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第7章

作者:舟不归 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男子面不改色的喝完苦酒,声音清冽,这是对侯在门外的奴仆说的,按照礼制,不论有何大事都需要等到新人喝完合卺酒。

  “宫里来舍人了。”侍从立即恭顺开口,“诏您前去接旨。”

  林业绥抬眼,瞧着对面低眉垂眼极为乖巧的女子,有些愧疚的放低声音:“抱歉。”

  将匏瓢递给侍者后,林业绥起身出寝舍,谢宝因慢一步,寻着细微脚步声抬头看去,只瞧到一个束发戴七旒冕冠,穿着七章衮服的宽厚身影。

  与那时的记忆有些重叠。

  去年冬天,她曾为范夫人去天台观给外祖母祭祀祝愿。

  在下山归家的途中,行至怀安观与天台观中间那段山阶的时候,一人正拾阶而上,与她们相错开。

  然前去为她找遗落的白玉钗的玉藻为此不解:“如此严寒的天气,这郎君为何赤足在雪中行走。”

  她也转过身去端详,男子一身黑色直裾深衣,不扎不束,头发亦是披散开来,外披黑色暗纹大氅,面容是病态的白皙,撑着柄月白盖伞,长到极地的袍摆遮盖一切,只能在他抬脚拾级而上的时候,看到那双赤着的脚。

  当时自己好像是说了句:“大约是心揣赤子心,无惧风霜雨雪。”

  思绪回笼的谢宝因放下匏瓢,双手叠着落在膝上,腿脚已经毫无知觉,如今虽已有高脚椅,可开朝太.祖为恢复在乱世中崩坏三百年的礼乐,在与王谢等士族和大儒商议后,规定人之三礼需严格按照周礼进行,以示本朝国祚绵长。

  林业绥接完旨回来,长身立于廊下,静瞧着屋内烛火下的女子,面若明月,仪静体闲,始终持着贵女修养,跪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哪怕身侧无人,她也不会有半点失仪。

  渭城谢氏女郎的身份足以高配天下的高门士族,却被嫁给他。

  脖颈那么细又是如何能够承受住足金半钧的莲冠的。

  他跨入寝舍,吩咐左右侍者:“卸冠脱服。”

  谢宝因望去,还没看清人,复又垂头,强忍着麻痛感,由侍儿扶起,不敢再有半点疏漏,犹如木偶般任侍者脱冠服。

  这些礼仪都由礼部专门派来的侍者执行完成,而新人吃剩的各类腊兔及鱼等熟食会分发下去,玉藻观完同牢礼后,大概也跟着旁人去吃了。

  男女侍者各司其职的上前为他们脱去头冠及礼服后,手持着灯烛低头离开,屋内瞬间昏暗下来,只有里间还有烛火未熄。

  接下来要为新妇解缨。

  林业绥走过来牵她,声音温润:“这里看不清。”

  谢宝因稍作犹豫,略带凉意的右手已落入男子宽大干燥的掌心,她落后一步,前面的男子还需微微仰视,年初她量的身长有七尺一。

  如此看来,林业绥至少八尺。

  卧榻前,一双手仔细认真的解去女子束发的五彩红绳,只怕力道稍重扯痛发丝,半刻后,顺滑蓬松的乌发披散而开,淡淡梅香弥散周身。

  解缨过后便是敦伦礼。

  两人各自脱完木屐在卧床躺下,旁侧身影伸手要来解衣带,谢宝因不由得紧张起来。

  清晨,李傅母还来亲自与她言及此事的重要,倘若有所谬误,以后郎君的宠爱也将会受影响。

  “今日幼福好像一直垂着头,为什么不抬头看看我?”林业绥收回手,单手撑头侧躺,温柔注视着紧闭双眼的女子,轻轻笑道,“我长得不难看的。”

  幼福是她的表字。

  当年问名礼时,两家已经互通过。

  谢宝因紧绷一整日的心弦在这一刹那松开,嘴角因绷不住而绽放开笑来:“幼福知道。”

  去年在缈山时就知道。

  剑眉星目,神情清朗,似松竹挺拔。

  “那为何不睁眼看我。”

  在帷幔里,灼热气息、淡淡松香、低哑的嗓音一起袭来。

  谢宝因的呼吸也逐渐被影响的不稳,想起螽斯杂佩和范夫人的话,她缓缓睁开明眸,用一双笑意盈盈带着春水的眼睛认真打量起男子来,诵读出竹简上所书:“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4]。”

