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唐阿茶) 第17章

作者:唐阿茶 标签: 古代言情

  除此之外.......

  李兰舟缓缓偏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天,无边无际的黑暗,被框在了窗户中。

  宫灯被点燃,大殿之外,一排排亲卫如雕塑直立,风雨不变,日夜交替守护着他们的君主。

  除此之外——除了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的军力,还要笼络魏博魏阀。

  李锦书讨厌这样的感觉,面前的女子又偏头看向了别的地方,绝美的面容偏向了他之外之处,她明明就在他的面前,他现在明明就在她的面前,可她移开了眼。

  李锦书曾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的脸,是不是他太丑,所以皇姐总是不看他,或是她的目光总不在他的身上。

  从前在玄宗帝和孝淑皇后身上,在魏瑾、在白术身上,在天下百姓和江山上,到了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他已经成为天底下离她最近的人,可她的目光还是不在他的身上。

  但从小到大,就算是入宫身在泥泞中时,也从没人怀疑过他的脸,旁人都说,他的脸很好看啊。

  明明他的脸很好看啊。

  就像现在,目光虚虚看向天际,他就坐在离她最近之处,可他感觉还是不够贴近她,好像离她有了十万八千里。

  她身上像批盖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她被遮蔽在其之下,她的真心、她的一切都躲避在其之下,他不够亲近她,怎么都不能贴近她。

  他被隔绝在之外,给他一种感觉,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从没有缩短过。

  从前,他是卑贱的凡尘泥土,她是天上皎洁无暇的明月。

  后来他努力学习做一个好皇子、好皇帝,他如愿登上了这个皇位宝座,他成了她最信任的人,他成了全夏国最崇高的天子,可他们之间的距离,为什么还是如此遥远?

  “皇姐!”

  李锦书冷不丁伸手,抓住了李兰舟的长袖,指尖发力发白,攥紧了手心的那一小节布料,素白的布料被折弯了、皱巴了、有了一时难消的印子了。

  在李兰舟看过来时,他的心跳快极了,好似要撞破胸膛,破膛而出,又因为她霎那间看过来,他的躯体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好似一瞬间清醒过来他刚刚做出了一个怎样越距的举动。

  他死死捏着那一截袖子的手被吓得颤抖了一下,力道猛然间松懈下来,却又在下一秒继续徐徐握住,只是力道不似刚才那般蛮横无礼。

  他痴痴地看着李兰舟:“皇姐会永远陪在锦书身边么?”

第23章 莫怕

  李兰舟看着他,李锦书在她的目光下神态缓和下来,柔着声结巴补充道:“锦书,锦书的意思是,皇姐在大夏江山稳固之前,会陪伴锦书一齐,走完所有的路吗?”

  帝王之路,他想她永远陪在身边。

  就算是永远、永远无法在一起,永远无法将爱意宣达于口,但只要皇姐不爱上其他人,永远陪在他的身边,他愿意永远就这样下去。

  就算李兰舟的爱慕者再多,魏瑾也好魏谦也罢,只要李兰舟心中只有李氏江山,他就还是最靠近她之人。

  谁也不配得到神女的眷顾。

  这么想着,李锦书内心平息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李兰舟没明白他这么问的意图,缓过来后,以为他还是像小时候一般胆小顾虑良多,便缓下语气来,温柔安慰道:“陛下是大夏的天子,不要怕。”

  烛光下的面容被宫灯衬得温暖,语调温柔却有力,如潺潺流淌的暖泉灵水,浸润心神,抚平所有忐忑不安。

  烛光也映照在她的眸间,那双明润的美目专注地看着他,她说:“陛下,不要怕。”

  李锦书重重点头。

  *

  显庆元年末,突厥时经数月的内乱终于结束,原本的可汗哥舒迒在内乱中被亲弟弟哥舒拓背刺,被其亲手割下首级。

  几个月的分裂战乱结束,哥舒拓夺权上位成功,成为新任可汗,收复各部。

  今年的雪极其大,铺满了整座神都,像老天爷给大地万物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厚重巍峨的大明宫也被压在静寂素白之下,本就安静的宫城现下更是万籁俱寂,唯独来往宫道的宫女内监还有些人气。

  李锦书坐在轿撵上,心下烦躁,近来皇姐总是召集魏谦和魏瑾议事,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连他这个皇弟都忽略了。

  他撑着脑袋,问底下的文宝:“文宝,皇姐现在在干什么?”

