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嘉衣
“我觉得你有点蠢。”
晋王妃的声音格外清脆, 说出的话却令人意外。
“你本是无故被卷进来的, 孙夫人叫你来见我, 你在别人屋檐下, 不能拒绝我也明白,”撄宁托着下巴, 没有半点把眼?前人扶起?来的意思。她从事情?一开?始说起?:“孙夫人说的那么直白, 我怎么可能不懂她的意思。”
“但我没有留下你。”
虽然一开?始也有‘心疼美人落入户口’和‘宋谏之为?美色所俘耽误正事’的担忧,但是撄宁巧妙的略过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傻瓜才闲的没事干揭自己的短呢!
“孙夫人一开?始就没想藏着掖着, 这?般摆在台面?上的美人计,我看的出来,王爷看得出来,旁人自然也看得出来。即便你真能来到?晋王身边,就自以为?安全无虞了吗?只有预先准备好的弃子才会被摆到?明面?上。就像那日,你没能跟着我们离开?,他们就想杀掉你嫁祸到?我身上一样。”
青红听到?这?儿,只觉后颈一阵凉意袭来,这?从一开?始就是条万劫不复的路,她竟然没看出来。
她痴痴的抬起?了头,对上眼?前人认真的神情?。
“后面?,王爷把你安置到?官驿,官驿有守卫,只要?你不想,完全可以不去见那个班主,”撄宁小小的叹了口气,大?怒其不争的意味:“但你去了。”
她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宋谏之:“你觉得他救你一命是心存怜惜,你还能搏上一搏对吗?所以被冲动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想到?要?面?临的后果?。”
“我不想救你了。”撄宁说着,心里涌上一阵气,她站起?身道:“你太笨了。”
她只是说说气话,青红却吓破了胆,眼?泪涟涟的抱着撄宁的腿:“求王妃救小女一命,小女必结草衔环来相报。”
美人相求。
撄宁低头看着她,面?上不动声色,嘴里却不由自主的说了软话:“你唱了这?几?年的戏,银钱总有些吧。”
“有,”青红狠狠点了点头,生怕错过活命的机会:“有的,我有五百多两傍身钱,上回都?收到?了官驿。”
她被吓狠了,自称也跟着混乱起?来。
撄宁没想到?她有这?么多银子,还打算从晋王殿下手里抠点银子出来,眼?下一时噎住了,撇了撇嘴继续问:“不在泸州,去别的地方行吗?”
“我都?听王妃安排。”
“那你先回官驿呆着,等事情?结束了再让人护送你去旁的地方,世上生路多的是,你戏唱得好,谋生也简单。”撄宁说完还轻轻点了下头,像是认可自己刚才的说法。然后,她看向门口的十一:“十一,你带她回官驿吧,她自己回去不大?安稳。”
“是。”
十一拱手应下了。
青红擦了擦眼?泪,重又俯首到?地上,这?次是再真心不过的谢:“王妃救命之恩,小女没齿难忘。”
“你是该谢我。”
等十一带着人下去了,撄宁才喃喃回了一句。
她可是跟宋谏之卖乖才换来这?次机会,这?厮的人情?还起?来可是颇为?艰难。
想到?这?儿,她回头看了宋谏之一眼?。
宋谏之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两人目光交错,他也只是轻轻挑了下眉,而?后精准的从一堆话里挑出了撄宁的痛处:“穷光蛋一个,还想着普度众生。”
撄宁被他一句话刺了个大?红脸,气咻咻的在自己身后比了比拳头。
是呀是呀,她现在就是个寒酸的穷光蛋,但她在燕京还有一百零八担嫁妆呢!
——
今夜无星无月,天色厚重似凝冻的墨块,侍从也点亮了院中的石灯。
宋谏之负手站在窗前,燃起?的一缕灯火映亮了他琉璃样的眸子,从眼?底浮出的杀意,蠢蠢欲动,给?他平添了两份非人的妖异。
影卫已经?在行动了。
太子的人送来这?信,是打着买不通也能窥得他态度的主意。
何行琰死的悄无声息,盐政司的人要?知道,也只能通过盐井管事的嘴,并且无法得知何行琰的真正死因。
换而?言之,他们还不知道南城楼子已经?被发现。
那与其等着他们喘过气来,不如快刀斩乱麻。
趁人还没摸清自己的态度,就今夜,将南城楼子和盐井一起?拿到?手里。
宋谏之原本还想留一队人远远守着州衙,太子的人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狗急尚能跳墙,只怕今晚注定平静不了,留一队影卫在身边是最稳妥的法子。
奈何建昌盐井苦力众多,人手调派不开?。
不过有他在,总不会连个人都?护不住。
盐井的人晋王原懒得管,就像他当时同撄宁说的一般,来这?一趟,本就不是替人申冤的。他在战场上早见惯了生死,上千敌军尸首堆起?的京观也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况且,他与盐井的人也毫无干系。
可惜,纵使小王爷心肠生得冷硬如铁,也架不住他亲手往怀里揣了个心肠软似豆腐的蠢兔子。
宋谏之长眸微微敛起?。
他一双桃花眼?天生天长得漂亮锋利,在这?沉沉夜色下,竟显得有了点罕见的温柔。
宋谏之正暗暗盘算着影卫得手的时辰,身前突然探过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你还不睡呀?”
