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嘉衣
她拍了拍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腹诽道。
活阎王走了,屋里的气?氛明显松弛下来。
撄宁喝完粥,又从托盘里捡了颗又大又圆的山楂丸,填进嘴里,酸的眯起了眼睛。
明笙明显松了口?气?,开口?道:“少爷挨了好一顿训,您以?后可不能再贪嘴了。”
“啊?什么挨训?”撄宁歪着脑袋,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絮絮叨叨聊了半刻钟,撄宁才知道自己?是贪嘴引发的食烧,还?有阿耶回来的事情?。
她悻悻的挠了挠头,闹了出乌龙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嘟囔:“我说?这次醒来为何不难受了……”
话音刚落,她又追问道:“我小时?候患过?疫疾?我怎么没印象。”
“您当初年纪小,二少爷都不记得呢。”
“哦……”
撄宁越想越觉得,宋谏之那厮是故意的,她说?自己?病得厉害也不见他反驳,等着看她笑话呢。
她隔空冲人挥了挥拳头,而后‘咚’的一声跳下床。
“阿耶刚从邹县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去看诊,太辛苦了,明笙你去买条大鱼,我下厨给他做鲤鱼脍吃。”
——
泸溪疫疾发现的还?算早,衙门又及时?将患病的人分开,所以?情?形并不严重,至于难民如何安置,一时?还?无法解决。
私盐井的案子收了尾,窝在姜宅这两天,撄宁将背好的账簿尽数誊抄下来,明日?便启程回京了。
熬过?两天荤腥不见的日?子,她是头不疼了,胃也不难受了。
回京前,能开荤的这一天,正好赶上五月初五。
泸州的端午格外热闹,从未时?开始,河道上就飘起了一盏接一盏的莲花灯,赛龙舟夺彩头,大街小巷人挤人,直到桥边都是青色的伞棚,风亭水榭上灯烛通明。
晋王殿下不爱凑热闹,但撄宁喜欢。
她深知,照宋谏之的小心眼儿,自己?不爱凑热闹肯定也不会让她去,于是整天都装得安安分分,前一夜被摁着折腾到三更都没翻脸。
下午等宋谏之去了州衙,她才悄没声儿的溜出府,拉着李岁一起在市集上闲逛。
李岁和父亲团聚后,暂时?落脚在州衙安排的临时?棚屋。
六七月是泸州河汛期,他父亲应衙门召令去修筑堤坝,也算是个吃饭的营生。
撄宁去找人时?,李岁高兴地笑眯了眼,在他身上少见的纯粹笑意。
俩人从东街吃到西?街,羊肉小馒头、冰糖绿豆、荔枝膏,边吃边逛,到了正经用膳的点儿,只能对着一桌子菜干瞪眼。
第89章 八十九
聚芳阁占了?西街最当中的位置, 四?方立角的气派牌匾正对着泸州河,赶上端午这般热闹的时候,酒楼老板哪能错过敛财的机会, 特意请了外来的戏班在门口搭台唱戏。
南城楼子突然关门, 在城中掀起?了?一波热议, 五花八门什么说法都有, 有说班主嫁人不能再操持戏院的, 有说戏班迁往外地的, 还有消息灵通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说南城楼子是被衙门查封的。
毕竟南城楼子平日里不接男客, 除却些香艳的市井流言,与?他们的日子并无?增彩。
话说到这儿, 便没人?再?接了?, 徒留下一阵长吁短叹。
撄宁作?为为数不多知晓内情的人?, 还是发现南城楼子辛秘的“大功臣”,听见这些议论只是抿紧了?嘴。
放在两月前, 她也不敢相信,自己从小住到大的地方,会有这么多见不得人?的龌龊。
人?心不足蛇吞象, 古来如此。
不过她只是小小的唏嘘一会儿, 没多久就把心思放在了?戏台上。
李岁担心阿爹挂念, 吃完饭便早早的回了?家, 并且极其?坚决的否定了?撄宁要送他回家的念头。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板着张稚气的脸,认真到眉头都皱起?来。
撄宁在他脑袋上胡乱撸了?一把, 忍着笑道:“那我再?给你买斤龙须酥, 你带回去慢慢吃。”
阿耶回来,她撄小宁也是有靠山的人?了?!穷光蛋变阔佬儿, 出?门前她特意把钱袋子装的鼓鼓囊囊,豪气得很,自然不疼这三瓜俩枣。
李岁却摇了?摇头,他垂着脑袋憋了?半天,才极小声?地开口:“这段时日,多谢你。”
他一字一句说的认真,耳朵却把人?出?卖了?,红的跟街上的灯笼一个色儿。
“姐姐……”
“大约是近墨者黑,撄宁无?形之?中也多了?个爱看人?出?洋相的习惯。她低着头,故意问道:你叫我呀?”
