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19章

作者:舟不归 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林业绥动了动眼皮子,厉眼冷对:“这里何时轮到你一个仆妇来置喙?”

  “好啊好啊。”郗氏气得直咬牙,再加之身边仆妇被骂,更犹如自己被骂一样,竟是哭哭啼啼起来,“你竟能为她与我这样说话,全然不顾孝道。”

  “上德,下才能孝。”林业绥漠视妇人的啼哭,冷声反讥,“戌申年辰月壬午日的姑氏偷听案,母亲可知最后如何判决?”

  “十步一跪去向新妇磕头致歉。”

  他亲自陪审的目的不过在此。

  郗氏心虚的想起那夜,更多的却是被忤逆后的气恼:“你为何要如此袒护那个谢宝因,难道忘了自己大人是如何死的?她是谢贤的女儿!”

  林业绥隐忍着胸口碎骨的痛,想及这些年来的汲汲营营,只为振兴林氏,黄泉路已不知踏过几回,可眼前妇人却还在为几个欺上瞒下的仆妇闹到这种地步,来日怕是要将今日的容身之处也要给让居了。

  母子争论至此,似乎都不必再留什么情面了。

  “母亲既不知大人此生夙愿是什么,不知大人为何郁郁而终,不知大人死前为何痛哭,也不知我是如何当上的这内史,不知我在朝堂如何艰难,不知幼福为了收拾林氏这堆烂摊子怎样心力交瘁!在内,你不知这些仆妇如何欺上瞒下,在外不与那些世家夫人往来,不知朝堂事。既无法安内邸,也无法往来应酬,被这群奴仆当个傻子糊弄也不自知,贵为林府夫人却只知围着一个贱奴去转。”

  “母亲究竟要做什么,是要林氏跟你我的性命全都断送吗?”

  “要博陵林氏永远都消失在建邺城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勉是如何死的,所以自己绝不走那条路。

  他只要执掌相权,博陵林氏重回建邺。

  几番动怒,气血早已翻江倒海,轻咳几声,嘴角漫出血迹。

  “从安!”郗氏瞬间慌了神,生气也忘了,只想要上前去看看,但又因后面的话停了下来。

  “这世道,多的是人比母亲苦,幼福心里憋着有多少苦,我心里又有多少苦,大人活着时又有多少苦,你从来都不顾,几十载来都只关心几个仆妇苦不苦。”林业绥眼眶逐渐酝出湿意,语气里充斥着痛苦过后的无奈,或是彻底绝望,“我们也不指望母亲能懂得。”

  郗氏被吼到不敢再说什么,心下也把这些话认真想过,生出几丝愧疚之意,可看见吴陪房握着自己手不停暗示,无奈的深吸口气,这些年到底还是她陪自己走过来的:“那胡兴...”

  “家中事务,母亲不必过问。”

  微明院的偏寝中,侍女提着热水来来回回,时不时便有沾血的巾帕拿出。

  林妙意抹着眼泪在屋外等候。

  前不久,长嫂回来时,下身尽是血,脸也惨白的不像话,布满汗珠。

  好不容易屋舍门开,她急忙寻进去,瞧见卧床的女子,视线不由得往小腹处看去,犹豫着不敢再上前,只是哽咽道:“长嫂,我对不住你。”

  谢宝因喝下甘橘调经的汤药,察觉到后,明白过来,忍俊不禁道:“只是来了葵水。”

  她经事一向这般,来得急又绞痛,往往是来五日就要疼三日。

  林妙意听闻在东堂的那些事后,着急的要去跟郗氏说。

  谢宝因轻笑道:“不必了。”

  她若被休,林妙意处境必会更艰难,便是不被休,郗氏也必会恨透这个庶女,何必再搭上一人。

  姑嫂还没说上几句话,李老媪就眉飞色舞的走了进来:“女君,成了。”

  谢宝因眉间露出困惑之意。

  “是家主亲自吩咐的,腿都快打成肉泥了,还让把舌头喂马吃,吴老媪、李秀姑妇两个也没能落个好,离死也不远了,可夫人连句话都不敢说。”李老媪越说越起劲,声调止不住的高扬,“不止吴老媪几个,连那些不听女君你吩咐的奴仆也全都笞两百。”