  文宝冷不丁被叫喊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回大家,现在不过巳时,长公主应该还在批阅奏折,处理朝中事物。”

  李锦书又问:“今日的奏折朕批阅数多,皇姐为何还在忙?”

  文宝支支吾吾躲闪着,囫囵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见元宝答不上来,文元赶紧上前答道:“想来是除夕和大朝会快到了,长公主在提前准备,这毕竟是陛下荣登大宝之后正式举办的第一年,去年因着边疆战事一切从简,长公主殿下定是想今年隆重些,也好向天下昭示天家威严。”

  李锦书肉眼可见地喜笑颜开,语气雀跃道:“走,去昭华宫。”

  轿撵下,文元敲了敲文宝的脑洞,来不及多加训斥,给了他一个凌厉的眼风,随即赶紧跟上御驾。

  文宝擦拭额头上的虚汗,急忙跟上。

  如群山耸立般的皇撵御驾所过之处,无人敢直视龙颜,浩浩荡荡的队伍壮观得令人叹妄。大道之上,昨夜的雪都已经扫除,今日雪稀稀拉拉飘零了一会,地上只铺了如糖般的一层,千百只鞋袜七杂八杂踩踏过,那好久才积起来的雪全然已经融成了浆水,发出哒哒声响。

  本是庄严肃穆时,就快要到昭华宫的岔路口时,岔路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人的争吵声。

  李锦书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他眯起眼瞧,原是远处的三四个人正在哄闹,拉扯不休。

  “文元,前方吵闹何人?”

  “大家,老奴这就派人过去瞧瞧。”说罢,文元便着身边的小太监小跑着过去查看。

  晓是那几人看到了远处的御驾,其中三人小太监还未到跟前时就一个激灵停下,恭恭敬敬垂首立在宫墙前。

  小太监同几人说了几句,又疾步着回到李锦书身前回禀道:“回禀陛下,是户部尚书家的房小公子、吏部尚书家的庄二公子、兵部侍郎家的张小公子。”小太监顿了一下,眼神闪了闪:“还有哥舒质子。”

  李锦书抬头遥遥看了他们一眼,冷声吩咐道:“走,过去看看。”

  轿撵笨重地调转了方向,岔入路口。

  皇撵落定,几人纷纷行了礼。李锦书从容下轿,绣着金龙的靴子做工精美,踩入薄雪中,声若翠竹破裂,靴身若隐若现随光影变化的长龙盘绕,追随鞋尖翘头上的一颗明珠,在雪色光亮映照下更显明眼贵气。

  明黄的圆领龙袍被包裹在大氅内,年轻帝王的身形已初具规模,撑起了这身天家威严,看似和蔼可亲的神情,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帝王下轿撵,文元文宝急忙撑起伞,虽然风雪极小,但也不能让李锦书受到一点寒。

  李锦书在众人面前站定,打量混乱的场面,那三个衣着锦绣的名门公子每人都撑着各自的伞,虽然衣着起了褶子,却仍趾高气昂洋洋得意之色,一旁的哥舒泰就不太好了。

  李锦书不动声色看向哥舒泰,只见地上一把被人撕得细碎的伞,就连伞骨都被人折断,随意丢在花坛的泥土里,好不凄惨。

  再瞧瞧它的主人,如盐粒般的雪落入他的发中,与他一头光泽青丝融为一体,湿了发,额前的几缕发贴在了脸上,身上旧了的的薄衣不足以御寒,还在刚才的拉扯推搡中,一边的肩头手臂处被撕开了一个口。

  两边的情形人一瞧就懂,一边三个名门贵公子,一边凄凉的异族世子。

  偏偏落入如此凄惨境地了,那异族的小狼崽子偏偏不服输般耿直着脖子,用那双鹰眼死死盯着那三人,就连李锦书站在跟前,仍视若无睹。

  李锦书将双方情态尽收眼底,敛眸掩下眼中神色,看着几人,轻笑一声,问:“这是怎么了?”

  兵部侍郎家的张小公子先摸着自己的一侧脸,哭号道:“陛下!陛下可要为臣做主啊!臣只是看哥舒质子的伞破了好心为他撑伞,哪知哥舒质子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殴打微臣啊!”

