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上桃源
沈婳想再安抚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映竹纯净无邪又闪着光芒的的目光,沈婳恍惚间没了神。
这目光上次见还是在她那个把药坛炸掉,自己帮他隐瞒的师弟眼睛里。
沈婳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就拍了拍映竹的肩膀,让她下去了。映竹脚步轻快,肉眼可见的开心。
沈婳看着映竹跑走,思量着她选映竹可以吗?想起刚刚映竹发光的眼神,心里觉得映竹挺招人喜欢,有她感觉也不错。
宣王府内,程奕坐在宣王对面,两人一同看着桌子上沈婳交上来的精细工图。
程奕哀叹一声,“这武器确是极好的,但殿下若是想以自己的名义将它投入军队,恐怕难过太后那关啊。”
宣王手指顺着线条滑动,“至于能不能过,还得明日见过了陛下才能定夺。”
“沈婳此女确有几分真本事,只是殿下在陛下面前提及了她,那么明日面见陛下,太后必定也会在场,”程奕摇了摇头,“沈婳初次进宫未必能够招架住顾太后。”
宣王语气平和,“弩机工图不是出自我手,要想让弩机顺利生产,自然该由这主人亲自去讲。该是她的便是她的,别人想抢也抢不走,我只是顺手推了她一把而已。”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顾太后生性刁钻,沈婳又是个铮铮傲骨,明日两人怕是要掀起不小的波澜。”
宣王毫不犹豫道:“有陛下和梅大人在,太后还不敢做得太出格,不会出大事的。”
夜幕降临,沈婳屋里点着几根蜡烛,沈婳坐在桌边,手里端着碗红枣水。
映竹端着盘子脚步轻快,一路从厨房到了沈婳屋,将它置于桌上,行礼道:“小姐喜欢吃的枣花酥,映竹多做了些。”
见映竹一直站着,沈婳拉她坐下,映竹赶忙推脱,“映竹,映竹站着就好。”
沈婳把她摁到凳子上,她又瞬间站起来,一直来回往复。沈婳放弃了,给她一个软垫子,“那你坐在地上吧,长时间站着也怪不舒服。”
映竹慢吞吞接过垫子,然后直挺挺地跪在上面。
沈婳由了她去,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枣花酥放到嘴边,但她好像是想起来什么事,移开手说:“今日那个香扇……”
映竹听见香扇的名字脸就拉了下来,“小姐不必管她,仗着殿下最近几个月出征汝川,可着劲儿的府里折腾,天天做着虚无缥缈的美梦。”
沈婳笑了,“看你对她意见挺大啊。”
“她平时就作威作福惯了,身后又有太后的一杆子关系,在府里好像她是女主人一样。”
沈婳闻言顿了一下,“身后有太后?”
映竹的话匣子尘封已久,现在可算是打开了,“小姐有所不知,香扇原是伺候在太后身边,本是个籍籍无名的洒扫宫女。但去年冬日太后在长春宫外面歇息,那时候不知为何李贤妃养的猫儿来了长春宫,它瞅见了太后,炸着毛弓着身子,恶狠狠地叫着就往太后那边扑。”
映竹描述地绘声绘色,她自己越说越亢奋,“太后大惊,躲闪不及间是香扇眼疾手快,拿了扫把将猫赶走,因而香扇得了太后提拔成了大宫女。”
屋里渐暗,映竹就起身多点了根蜡,语气里混着不理解,“后来香扇到了宫女终于能出宫的年龄,可她偏偏却不想出宫,主动请了太后让她去了殿下院里当小宫女。”
“现在想想,她恐怕早就生了来宣王府的心。”
沈婳咬了一口枣花酥,大枣的香味瞬间蔓延,沈婳眼睛都眯了起来,“人各有志吧,这年纪出宫想来也是被家里人寻个老实人嫁了。”
她眼里的喜悦又没了,茫茫然看着枣花酥的芯儿,“可惜啊,她志向太低。”
映竹多次偷偷看沈婳,借着点烛的空,又接着看沈婳,她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更加美艳,如银白发更给她添了几分神秘,朱唇皓齿。
映竹强压着嘴角,心道不愧是殿下带回来的人。
映竹心里一直偷着乐,连沈婳给她枣花酥都没意识到。
沈婳语调上扬,“想什么如此高兴?”