  林业绥嘴角的笑再也压不下去,声调跟着往上扬:“灯烛昏暗,幼福如何确定我像春柳夺目,如朝霞璀璨。”

  谢宝因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原本就羞红的脸颊更为灼烫,她下意识躲开视线,嗓子里的娇羞杂糅在话里一同出口:“我倘若说郎君长得难看,那岂非是会让郎君伤心。”

  许久未有声音,谢宝因担心是自己哪里说错做错,让男子感觉不悦,急忙看过去,可却是一双含笑的眼。

  一时间,床帷内只听怦然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一下又一下,惹人神思迷离。

  此时女子鬒鬓亸轻松,眼里凝了一双秋水[5],整个人已然放松,林业绥这才轻声开口,唯恐惊了谁:“我们还剩一礼未完成。”

  女子点头,用鼻音轻“嗯”一声,羞赧恰到好处。

  帷幔之外的火光轻轻颤动。

  帷幔以内的人也轻颤不已。

  “郎君......”

  听见女子的声音有勉强之意,林业绥停下动作,伸手抚摸谢宝因的发顶,细吻安抚:“没事,我们慢慢来。”

  中庭的高树之上,蝉鸟和鸣,水面被夜风拂动,芙蓉轻轻摇摆,花瓣和叶上的水珠突然洒落,湿了两人一身。

  在幽暗中,有奴僕闻因而转身离开。

  去了家中北面的屋舍。

  【?作者有话说】

  文中设定一尺约23.1cm 。

  林业绥八尺,约为184.8CM。

  宝因七尺一,约164.01CM。

  [1]《仪礼》里结婚是在黄昏时分,所以才有昏礼之说,演变成现在的婚礼。文中的亲迎礼也是参考《仪礼》,我对周礼真的莫名偏爱。

  [2]绣镼(jue)袿(gui)衣、杂裾垂髾(shao):魏晋时期贵族女性的服饰,很好看,像神女。

  【因为是架空,可以看作是书中这个朝代流行的礼服,毕竟历史上每个朝代的婚服都不一样~~】

  [3]合卺(jin)、匏(pao)瓜

  [4]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出自《世说新语.容止》。

  [5]鬒(zhen三声)鬓亸(duo三声)轻松,凝了一双秋水:出自《宴桃源·落月西窗惊起》唐代白居易。

第10章

  ◎“夜里想是也累了,让女君多睡儿吧。”◎

  翌日平旦时分,天光还未出现,秋风已经略微挟带着冷意,一名仆妇提着灯笼进入长乐巷,走到林府小门,似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快步走上台阶,腾出右手敲了敲上着绿漆的门。

  周遭一片寂静,没有人来开门,她以为是里头的奴仆没听见,所有又使劲敲了几下,最后实在是失去耐心,手掌握拳直接大力砸起来。

  今夜在门房里当值的奴仆终于听见,赶紧手脚并用爬起来,捧着油灯来开门,看见来人瞬间放下心来,幸好是熟人:“李娘子。”

  “怎么这么迟才来开门,若是有贵人夜里来访,你自己小命难保不说,还要害的主家也被连累。”李秀进去门内,离去前朝地上啐了口,“我要是再狠些,拿去郎君面前说,看你这懈怠职守的罪名能不能落个好。”

  奴仆被骂也不恼,早就练就一身皮笑肉不笑的本事,只见他笑呵呵的问:“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夫人怕还没起呢。”

  李秀停住,故意回头笑道:“我去微明院。”

  奴仆立即就慌了神,微明院正是他们郎君住的院子,急忙小跑上前,更加低声下气的哀求:“好娘子,你不能真拿去郎君跟前说吧,我就只误了这一次,还是因为昨夜郎君娶妻赏赐酒菜,大家高兴多喝了几杯。”

  他家郎君十岁被陛下赐婚公主,原以为是好事,谁知摊上那样一心修道的公主,又给指了个谢家的女郎来,直到如今才娶上妻子,这也是林氏十几载来办的第一件喜事,加上少有可以整宿喝酒的时候,自然就喝晕乎。

  李秀嫌弃的撇开他手,嗔笑怒骂道:“去去去,家主和女君昨日才刚成亲呢,谁愿意拿你这破事去打搅他们,我是要去服侍女君的。”

