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56章

作者:舟不归 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沈云老老实实的回答:“五月初十,送去了外郡。”

  果不其然,裴敬搏叹口气,政令下达近两月,短时间内已经没有办法再找到那几名乐妓了。

  林业绥缄默下来,转身登车。

  忙碌一夜,却一无所获。

  裴敬搏也略显颓丧的要走去自己那辆车驾旁,走了两三步,又猛然收回脚,抬头看向旁侧车辕。

  男子微垂眼睑,以不容人置喙的姿态,命令道:“今天日正时分进宫,亲自上书郑戎豢养外室。”

  两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男子已经入了车舆。

  裴敬搏看着沈云,笑而不语,走去登车。

  不上书,他因为豢养外室的事情依旧逃不了被贬,况且天子在盛怒之下,已经加重了处罚,贬谪前还要脛杖五十。

  上奏,可以跟着他们一搏。

  沈云想完这些,从地上起身,来到车驾旁,着急提醒:“林廷尉,郑御史身后是昭国郑氏和七大王。”

  “沈寺正只是云海一渺尘。”林业绥手拍去衣上的尘土,“随风而动,就是最好的归宿。”

  沈云刚想问风是谁,但是车驾已动。

  日出时分,坊门已经开启。

  驭夫将车驾驶进长乐巷后,搬来车凳,然后去敲门,大声喊道:“家主归来,快点开门!”

  奴仆赶紧把门打开。

  进去后,林业绥直接朝西边屋舍走去,走到庭院里面,远远就看见趴卧在窗牗边的女子,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屋舍外面的侍女看见家主回来,下意识就想要去开口喊女君,但是刚要开口就被遏止,侍女也悄声离开。

  假寐的谢宝因睁开眼睛,歪头枕臂,笑吟吟的:“郎君遣走侍女是要做什么。”

  林业绥言笑自若的反诘:“幼福想要我做些什么。”

  谢宝因偏头不理他。

  林业绥也直接走进内室,看见女子想要起来,又瞥了一眼她快五个月的腹部,箕踞在坐床边,伸手把人捞到怀里,低声斥责,带着无奈:“在这里睡觉,容易得头疾。”

  扶着男子的胸膛踞坐好后,谢宝因揉着被枕麻的手臂,乖乖认错,语气诚恳:“我以后不会了。”

  很快居室外有脚步声,侍女端来水侍奉家主盥洗。

  等男子盥洗好,谢宝因问:“是不是生了什么变故。”

  林业绥摇头,唇畔带笑,温声道:“连夜到造访几位朝官的家里,求他们为我办件事。”

  谢宝因跽坐在案前,拿竹简的书顿住,忍不住笑起来,九卿还需要去求人办事,说出去谁会信。

  林业绥也轻声询问:“什么时候去。”

  阴家前几日就派遣家中奴仆来相邀她廿三这日一起去玄都观。

  太子妃虽然出身泰山羊氏,但是她的外祖是李郡阴氏,她身为太子妃,不好来长乐坊,也不好亲自相邀。

  毕竟九卿是天子家臣,东宫非亲非故,擅自来往就会被天子警备有逼宫的嫌疑,而且今天太子丧服进宫,林氏要是和东宫突然接触,会招来灾祸。

  阴氏有子弟在议婚,林氏也有女郎,两家见面也不会显得突兀。

  谢宝因缓缓滚开竹简:“食时之前去就行。”

  林业绥箕坐着,指腹来回摩挲着光滑的案面,静默不语。

  “郎君整夜未归,为的不就是多增加几分胜算吗。”谢宝因没有听到男子再继续说话,暂时搁下手里的竹简不看,她稍转过身体,“既然有了胜算,郎君就好好去卧榻睡一觉,等着我和孩子归家。”