映竹惊了一下,脸上羞涩,手也不知往哪里放,结结巴巴,“映,映竹不是故意不理小姐,就是……”
沈婳面上显出笑意,“如此紧张作甚,我不是映雪。”她又把手递过去。
映竹接过了枣花酥,心脏激动地砰砰跳,这下她脸上笑意更加隐藏不住。
沈婳擦了手上的酥渣,“那李贤妃的猫呢?”
“太后回过神后大怒,命人将那只发狂的猫给沉湖,宫中不准再养猫。”
映竹惋惜,“只是那猫儿李贤妃好不容易带大的,好像是明肃皇后养过的猫儿生的小猫。李贤妃为此伤心了不少日子,人也日渐消瘦,陛下宠爱李贤妃,安慰过几次依旧没什么效果,陛下就又给李贤妃找了两只从前花色的小猫。”
映竹语气重了,“听说为了这两只小猫,太后跟陛下也吵过。”
沈婳垂下眼帘,这皇帝倒是果真对李贤妃异常宠爱。但为何宫中嫔妃不多,皇帝又独宠李贤妃,李贤妃却入宫六年来,依旧无所出呢?是因为太后的原因吗?
沈婳察觉到灼热的目光,她眼神移过去,跟映竹恰巧四目相对。
被发现后的映竹浑身颤了一下,复将头低了下去,沈婳调笑道:“总是看我作甚?”
映竹吞吞吐吐,脸上薄红,嘴角的小梨涡就没消失过,“小姐……小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永安最好看的,不是你们口中的梅小姐吗?”
映竹羞红着脸,“虽然梅小姐也很好看,但是沈小姐的美跟她的不一样。”
沈婳伸手弹了映竹脑门一下,“有何不同?世人都爱崇拜貌美之女,觉得对她们的高歌诗颂便是最高的尊重。可我同她都是女子,若是单单以论容貌评个高低之分,那才是对女子最大的不尊重。”
映竹思考、反应了一下,“可是,梅小姐不光靠容色从永安女子中脱颖而出,才学也是女子中的顶尖,是永安第一才女呢!”
沈婳对映竹口中的梅小姐有几分了解,现在听了映竹的话倒更想亲自见一见这才情出众的梅小姐。
沈婳同映竹又聊了很多,映竹的性格跟沈栗很像,都是一谈论起来,嘴便停不下来。映竹见沈婳跟她也没架子,自己也就放开了,转坐在垫子上跟沈婳说了许多。
比如清玉郡主是如何辛苦地追祁将军,而祁将军又是如何伤郡主心的;御史中丞魏大人思慕清玉郡主已久,却始终打动不了人的心;范尚书今日朝上又跟魏尚书吵了起来,多亏了梅大人出口调停,不然要从头吵到尾;还有宣王跟祁将军也是争吵不休,总是闹个不欢而散。
说了不少、也很杂,但映竹说得最上劲儿的还是有关祁珩的。
外面夜深了,温度也降了下来,可屋内炭火充足,映竹说的话多了,她脸上暖得愈加红扑扑,她意犹未尽,“小姐您远在汝川可能不知道,清玉郡主现在还在追祁将军呢!”
“哦?”沈婳抿了口茶,浑身早就都放松了下来,“这是为何?她是觉得郎怕烈女缠吗?”
映竹叹了口气,小声道:“这还是要怪祁将军。”
沈婳微扬下巴,单手托住腮边,“怎么?难不成祁将军对她是始乱终弃?”
“也不算是始乱终弃,事情开始是祁将军出门时,有人不知何时在后门前丢了个玄色彩球,祁将军以为是人不要的,颜色也称心就收了下来。”
沈婳顺口问,“那是清玉郡主的?”
“对!”映竹继续,“那绣球真是无人要的也就算了,但那偏偏是清玉郡主亲手做的,是她身边的小侍女自作主张踩点放在那里的。”
沈婳:“要说怪祁将军的话,难不成是祁将军后来知道了那彩球是清玉郡主的却没有还回去?”
映竹眼神坚定地点头,“对,就是这样,清玉郡主到现在都对祁将军怀有情愫。”
沈婳眼睛里又燃起火来,果然不负她之前所骂啊,这祁珩就是这般的人,先是撩着清玉郡主,对她无意却不归还彩球;后来刚回永安便又收了一个彩球。
无情无义、无脸无耻之人。
映竹的嘴还没停,又开始说了这府里的事。
听着映竹噼里啪啦说的一堆,沈婳却先是困了,打了个哈欠,打断她说:“映竹,那香扇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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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珩在王府狂打了个喷嚏
冷然将窗户关上,“主上是不是又感风寒了?”