面前的小孩儿脸色一僵,撄宁还以为他要否认,却见他缓缓点了?点头。
他背在身后的手伸了?过来,掌心摊开,手中是一条五色百索,编的不算漂亮但可见认真。
“这是我跟同一个棚屋的阿婶学的,送给你。”
李岁的目光匆匆扫过撄宁的手腕,她腕子上已然系了?两根百索,其?中一根还挂着精致的金铃铛。他咬咬嘴唇,在下唇留了?道白色的痕迹:“……我买不起?旁的,你可以不用带……”
他知道自己送的东西拿不出?手,是以提早给自己的话打好补丁,面前却忽然伸过来只手。
“那你给姐姐系上嘛。”撄宁半点不客气的笑纳了?姐姐的称呼,甚至有点得意的扬起?下巴。
李岁垂下眼?,小手往衣襟上蹭了?蹭,而后神色紧张的给面前人?系上百索。
好人?会长命百岁。
这是阿爹教他的道理。
李岁原是不信的,他们一家虽不算什么大善人?,但也绝没做过恶事,为何就沦落成这般。
但今日,他想信一回。
他认认真真的给撄宁系好百索,垂着头抽了?抽鼻子,飞速道:“我回家了?,一路平安。”
说完不等撄宁反应过来,便一溜烟的下了?楼,跑进了?人?群中看不见踪影了?。
撄宁小小的叹了?口气。直到此刻,她才切实生出?要离开泸州的实感。
在泸州的这段日子,虽然危机四?伏状况百出?,但也自由自在。
她可以不用顾忌旁人?脸色,满大街的闲逛,不用讲那些劳什子的规矩,出?行都能坐轿,不轻易抛头漏面,每隔段时间还要进宫听一番教诲。晃了?晃手腕。比起?在燕京过金银堆砌起?来的日子,她情愿在泸溪当个小穷光蛋。
想到这儿,撄宁晃了?晃手腕上的百索,意兴阑珊的从油纸包里拿出?枚鲜花饼。
虽没大有心情,但食欲很快恢复了?。
恰在这时,戏台前传来一阵叫好声?。
撄宁靠着栏杆,抻着脖子往下看,奈何她坐在三楼戏台正上的位置,只能看到人?黑压压的头顶。
她素来不爱看戏,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词也委实无?法欣赏,但眼?看着自己要回京了?,往日不爱看的热闹也成了?稀奇景儿。撄宁拍拍手上的糕点渣。拎着油纸包下楼往人?堆里扎。
没成想,撄宁来凑热闹不要紧,可这一凑热闹碰上了?熟人?。
还是位有些尴尬的熟人?。
只有几日不见,徐彦珩却瘦得明显,清隽的面庞上两颊微微凹陷。
他沉默如松,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撄宁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这位既陌生又熟悉的“兄长”,两人?幼时也有亲密无?间的时候。她大哥性子古板,差的年?龄也大,二?哥小时候不爱理她这只跟屁虫,只有徐彦珩,愿意带她出?门玩儿。
徐彦珩在姜家家塾求学,每日来都会给撄宁捎点零嘴,麦芽糖、驴打滚、杏仁糕。
撄宁自然也最爱找他这个哥哥。
但随着年?龄愈长,徐彦珩待撄宁的态度不再?似幼时热络,两人?见面的的时候也在不知不觉间减少?了?。
男女之?防,在所难免。
但撄宁不懂这些,也懒得理会这些“规矩”。
家塾下学后,她拦在了?徐彦珩回府的必经之?路上,直愣愣的梗着脖子问人?家:“徐哥哥是讨厌撄宁了?吗?所以才要躲着我走。”
少?年?人?哪里见过这般架势,徐彦珩讷讷半天,也只红着脸挤出?一句“没有”,讲不明白原因。
撄宁虽然心宽,也不是爱用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性子,她权当徐彦珩那句“没有”是客套话,也不再?缠着他。
后来,她被接回燕京,斩断了?最后的联系。
凭撄宁的粗脑筋,自然意识不到少?年?情愫有口难言,她只可惜自己少?了?个玩伴。
眼?下在返京的前一天相遇,不说两句实在不合适。
撄宁抿了?抿嘴,眼?神左顾右盼,又从油纸包里摸出?块鲜花饼,一副很忙的模样。
徐彦珩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撄宁只能强忍尴尬把这出?独角戏继续演下去,她掂了?掂脚看向戏台。
“这是唱了?出?什么呀?”
她没有唤人?,徐彦珩却自然地接道:“霸王别姬。”
“哦哦……”撄宁点头如蒜捣,往嘴里填吃食的速度更快了?些。
堵住嘴就不用说话了?。
也不知道那尊活阎王回府没有,发现她偷溜出?来会不会生气。
撄宁脑袋里闪过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却被身旁人?的一句话打断了?。
“抱歉,盐场之?事,我不是有意相瞒,只是担心……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唐突了?。”
徐彦珩声?音极轻,淹没在喝彩声?中,撄宁却听得格外清楚,她摸了?摸耳朵,有些痛恨自己灵光的耳朵。
她虽然在这事上别扭过一下,但只是想不通徐彦珩在盐场的目的,他解释过自己就明白了?,从没有怪他的意思。于是撄宁认真的摇了?摇头,圆眼?睛里满是真诚:“没什么呀,你信不过我们很正常。换作?是我,大约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撄小宁才不是黑芝麻汤圆那般斤斤计较的人?!
撄宁无?声?地挺起?小胸脯,深觉自己此刻比晋王殿下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她这厢正暗暗自得,完全没意识到她和?宋谏之?在一条船上待久了?,那句“我们”有多自然。
徐彦珩没有接话。
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苦笑。
撄宁瞥一眼?他的脸色,含泪揽下安慰人?的活儿,结结巴巴道:“我说真的。换成旁人?,不外乎各扫门前雪,你……你甘愿为他人?冒着性命风险……”
哼哧了?半天,还没说明白,她只能干巴巴的补充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