“那我先睡啦,”蠢兔子本人浑然不知他的打算,也没等小王爷回应的意思,她两手交替着搓搓胳膊,小声嘟囔了句:“冻死了,五月的天怎么还这?么冷……”
边说着边将人面?前的窗关了起?来,然后支棱着脑袋蹦蹦跳跳的往榻上跑,地面?被她踩得“咚咚”响。
宋谏之走到?床榻边时,撄宁已经?十分不客气的将两床被子都?盖到?了自己身上。
大?约是感受到?了头顶的压力,她又默默将上头的被子分出来,还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而?后飞速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只露出一片乌黑的头顶,活脱脱就是只缩头乌龟。
不怪她霸道,今晚实在太冷了,比之三月天也不遑多让。
她也“关心”过晋王殿下了,是他没说话的!
撄宁跟在晋王殿下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久,非常熟练的掌握了“从别人身上找问题”的技能。
想归想,她尾巴骨儿却诚实的传来一阵颤意,生怕宋谏之要?抓着她“再打一架”。什么采阴补阳,她撄小宁才是被采的那一个,她胸口那处现在还隐隐的不舒服,衣裳蹭一下就又疼又麻。
撄宁一边胡思乱想着红了脸,一边竖起?耳朵听着旁边窸窣的衣料摩挲声。
等动静消停了,她做贼似的抓着被子边沿,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只见宋谏之并未盖被子,反而?合衣歇着。
真抗冻啊。
她只在外面?露了一小截手腕,就已经?感受到?了寒意,这?人好像没知觉似的。
撄宁的视线在宋谏之脸上一点点扫过,先是默默感叹这?厮的皮相实在出众,说作绝色也不为?过,随即又在心底“呸呸”两声,真是色令智昏,一个只会欺负戏弄她的混蛋,生再好看又什么用。
她分不清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是什么,像被狗尾巴草轻轻拂过的水面?,带起?一点春痕又消失于无形,痒意几?乎要?烙进皮肉里,撄宁竭力转动着脑筋,翻出自己心里记仇的小本,想着晋王殿下的“坏处”,滚烫的耳垂才勉强降下来温。
她非常过河拆桥的探出手扯住身边的被子,试图盖到?自己身上。
眼?看马上就要?暗度陈仓成功,没成想被子一角就压在宋谏之退下。
身边人倏地睁开?了眼?睛。
撄宁吓了一跳,赶忙松开?手,正要?缩回自己的鹌鹑窝,就被人连被子一起?卷成了春卷,半点都?挣扎不了。
“闹什么?”
宋谏之嗓音里含了点哑,没睡醒似的,摁着撄宁豆子脑袋的手却毫不含糊。
“没干什么,”撄宁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情?急之下脑筋居然格外的活络:“我怕你冷,想给?你盖被子来着……”
说着她费力的往下努了努嘴,却见被子的一大?半已经?扯到?了她自己身上,于是剩下的话噎回了肚子。
晋王殿下毫不给?面?子的嗤笑了一声,颔首道:“是挺冷,不如把你的被子一同给?我。”
撄宁愣了下,小眼?神飘啊飘的瞟向了一边,试图装糊涂赖过去。
宋谏之却不肯轻易放过她,上半身压过来,将少女笼罩在这?一方尺寸天地间,说话时吐息尽数扑在撄宁可怜的耳朵上:“嗯?你如此关心,我哪有不受用的道理。”
撄宁瑟缩了一下,想伸手摸摸耳朵,奈何被“捆”的太严实,半点动弹不得。
她嘴巴撅得能挂起?个油瓶,自暴自弃的开?口道:“那你也得先放开?我嘛。”
话音刚落,身边人果?然退了回去。
大?坏蛋!
撄宁心里小人无声的尖叫捶地,面?上却只能不情?不愿的抽出胳膊,给?金尊玉贵的晋王殿下盖被子。
胳膊刚从被子里抽出来就试出了冷,撄宁犹豫着要?不要?诚实点说自己冷,一旁就劈头盖脸的蒙过来一床被子。随后,她囫囵个儿的被卷到?了人怀里。
“老实睡觉。”
谁不老实了?
撄宁刚要?回嘴,余光便瞥见身边人闭上了眼?睛,高挺的鼻峰离她的脸颊至多五六寸。
她盯着宋谏之的睡颜,最后在他怀里安静了下来。
睡意来势汹汹,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梦乡。
三更天。
街上巡夜的梆子声还未响,州衙门口便聚集了上百人。
宋谏之警惕的睁开?眼?,正欲起?身,十一便敲响了房门。
“殿下,情?形有变,州衙外面?聚集了上百难民。”
宋谏之的眸色瞬间冷了下来。
第82章 八十二
事情发?展与他们的预料不太一样。
宋谏之原以为盐政司的人会夜袭州衙, 虽是铤而走险,成了却能一劳永逸。
没成想他们会利用难民来做事。
宋谏之微微拧眉,开口时是毋庸置疑的语气:“不是盐场的人。”
若是盐场的难民被驱赶回泸溪, 盯梢的影卫早就来汇报了。
院外的喧哗声已经隐隐传了进来, 十一低声道:“殿下, 卑职看着像是泸溪本地的人, 只是不清楚是否混进了滥竽充数的。”
宋谏之起身便要出门?, 衣角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