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嘉衣
宋谏之眉心未展,他眼锋一扫,示意十?一将提前备好的信交给其中一个下属。
“快马加鞭送到定国公府,切记,要?亲手把信交到他手上。”
那人单膝跪地应了个‘是?’,翻身上马,顺着来路跑远了。
待到外面安静下来,明笙才颤颤巍巍的从马车上爬下来,没走几步就被地上的碎石绊了一跤,多亏十?一将人一把扶住,不然这主仆二人只怕要?一齐磕坏脑袋。
明笙瞧着自家小姐不大体面的窝在晋王怀里,闭着眼一副昏睡的模样,浅色衣袖上还挂了道狰狞的血迹,她脸色顿时?白了,想扑上去仔细看看,又碍于晋王的威压不敢靠近,急得眼圈都红了。
“主子,夫人她伤的如何?”还是?十?一见她焦急,极有眼力劲儿的开口问道。
虽然不知王妃伤了何处,但?见自家王爷这幅有气无处撒的烦躁模样,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宋谏之压着眉眼,将怀中人打横抱起,翻身上马走在前头,没有回答问题,只冷声?道:“收拾好东西去前面镇上的客栈落脚,你先去寻个大夫到客栈等着。”
十?一递给明笙一个安心的眼神?,御马先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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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撄宁再睁眼醒来,已然是?进了泸州城内。
清水镇上的大夫约莫也没见过撄宁这种情况,检查完只故作高深的说了句‘夫人伤在后?脑,但?未见重?创,大约是?骤然受力兼之淤血堵塞不能疏解才昏迷过去。’
十?一看自家主子低压的剑眉,十?分体贴地当起了解语花,问道:“请问大夫,我们夫人多久才会醒?”
“这不好说。”有个说话客气的,大夫刚捻起胡子预备摆个谱,余光扫到他身后?的人,分明是?一副矜贵的少年模样,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可现下微压着眉,一个不耐烦的凌厉眼神?扫过来,竟隐隐透出令人胆寒的威压。
大夫故作高深的话术顿了下,两人眼神?一接,他便知道自己模棱两可的说法瞒不过眼前人,交代直白道:“依老夫看来是?没有大碍的,受惊血滞最多一两日?就会醒,若是?未醒,便只能去州府找大夫来看了。”
“多谢大夫。”
十?一恭敬地将大夫送出门,附上诊金。
回屋时?远远瞥见自家王爷冷着脸坐在榻边,伸手探了探王妃脑后?,那表情,说担忧吧,看着实在不大真心,说嫌弃吧,又算不上。
十?分矛盾。
他没有再回屋,悄悄退出去查探周遭的环境。
直到戌时?,撄宁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宋谏之不愿再等。
平日?里能吃能睡能耍赖的小泼皮眼下安安分分的躺在榻上,脸色泛白嘴唇血色全无,真是?怎么?瞧怎么?碍眼,他把心底那抹古怪的滋味压下去,让十?一重?新?置买了辆马车,连夜出发去了泸州。
三日?的路程他们只走两日?,便见到了泸州城的牌匾。
一路上,撄宁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用膳只能靠明笙给她灌些汤水。
进了泸州城还没落脚,十?一便先行一步去打听当地最出名的大夫,说来也巧,泸州城内最出名的医家就是?姜家。晋王成婚之前,派他来泸州打探过姜家的底细,故而知晓,这行医的姜家就是?王妃母家。
他们先行到泸州一事并?未声?张,为防徒生事端,十?一绕路去请了另家出名的大夫。
那大夫隔着厚稠的绛色床帘,仔细探试那只伶仃手腕的脉搏,良久才沉吟道:“受惊事小,依脉象来看,恐是?颅中淤血滞塞导致久睡不醒,若只是?久睡问题倒不大,只是?怕长久压迫血脉,对身体有损,老夫可以?施针刺激穴位,尝试将人唤醒。”
“几成把握?”宋谏之脑海中不由自觉浮现出撄宁那个被攥下手腕都要?呼疼的委屈模样,那点拇指甲大小的耐心彻底耗尽了。
大夫收起把脉用的方巾,略一思索回答道:“七成。”
“何时?用针?”宋谏之微蹙着眉追问。
“老夫随时?带着针灸的银针,不过公子最好让夫人先喝碗参汤,补气益血,避免在施针过程中闭气。”
大夫这厢叮嘱着,宋谏之心思却不在他的话上,他侧身看向床帘里窸窸窣窣挪动的人影:“醒了?”