  谢宝因漠然点头,这些人怕是都活不下来了。

  林妙意在旁听完,身体不断颤抖着,俯身埋在床上痛哭起来。

  李老媪只觉得是李秀往年把这位三娘子欺负狠了的缘故,眼下也是可怜她的哀叹一声就出去了。

  过了定昏,夜色逐深,林妙意也在玉藻的相送下,回了自己所住的屋舍。

  谢宝因望了望窗外,深锁心绪后才睡下。

  林业绥从那边回来时,已是亥末,快近子初,掌心里握了个矮圆肚的青瓷瓶,听侍女说女子去了偏寝睡也未说什么,只是摆手命人退下。

  沐浴换衣后,他站在廊下,望着偏寝沉思许久,随后回内室吹灭灯烛。

  建邺钟鼓响起时,在鸦鸟长鸣下,于漆黑屋中的坐床上。

  男子蜷缩起身体,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起来,深陷于梦境,在黑暗中也仍可见其脸色的苍白。

  至此四更,他呼吸突然变得缓慢艰难,于窒息中醒转,趴在坐床边止不住的咳起来。

  咳出血。

  翌日还未到日出,便有声音从屋舍那边传出,听起来似是童官的。

  紧接着,庭院里脚步声不断。

  觉浅的谢宝因很快被吵醒,隔着床帷吩咐昨夜留在外间睡下的玉藻出去瞧瞧。

  没多会儿,人就回来了:“是家主咳出血来了,疾医刚请来。”

  谢宝因惊得赶紧下榻,只裹了件大氅就往他们所住的居室去,走过一段长廊,来到居室外时,隔扇门紧闭,只有奴仆在外面:“你们家主怎么会咳血?”

  昨夜也并未传来男子受伤或是被郗氏惩戒的消息。

  发现女君还未梳髻,童官急忙非礼勿视的使劲低头,一丁半点也不敢看:“家主在昨夜从官署出来,于归家的路上,因京兆府要重审的一件案子,让人打了。”

  疾医出来后,因为林家主在里头吩咐过,可以跟女君说明病情,遂停留了会:“胸口处的骨头有些裂痕,估约是被这些碎骨刺伤到内脏,但能有惊无险的撑到今时,便伤的也不算是厉害。”

  谢宝因松了口气,吩咐童官送疾医离府时,也顺便让他拿着药方去把药抓来熬好。

  她刚要回偏寝去梳妆,便被人喊住。

  “女君。”妇人来到廊下,行礼问安,“我叫春娘,林家主特地请我来给女君梳头的。”

  谢宝因对镜梳好妆后,因知道男子无性命之忧,故缓步徐行的来到居室,进去后又在内室门口止住,透过素绢屏风,瞧见男子脱去鞋履,坐在坐床上,方几的案面上摆着张棋盘,神兽纹博山炉升起隐约可见的烟气。

  昨夜的事...虽他几次都说家中事务让她放手去管,可她只知无论什么话都是不能全信的。

  郗氏还是他亲生母亲。

  玉落棋盘的圆润声乍然而起。

  “今夜还是要去偏寝眠?”林业绥落下一子,“偏寝的枕头衾被可没这儿的好。”

  昨夜的确睡得不太安生,脖子肩腰没一处是舒适的,卧榻上的那床被面也刺挠,谢宝因坦然进到内室,难得露出几分委屈抱怨,脸上仍是笑意盈盈:“我月事来了,不好在郎君这里。”

  经血属污秽,自古就被男子嫌恶,遂每到这几日,女子都需搬到偏寝居住,有些十分忌讳的,则是连面都不要见。

  “这也是你的居室。”林业绥抬头望向女子,见她欲要去几步外的席面处坐,嗓音也沉了几分下来,似有不满,“你我是荣辱共担的夫妻。”

  谢宝因去东壁的横杆那里,拿了件金绣松柏的大氅,转身回到坐床边,恰好瞧见靠里的地方堆放着叠好的被衾,他昨夜是在这方坐床上睡的,把大氅给男子披好后,弯腰抱起那床被衾去放到卧榻上,打趣道:“没我在身边,郎君这是睡不着了吗?怎么还去那里眠下?”

  林业绥两指转着玉棋,噙笑道:“我习惯卧榻之侧有人酣睡。”

  屈身放衾被的谢宝因顿了下,眨眨眼未接话,另引了话题:“对了,郎君是什么时候去给我请来的娘子梳髻?”