祁珩拿了帕子,道:“谁知道呢。”
第22章 太后顾鹤云
听到沈婳的问话,映竹朝天的热意瞬间就没了,她面色严肃,悄悄说:“被抓到粹雪轩了!”
沈婳见映竹如此小心又谨慎,她提了精神,终于可以顺着继续往下问了,“这粹雪轩是何地?”
映竹没先回话,而是从软垫上起身。拉开房门,往外左右看了看,随后又关上了门,还上了门闩子。
映竹跪在软垫上,身体往沈婳这边靠,沈婳倾身过去听。
“这粹雪轩是映雪姑姑用来专门修理不听话的人,听说那里吃人不吐骨头!”
沈婳神色震惊,捂住嘴,“果真那么恐怖?”
映竹疯狂点头,“进了粹雪轩的,目前没一个活着出来的!”
沈婳想着,既然粹雪轩没一个活着出来,谁知道有没有死呢?谁又知道这粹雪轩是不是真的吃人不吐骨头呢?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二更天了。
映竹直接捂了嘴,唔唔地说:“二更天了,小姐定然犯困,我服侍小姐睡。”
沈婳是有些困了,但她不习惯被小姑娘贴身伺候,就回绝了她。沈婳随后躺在床上,意识浮沉,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在梦中的那个世界里,层云蔽日让人喘不过气,沈婳不安地抓住被角,睫毛隐隐颤动。
瓢泼大雨打在满身的血渍的女孩身上,她的眼睛被雨水激得睁不开,跪在地上低头抖着声音大喊:“大师我姓覃单名婳,不是无名女子!”
“我并不在乎你姓甚名谁,家里官有多大,我只问你一句,”一位老者戴着斗笠,他眯着眼睛敲了下拐杖,声音漂浮,“为何要拜入我的门下?我可不会收娇弱的官家小姐。”
覃婳猛抬头紧盯着老者,满是血污的手指死死抓着地面,她咬牙道:“难不成大师就因我是女子之身而不收我?我从不是什么逆来顺受娇弱似花的小姐!踏着同胞的血肉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我现在活着的目的就是复仇!什么时候、又是谁,曾断定过女子不可干出一番事业?!”
老者语调拔高,“你既要复仇,说吧,你要找谁复仇?”
覃婳目眦尽裂,她垂着头声音低哑,“戎国……我誓要踏平戎国。”
老者长舒一口气,后又笑了一下,终是无奈劝道:“哎,你还是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自己找寻出路,我既救了你,你便好好活着。”
覃婳又被打了当头一棒!身体软下来遍体生寒,而后是无边的恐惧蔓延至心头,不懂为何自己不管拿出多大诚意,不让大师都不收她?
此时脑海中来回浮现的都是父母亲族惨死的画面,父亲的头颅,母亲反抗被杀挂在城墙上,万千汝川同胞被戎国士兵像赶老鼠一样赶到望涯坡,全部坑杀的场面将会是最可怖的梦魇终生缠绕着她。
她恨!她痛恨自己的弱小,她恨自己无权无势没有能力拯救她们!
所以她要改变,她要站起来,去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既然眼前的不让大师能将自己救出来,她也素闻不让大师的盛名,他定有能力助她复仇!
覃婳抬头,眼看大师又要上山离去,覃婳的心跳扼制不住地迸发般狂跳!她扯着嗓子做最后的挣扎,大雨冲刷让她睁不开眼睛,“大师若收我必定不会后悔!”
大师拄着拐杖继续往前走,悠悠的声音穿破雨声传至覃婳耳中,“理由。”
“因为,我不仅会倾覆戎国,还会捅穿腐烂的大夏国,推翻荒诞的统治建立新的王朝!”
覃婳见老者停住脚步,内心极为激动,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赶忙继续喊,“大夏国皇帝昏庸至极,先是听信顾皇后挑拨之言便疑了祁、覃两家。后来戎国进犯汝川,皇帝竟对汝川六城失守作壁上观,跟个乌龟一般蜷缩在永安城,他更是我必杀之人!”
覃婳讲完后,两人陷入静寂无言的场面。周围只有雨水肆意怕打树叶、地面的声音,刺骨的寒意顺着雨水钻进覃婳的身体。
梦中的覃婳抖着,她害怕,她恐惧不让大师不收她、她怕覃家满门忠烈枉死不得昭雪、她更怕选择的这条道路背后的坎坷荆棘。
覃婳手指紧抓着地面,看到已被掀起的甲片缝里挤进污泥,她憋了很久的眼泪在此时顷刻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