。

  而外棺之上,覆盖有女子生前亲手所绘的帛画非衣。

  走出棺室,能见陵墓之内皆是依从生前共室所造,有疱屋、居室、浴室、中庭、粮仓等空间。

  随葬物品有青铜器皿以及谷物、蔬食、食用器皿、漆案、黑漆红纹碗、凭几、莞席、酒樽与陶熏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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