  林业绥两指捏着棋子,轻落在香几上:“吩咐童官去请疾医时,顺便让他请的。”忽又皱起眉头,有些没底:“不满意?”

  “怎么会不满意。”谢宝因见博山炉的香气渐稀疏,移步去香案,挑选了款能安神的香,复又走过去,拎起神鸟做捻的炉盖,用金扁舀了勺香粉进去,“虽然瞧着脾性有些闷,但做事比玉藻她们利落。”

  这位叫春娘的娘子长得是板正严肃的模样,从不说多余的话,也不太爱笑,挽好发髻便走,不过言语行为又都规规矩矩的。

  林业绥疏开眉头,这样的人才更知道自己是何身份,便能少生事端,随后落眼于眼前这盘有死去之势的棋局:“幼福会下棋吗?”

  谢宝因将炉盖复还远处,仔细瞧了瞧棋盘上的子,黑白两子僵持不下,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破局,她嘴角弯起,有几分意思,于是赶紧点点头,把香粉罐随意放在几案上后,立马便脱履上坐床。

  瞧见女子一派迫不及待的模样,林业绥低头笑了笑,将白子让与她。

  两人棋盘厮杀没多久,抓药回来的童官来到轩窗外,因天冷未开窗,故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

  只听他道:“家主,车驾都备好了。”

  林业绥嗯了声,毫不犹豫的落下黑子:“去请夫人准备准备。”

  童官应下一声,窗外便没影子了。

  谢宝因缓缓落下指尖捏着的圆润白子,这段时间还一直未曾说过昨夜的事,她定了定心神,问道:“母亲是要去哪里?”

  想起昨夜,林业绥语气平淡的撒着谎:“母亲说想去宝华寺修行一段时间。”

  谢宝因假装相信的哦了声,快近年末了,一家团圆的日子,怎会突然要去修行呢?

  大约是他示意的。

  伴随白子落下的声音,还有女子轻柔的嗓音:“郎君不怪我让家中染血吗?”

  “我不信佛,亦不信道,不信什么业障报应,神佛也杀人,况且该流的血就是要流的。”林业绥明白女子的不安和试探,“内邸不安,我在朝堂也难以安心...”

  而后手指微顿,面带愧色的道:“日后恐要辛苦你了。”

  谢宝因笑着摇头,心头舒畅:“治理内邸本就是我的份内之事。”

  你来我往过后,女子扬眉笑道:“郎君,我要赢了。”

  林业绥握拳抵嘴轻咳几声,女子又赶紧抛棋过来,伸手轻抚他的背。

  他手中的那枚棋子最终没落下,直接和棋:“你赢了,我也未必输了。”

  而后从几案下拿出个矮圆肚青瓷瓶,指尖蘸取了些里头的白色膏体,探身往对面去,谢宝因不知所以,下意识要躲。

  “别动。”林业绥出声制止。

  谢宝因这才不动了,随着男子指腹的落下揉开,她右颊渐渐传来一阵清凉感。

  这是被郗氏打的。

  “郎君那时让我回来...是因为瞧见我被打了?”

  “不然幼福以为我是生气了?”林业绥瞧着这脸比昨夜要好了些。

  谢宝因没否认,她是有过这样的念头。

  两人这头正说着,很快便有外邸的奴仆被人引来这里,垂首立在居室外。

  “家主,裴司法找您。”

  裴爽昨夜虽眠在外邸,但却于半夜听见惨叫声,许久未散,直至今晨起来,才知道是身为京兆府内史的林氏家主竟处置了不下十个奴仆,没有活下来的。

  当见到男子时,他径直走上前,依旧不改自己的牛脾气:“林内史,你身为京兆府的长官,怎可越过律法动用私刑。”

  “律法?他们偷窃女君的妆奁,按律可打死。”气血正虚的林业绥撑着几案坐在席上,声弱却迫人,“裴司法是在与我说何朝的律法?”

  “他们犯法自有官署来判,便是行窃,也罪不至死。”经过这两月多的共事,裴爽以为眼前这人虽出身世族,却与那些子弟有所不同,至少这个人敢重审往日案宗,为万民做主,失望之余,他高声质问道,“林内史何故要残害他们的性命。”

  林业绥忍不住嗤笑一声。

  “裴司法,你觉得我会是什么慈悲心肠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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