床帘里阴影忽明忽暗,最后?默不作声?的坐了起来,宋谏之刚欲抬手掀开帘子,两扇帘子就被人猛地一下拉开道缝隙,动作之大,险些将床顶悬挂的璎珞甩到他面上。
宋谏之冷着脸,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瞧见床帘中间钻出个圆脑袋。
撄宁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眨了眨,琉璃珠似的容不下一丝灰,只藏着两分懵懂。许是?动作太猛,她脸颊涌上一点红热,白燎燎的日?光跌跌撞撞的透进来,宋谏之甚至能看到她面上细软的绒毛,呆得很?,但?总归不再是?那副病恹恹的躺尸模样。
他眉心舒展开来,眼梢微勾,带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怎么??听到参汤就醒了?”
大夫手中执着银针,看到撄宁醒了,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看这一行人的派头,非富即贵绝非寻常人家,若是?施针过程中出一点意外,只怕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贵夫人醒了,正好免了施针……”
话音未落,只见那位容色冷清的夫人歪头看他一眼,讷讷重?复一遍:“夫人?”
“不然?”宋谏之半挑着眉看她,还没来得及让大夫再把一遍脉,怀里就钻了个毛绒绒的脑袋。
扑通,扑通,他极好的耳力能清晰听到怀中人的心跳,轻微的震颤顺着紧贴的身躯传来,像掌心有只蝴蝶扇动下翅膀,又酥又痒,那股震颤从掌心钻进胸腔那颗脏器。
少女乱蓬蓬的发髻在日?光下泛着不明显的浅金色,在他胸口蹭了蹭仍未罢休,还要?用那双懵懵懂懂的圆眼睛看他,颊边绽开一个小梨涡,笑盈盈的唤他。
“夫君。”
大约是?她抱得太紧,雏鸟一般,两只不安分的爪子紧紧攥在他脊背的衣料上,半个身子都畏在他臂弯中,宋谏之只觉呼吸一窒,垂眸正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睛,黑眼珠里倒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随着少女凑近的动作逐渐放大。
呼吸纠缠,分不出你我。
他忘了动作,任凭撄宁越靠越近,最后?安心的将脸埋到自己颈窝中,又低低的唤了一句:“夫君。”
“不知死活。”
宋谏之听到自己嗓音喑哑的吐出这几个字。
下一瞬,他眼尾那点残存的笑意彻底消失殆尽,神?色迅速的冷淡下来。抬手欲将人拽开,又想起她后?脑的鼓包,便顺其自然的抬起另一只手,握着撄宁薄削的肩头将她推开。
十?分不留情面,若是?在平常,撄宁早就被吓得不敢吱声?了。
但?她眼下跟未塑形的糖人一样,既没骨头又粘人,被推开了也不肯罢休,扭着身子还要?往他怀里钻。
注意到面前的人一脸冷淡,她轻轻歪了歪头,有些不解的把眉毛拧成了两条毛毛虫,小声?嘟囔道:“冷,”又伸手指了指宋谏之怀里,笨嘴拙舌的形容:“暖和,要?抱。”
宋谏之压着眼中黑沉沉的光,逼近她耳边冷声?道,
“再跟我在这撒娇卖痴,就剜了你舌头。”
第33章 三十三
这话不管是用来吓唬胆怂贪吃的撄宁, 还是现下?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傻子,都一样的好使。
只见她嘴撅得能挂酱油瓶,却不敢再吭声了?。
一对瞳仁亮似清水, 眼神?中混杂着委屈和?依赖, 长了手一样牢牢扒在他身上。
宋谏之这辈子皱眉的次数加起来, 怕是都没有今天多。
他一手抄过撄宁后腰, 将人勒近了?, 锐利的眸光一寸寸刮过她脸庞。
察觉到自己胸前紧贴着的小心脏跳得失了?序, 怕成这样, 还要装傻, 他眸中寒色破了?冰,浮出一抹尽在掌握的讥诮与戏谑。
狐狸尾巴还没藏好就出来卖弄本事?,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就该狠狠给个教训。
宋谏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捉住你了?, 小蠢货。”
话音刚落,他面上温热, 落了?极轻极快的一个吻。
像根轻飘飘的羽毛点在水面,只是泛起两圈微不可见的涟漪,就被水珠打湿囚入湖底, 既轻, 又重如万钧。
分?不清哪个更迫不及待。