  说着,将自己被打的一侧脸展示在众人眼前,一拳的印记青紫不已,看得出来下手者一点情面没留。

第24章 质子

  哥舒泰的父王哥舒伉在内乱时被亲弟弟哥舒拓趁乱杀死,如今所有人都知晓,突厥王庭可汗是哥舒拓,大局已定,哥舒泰已成了废子。

  从前的王权富贵,从前的勇士荣耀,从前突厥王庭可汗最宠爱的王子,往事种种皆如一捧沙漠中的稀松黄沙、一缕香炉中飘然的青烟,消散在多少个午夜梦回中。

  如今的哥舒质子,只是突厥王庭早已抛弃的一枚废棋。

  若是突厥再与大夏开战,他将被第一个拉出祭军旗,以鼓舞士气。

  不过一个早已被家国王庭抛弃的质子,又有什么人会在意他的生死呢?

  高高在上的贵人跌入泥潭,又是在素来有仇怨的敌国,谁都想踩上几脚,无论是贵族公子,或是宫女太监,又或者是路过的狗,都想看他如何在污浊中挣扎。

  他的处境或许已经不能用艰难来形容。

  让人难以想象这几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身上单薄的单衣不能御寒,他的唇毫无血色脸色发白。

  一边,是夏国上层皇族和名门贵族,锦衣华袍,头顶之上极尽能工巧匠的伞羽遮蔽所有风霜雨雪,乌泱泱站了一片。

  一边,孤家寡人,独自站在风雪中,受极冷眼苛待。

  哥舒泰对兵部侍郎家公子的挑衅和恶人先告状不做辩解,转头看向李锦书,用那双黝黑阴鸷的眼固执地盯着李锦书,冷冷开口:“我要见长公主。”

  李锦书当即变了脸色。

  吏部尚书家的庄二公子见此情形,急切呵斥一声:“大胆!你算什么东西?长公主殿下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户部尚书家的房小公子也随波训斥道:“在陛下面前,休得放肆!”说罢,又转身对李锦书恭敬道:“陛下,微臣们适才也劝过了——”他斜眼上下轻蔑地瞟了一眼哥舒泰:“以哥舒质子这样的仪容面孔,恐怕会冲撞冒犯长公主殿下,可哥舒质子非但不听,还与我等起了冲突,实在是不知好歹!”

  哥舒泰好似没听到,只执着着死死盯着李锦书。

  李锦书狭长的丹凤眼眯了眯,眼神间全然是压着的凌厉。

  “今日真是热闹。”

  一声清扬的女音打破了僵持,皇撵背后,又来了一群衣裙翩然的女子妇人,为首的正是昭华长公主李兰舟。

  三位名门贵公子率先行了礼,李锦书缓过神来,看着迎面而来的李兰舟,规规矩矩叫了一声“皇姐”。

  三位贵妇人低头行了礼,李锦书让她们免礼,然后悄悄挪了挪步子,不动声色地将哥舒泰挡在身后,面容轻快地问:“皇姐你怎么过来了?”

  李兰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淡然环视一圈,才微微勾唇回答道:“本宫送送三位夫人,便听下人说起陛下的轿撵在门口,顺路过来看看。”

  李兰舟长这么大,主持朝政多时,宫中的风吹草动每日都入她的耳中。

  她今日只不过邀请三位重臣夫人进宫一叙,妇人们议事时,各自的孩儿郎君便结伴出游御花园。

  在她还未来到这群人面前时,这一路上,早就已经将这其间的冲突事情听入耳中。

  在旁人欲开口前,李锦书抢先分辨道:“无事,无甚大事。”

  他知道李兰舟虽然看起来高贵冷淡,与谁人都不亲近,与谁人都隔着一层轻纱,被手中的权势端在高堂,但也就是这样的她,素来光明正大,即便是面对街边的乞丐还是世家门阀,她的目光从来都是一样的。

  就像画像上的神女,普爱众人,却又好似断绝七情六欲,相隔天地。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当初李锦书进宫时的身份低微如此,李兰舟也不曾冷待他,认为他低人一等,愿意好好教养他。

  今日这样以多欺少的事,素来是李兰舟最瞧不起的。

  那兵部侍郎家的张小公子欲开口说什么,便被李锦书和他娘兵部侍郎夫人的眼风给吓得紧紧闭上嘴,缩在一边不敢再说什么。

  明眼人都瞧得出现场气氛不对,更何况几位夫人跟在长公主身边一路上都将事情听了个清楚,人精似的几位夫人当即拉上各自的小儿郎君就向李兰舟和李锦书告退。

  等旁人都走光了,李锦书又要开口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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