  林业绥半阖双目,望着右边那只来牵他的纤手,哑然失笑,然后跟着女子从席上起身,在卧榻前任她给自己解衣袍,散发冠。

  陪着男子在卧榻上睡到快到食时的时候,谢宝因悄悄起来,命奴仆在巷道备下车驾,随后侍女进来侍奉穿衣。

  在出去之前,她看了看卧榻,而后垂眸,掩住思绪。

  女子刚离开,林业绥就缓缓睁开眼,唤来奴仆。

  童官侍奉这位家主已久,迅速在几案前面摆上棋盘和残局,然后跪坐在远处,双手交叠在腿上,等着男子随时可能有的命令。

  林业绥不急不慌的破起残局,看起来云淡风轻,但是有好几次都执子不下。

  童官暗自叹一口气,他昨夜虽然已经按照家主的命令,找来十个甲士豪奴,提前在玄都观布置好,但是世事最难料。

  林业绥两指夹了枚白子,落在棋盘以北,对应建邺城,这便是兰台宫的方位。

  一驾绿宝顶、红车壁,金丝竹帘做帷幔,檐角坠银香囊的牛车悠缓的驶进崇业坊后,平稳停在玄都观外。

  下了车,谢宝因踩着翘头履,走上石阶,走得比之前慢很多,百级石阶,怀有身孕的她,十步一歇。

  随侍在旁的玉藻谨慎侍奉着。

  到了祖师殿,女子照常向殿内神像行道礼,然后脚下右转,按照阴家奴仆所说的,径直去到道观后殿。

  那里是一处幽深僻静的地方,只是快要到的时候,被人给拦下来了。

  宫卫作揖行礼,没有盛气凌人:“我家女君在这里歇息,请夫人见谅。”

  谢宝因不动声色的朝内打量,那名女子立在殿前,御侍站在她身后。

  玉藻也回道:“是阴家夫人请我们女君前来的。”

  “原来是林夫人。”宫卫恍然大悟,连忙低头让开。

  朱色殿柱竖立,日光照下,柱影东斜,谢宝因一步一行,穿梭其中,花影接踵而至的映在她身上。

  走到女子三尺外的地方,她停了下来。

  两人默契的互看一眼。

  谢宝因眼中,紫色宝相花纹襦裙衬得女子雍容华贵,只是眉眼间倦意极深,似乎是积年累月下来的,怎么也抹不去了。

  羊元君眼中,十二破的红色交窬裙是明艳,三重大袖襦是沉稳,翘头履和高耸入云的发髻又是温婉,她想要看透这位林夫人,但是怎么也看不透。

  转眼一瞬,谢宝因已经礼数周到的行肃拜礼。

  羊元君也点头,回她颔首礼。

  丝丝热气自天地间腾然而起,浸入肌肤每一寸。

  白云似飞絮落满廖天,盛暑之下,无风自散。

  御侍搬来两张坐席在殿门外,席子中间放置一张矮足几案,又另外拿来凭几围在身后,可往后靠。

  等太子妃屈膝坐下后,谢宝因才在玉藻的搀扶中,慢慢弯膝,跽坐着。

  两人的身侧都有冰鉴送着凉风,身后是大开的殿门,再后面是神像,这间宫殿曾经是玄都观的主殿,供奉着东极青华大帝,只是后来因为高帝不喜,所以就另外修了殿宇供奉。

  但是建筑格局常常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这座殿室才得以侥幸留存,在荒废两朝后,生长着苔藓杂草,后来有法师发现这里的幽静,有隐世之风,于是简单修葺,还留了些苔藓异草在这里,又另外种花树,才得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没有多久,碎冰碰壁叮啷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御侍奉上两盏乌梅汤。

  “我常年在东宫,除却之前在家中时结交的好友和族中姊妹外,建邺里面就再也没有深交的人,只是好友远嫁各郡世家,姊妹也都议婚成为宗妇,管理着家中和宗族的事务。”羊元君亲自递盏给女子,听起来并无恶意,“今天心慌过重,又听说夫人和天台观那只仙鹤交好,我想夫人一定是有仙缘的,所以才请夫人前来这里陪我度闲日,或许这心里也就不慌了。”

  谢宝因双手接过,看到为尊的太子妃已经喝汤,她这才手执着白玉匙轻轻搅动,垂眸看一池红汤随她而动,笑着缓言:“我哪里有什么仙缘,不过是多喂了它几次,所以才记住的我,今天我能够见到太子妃,大约就是它带给我的仙缘了。”