  小厮这才放心的撒开手,看着仆妇离开。

  李秀常年服侍郗氏,对府内已经不能再熟悉,径直沿着石子路穿过庭院,没多久就在一处门前停下。

  两扇涂红的大门之上有一副匾额,上面所提的字苍劲有力,门前台阶两侧的绿竹窜到比墙还高,她往后退去,踮脚见庭院里有微弱的光亮才去敲门。

  “童官。”她冲里面喊了声熟悉的奴仆名字。

  没多久就听见门闩被打开的声音,她正在心里编排郎君身边的奴仆就是要靠谱些,谁知吱呀一声,里面站着的是个清秀女子,梳了个简单发髻。

  李秀认得这是女君从谢氏带来的随身侍女玉藻。

  玉藻自也认得门外的人,所以立马就识趣的喊了声“李娘子”,昨日黄昏观完礼去外头用食时,两人有过照面,也知道那位侍奉郎君母亲的老媪是这位仆妇的姑氏,这十几载来都是她协助郗氏管理着林氏,仆妇侍女都将她当成半个娘子来看,少有人敢去得罪她。

  李秀边往里走,边朝屋舍瞧去:“女君可醒了?”

  玉藻关好大门,怕给娘子惹麻烦,事先在心里打了个草稿才开口:“这我不怎么知道,郎君前面吩咐我先去烧好热水,说是等女君醒来好直接用,我刚忙完回来,正准备去女君屋舍叫她,婶子就来了。”

  她生怕这李秀来者不善,是娘子那位新姑氏谴来找麻烦的,又试探的问道:“娘子怎么来如此早?”

  “郎君昨日特地嘱咐我,让我来给女君挽髻。”李秀提起行灯,吹灭里面的蜡烛才向这个侍女交代,若是换作府里其他人,她是懒得说的,只是女君带来的,还是得先敬着几分,“我担心迟了误事,所以早早先过来候着。”

  玉藻心中的敌意消去一半,她家娘子已经成了林氏女君,再挽往日那样的发髻不合适,而她又不会梳那些夫人女君的发髻。

  这可是大事,她转身就往正屋走:“我这就进屋去叫醒女君。”

  “欸等等。”已是人妇的李秀赶忙把这个还没嫁过人的侍女给拉住,脸上露出几分调笑,“离去夫人那边省视问安还早,夜里想是也累了,让女君多睡儿吧。”

  谢宝因在朦朦胧胧之中听见庭院里有说话声,只是太乏困,昨晚又初涉人事,现在便是稍稍动动手脚都觉得酸痛难耐,缓了缓心神后,探手掀开帷幔,借着彻夜长明的铜灯看了眼漏刻,已是寅时两刻。

  今早还有成妇礼要行,怕吵醒榻上的人,她轻手轻脚的起身,刚拢好木屐,脚下却无力的难以走动,好在为方便夜里喊人,轩窗离得不算是远,即使声音不大,庭院里的人也能听见:“玉藻。”

  脚步声渐近,黑影笼罩在头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自己眼前,只是...谢宝因迟疑的抬头,待真正看清人,还是难免诧异,毕竟他是不用像新妇一样去奉茶的。

  这时再扭捏便成了矫揉造作,容易让人生厌,她露出个得体的笑,将手交给男子:“郎君什么时候醒的?”

  身为妻子应当要比丈夫早醒,提前准备好沐浴用的热水和衣裳,还要吩咐早食。

  “只比你早半刻。”林业绥扶女子去坐席那边,而后重新拿起刚才所看的竹简,像是知道自己这位妻子后面要问什么,又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温言道,“昨夜我睡的外边。”

  谢宝因便也不多想,只是在心里头提醒自己这样的过失绝不能再有下次,昨夜在行完那事之后,她本来是要睡外边的,方便早晨先起来准备服侍。

  睡里边这事也不能再有下次。

  玉藻听见娘子喊自己,跟李秀说了声就赶紧进屋舍去,但只敢在外面站着,刚才有李秀先喊女君提醒她,现在没了,不自觉就习惯性的喊了声:“娘子。”

  这两个字一出口,谢宝因立即去瞧坐对面的男子,见神色无异,她也不会自找麻烦再去训斥人:“命人准备热水去湢室。”

  玉藻也立马反应过来前面的疏漏,立马找补:“是,女君。”

  谢宝因本想抬头问问要不要喝茶,不知是不是晃神,林业绥唇畔好似有笑意,大约是瞧到有趣的地方,她也不再开口打扰,起身去将床榻的帷幔挂起,又走到燃了整夜的灯架面前,端起最亮的放到林业绥所倚靠着瞧书的几案上。

  一刻后,玉藻再次进来,只是她这次学精了些,开口闭口便是女君,似乎是要使劲弥补刚才的过错。

  谢宝因又觉得难为情又忍俊不禁。

  林业绥却笑道:“告诉她,不必喊这么多次,让她去领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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