撄宁亲完便咯咯笑出了?声, 凑上去?用嫩生生的脸蹭他, 两根发丝轻盈的挠在面上,却细细收拢捆住了?他胸腔那颗脏器, 携来一阵生根似的酸痒。
随着心脏的一次次跳动?, 泵向?全身上下?每处、每寸,呼吸都沉住了?。
宋谏之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喉结忍耐的滚了?滚。怀中人歪着圆脑袋靠在他肩上,瞧见这么?个会动?的新奇玩意儿,呆呆的伸了?手去?捉。
一片微凉的酥麻袭来,冷热相?接。
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情绪迫不及待要寻个出口,他低下?头,狠狠攥住了?近在咫尺的那只软如凝脂的手。
宋谏之另一只手猛地捏住了?撄宁的后颈,逮猫儿一样,嗓音压得极低,遮住那丝艰涩:“再不安分?,看我怎么?治你。”
撄宁被捏了?手腕擒了?脖子,疼得皱着鼻子,两只手茫然地握了?拳,不知要先解救哪处,最后胡乱的搡在他胸前:“疼,我好疼,坏人。”
她那双乌溜溜的眼中霎时包了?豆大的泪珠,扑簌扑簌落在宋谏之前襟,晕开一团深色,
她惯来套着个能唬人的冷面皮子,内里又生得没心没肺没记性,被吓到的时候常有,眼泪却是一次没见过,这阵,金豆子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威胁无用,宋谏之蹙着眉松了?手,那小蠢货立时蹬着床面往后蹭了?两下?,宽松的白色布袜蹭掉小半,露出一截伶仃的脚腕。
她扭糖似的翻过身,一脑袋钻进被子里,不肯理人了?。
人趴跪在床上,大半身子露在被子外面,只堪堪遮住了?脑袋,蠢得要命。
宋谏之心中暗啧一声麻烦精,听到身后传来木匣并?拢的轻微声响,他侧首看向?瞧了?小半天热闹的大夫,声音里隐约透出两分?躁郁:“她这是怎么?了??”
撄宁平日里尚且有些八面玲珑的小聪明,现在却呆的真?心实意。
“老夫从医四十余年,见过几个摔了?脑袋失忆的病人,这般行为举止如稚子的,倒是未曾见过……”大夫花白的胡子跟着开口的动?作翘了?翘,他沉吟两息,突然转了?话头:“公子可容老夫再为夫人把次脉?”
宋谏之颔首,微俯下?身去?捏撄宁的腕子,把那个自欺欺人的小蠢货拉出被窝。
她不情不愿的回过头,一张白净的小脸跟在水里泡过似的,浸遍了?眼泪,浓长的眼睫被泪水浸湿了?,拧成一簇簇的墨线。
抽抽噎噎的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梗着脖子指责他:“夫君不疼我,我都…都亲你了?,你还那么?凶……坏人。”
宋谏之卷起一块被角胡乱给她抹了?把脸,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揽住她腰腹,将驮着壳子的小王八翻了?个,紧箍到自己身前,捏着腕子送到大夫面前。
撄宁整个人骤然暴露在塌边,不安分?的往后缩了?缩,紧贴到宋谏之胸前。
看着面前满脸严肃的大夫,正搭着她手腕时不时的叹口气。
撄宁不知所措的仰着头望向?身后的人,乱糟糟的发髻蹭在他脖颈上,没长性的忘了?自己方才还在一口一个坏人的叫,抽着鼻子小声嘟囔:“我饿了?。”
“就知道吃。”
宋谏之居高临下?的刺了?她一句。
撄宁呆愣愣的歪了?歪头,自己揉了?两下?肚子,又拉着晋王殿下?的手贴到自己腰上,低着头重复一句:“真?的饿了?,肚子扁了?。”
“忍着。”
他话音刚落,怀中人后知后觉的撇了?嘴,眼眶里包的泪珠更大颗了?。
“再哭一声,你今日就别想吃饭了?。”
撄宁的眼泪和?抽噎全梗住了?,抱着腰间骨节分?明的大手遮在自己面上,才敢掩耳盗铃的掉金豆子,边哭边小声重复:“我乖,我乖乖的,夫君给我买甜糕吃。”
宋谏之掌心沾染了?轻薄的湿意,在这样混乱到令人头疼的情况下?,他唇角竟然不由自主勾了?下?,心底生出些好笑。
这个小蠢货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如出一辙的能气人。
“公子,夫人的脉象确无丝毫异常,照医理看至多个把月,受惊伤神?也就全养好了?,”大夫叠起方帕,叹口气道:“老夫医术不精,不过老夫倒是想起,早些年有个来泸州的南疆商人,患了?跟尊夫人差不多的病症,只是他并?未受外伤,而是蛊虫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