  笑,却不达心。

  受够宫人冷眼的羊元君,马上就可以敏锐的察觉到这些细末,她只是笑笑:“我十五岁入东宫,已经很久没有和人畅谈过了,夫人又何尝不是它带给我的仙缘。”

  猛然听到瓦片碎裂之声,两人齐齐偏头去看。

  宫卫拱手来报,原来是暑热之下,飞禽耐不住这热,飞在空中就径直掉下来,摔在屋脊上面,死了。

  羊元君像是突然有所感,叹出一句“殿下也该出发了”。

  谢宝因咽下酸甜的乌梅汤,沉吟不语。

  微微昂头,看着那幸存的飞禽继续往东飞。

  飞禽自西飞来,越过掖庭,路过宫城,落在东宫的殿脊之上,看着下面的太子舍人忙忙碌碌。

  舍人得到李乙的命令,捧着连夜赶制出来的衣服跑向主殿,侍奉他穿上。

  “殿下。”偷穿丧服是大逆之事,舍人提醒一句,“要是被贤淑妃和七大王知道,必定会去陛下那里说殿下盼着陛...”

  生麻布所制,裂处外露不缉,还是最重的斩衰服。

  而且东宫也不是干干净净的,这里还有好多郑氏的人,就算之前找借口杀了几个,但还不知道有没有。

  李乙笑而不语,这回不需他们去说,他亲自穿去天子面前。

  命人备好马舆后,李乙登车,从延喜门出东宫,再从建福门进兰台宫,在第二道阙门下舆。

  来往的宫侍看到太子穿着丧服,以为太子这是要逼宫了,被吓得赶紧跑去禀告天子,跌跌撞撞跑到含光殿外面的时候,他匆忙告诉殿外禁卫。

  禁卫察觉到事情的严重,进殿还来不及行礼,话就已经出口:“陛下,太子戴孝入宫来了。”

  李璋不急不慢地看完手上文书,扫向案前的人,淡淡应了声:“不准拦他,我倒要看看这个逆子又要做些什么。”

  天子有令,兰台宫各处的宫卫、舍人都不敢有所阻拦,低头行礼退避一旁,任由这位太子行走。

  望着这座三层殿基的殿宇,李乙踩上石阶,一步一步往最高处走,十六年前,他看着李璋走上去时,便在心里想,这里有什么好,值得众叛亲离也要来,可当他以太子身份执剑亲手杀死恶言侮辱生母之人的时候,体会到了拥有生杀夺予的快感,开始想自己终有一天也要到这最高处。

  只是,李璋不容他。

  站在含光殿外,李乙行稽礼:“李乙谒见陛下。”

  殿室主人冷哼一声:“进来吧。”

  李璋搁置下文书,抬头打量着这位儿子,想到竟是日后他百年,也算提前看到子孙为自己戴孝的模样。

  他收回视线,直接开门见山,不愿意再弯绕演戏:“太子知不知道丧服入殿,储君戴孝是什么意思。”

  李乙:“知道。”

  李璋:“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犯。”

  “七月初七是姑母的忌日,我上月去给姑母做法会的时候,遇到了姑母的御侍朱玉,她亲自写下血书,说出了当年的真相。”李乙从腰间拿出一方染血的粗麻布,双手虎口自中间往两边抹开,高举头顶,奉上,“字字泣血,句句锥心,臣希望陛下能肃清往事,让安福公主黄泉安魂。”

  没有天子的号令,舍人不敢去接,直到天子瞥了他一眼,才碎步上前,从太子手中接过血书,再呈给把整个身子都靠在凭几上的人。

  李璋展开,只字不漏的全部看过,最后实在是不忍心再看,闭眼放下:“《天元律》所定,案发十五年不追。”

  他睁眼,看着太子:“要是追,必须是儿女丈夫亲诉。”

  李乙和天子对视,屈膝跪下,身骨依旧不弯:“律法既然需要,那李乙就是安福公主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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