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唐阿茶) 第49章

作者:唐阿茶 标签: 古代言情

  “他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帝王,如今海内皆平,正是太平盛世,殿下要对付他,只怕他也会防着殿下,且就算拉他下了那个位置,先皇无男嗣,也怕只会引起慌乱。”

  李兰舟蹙眉:“太傅此言是想要本宫放弃吗?”她的情绪几番翻涌,“父皇母后劳苦半生才打下这累累疆土,才得如今大夏,怎能大权旁落,让外姓人掌天下?!”

  她的眼眶红了,泫然若泣:“九泉之下,本宫有何颜面再见父皇母后。”

  这个人不是别人,这个人是李锦书啊!是她教导陪伴了将近十载的弟弟,她才是罪魁祸首,才是造成这个局面的推动者,是她将权力亲手放到了他的手中。

  从前为他的皇位稳固殚精竭虑,为他掌权费尽心思,如今都成了笑话。

  “臣不是这个意思....”魏谦还要说话安慰时,李兰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他彻底僵住。

  李兰舟说:“本宫要昭告全天下,他只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奴才,他不配当大夏的帝王君主。”

  她的眸光还带着些许泪花,清润却坚定,一字一句说:“本宫要以女子之身,登上皇位。”

  太多惋惜、质疑、反对的声音了,有太多太多的人已经惋惜过她生作了女儿身,这些人是玄宗帝,是孝淑皇后,是大夏臣民。

  昭华长公主文武双全,品貌非凡,作为玄宗帝和孝淑皇后唯一的子嗣,她才华横溢,有经纬之才学,却只是一个女儿身。

  偏偏只是一个女子。

  蜀地南山,善健的话语还犹在耳畔,说她牧鸡司晨,说她不该干涉朝政。

  可他又何曾知晓,若她不干涉朝政,又如何撑得起玄宗帝和孝淑皇后双双崩逝之后的夏国?如何言传身教李锦书?如何对抗王显和众世家?如何里应外合消除边境之患?

  院子里的海棠花随着清风倒向一边,细细簌簌又落下几瓣花瓣,铺了一地花毯。

  魏谦瞠目结舌,望着眼前的李兰舟,一时竟忘记了言语。

  李兰舟沉默着打量他片刻,将他所有的反应看在眼底,一时心凉了半截:“太傅是儒才之首,在四海名声显赫,太傅不支持本宫吗?”

  魏谦稍稍垂下脸,眸子闪了闪:“这不是一回事啊殿下!”他拱手作揖,言辞急切,谦谦白衣两袖清风,“在朝君为臣纲,在家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尚书》有云:‘牧鸡无晨,牧鸡之晨,惟家之索’;《谷粱传》也云:‘毋使妇人与国事’;自古以来,便是男子主外,女子主内,长公主临危受命无可厚非,即便国不可一日无君,却也无女子.....”

  “太傅。”李兰舟打断他,定定看了他一会,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眼神,沉静的瞳孔像一塘死水深潭,看不见光亮的昏暗深沉,让魏谦心跳加快,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良久之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敛眸掩下眼中的失望,语调平缓轻轻:“太傅不必再说了。”

  她起身离去,临去前,让门口的侍卫都撤了,只留下几句话,说若是皇上怪罪,只说是昭华长公主的命令,言罢就利落上马打马离开。

  只是那个消失在风中的背影,怎么看都沉默又哀伤。

  魏谦站在门口,目光殷切,但直至她彻底离开,都说不出一个挽留的字。

  *

  李兰舟握着那把脏了的剑回到昭华宫时,李锦书早已经在那门口等了一下午。

  李锦书知晓她是去找魏谦了,也不敢对她撤下守卫的命令有任何异议。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他是抓心挠肝坐立不安,脑中想过千百个等李兰舟回来之后的应对方法,如数家珍算着他有多少筹码:

  他们算是一同长大、风雨相伴八九载、他们相依为命、她曾亲自教他读书认字、她曾教他骑马射箭教他六艺、她一向对他是心软的.....

  可算着算着,回想到她那一个狠厉的耳光和驾马离去前不留一丝余地的目光,越发泄气。

  他在欺骗自己,骗自己他们还有回旋的余地,但心底又无比清楚——李兰舟不会原谅他了。

  她那么在意李氏皇族在意大夏社稷,断不会容他还坐在这个位置上以卑贱之躯和李氏名声统摄江山。

  他身子越发抖,他不想和兰舟分开啊!心下难过的同时只想着一个念头,他不会和她分开的!要留在她的身边,就算是给她做牛做马做一条狗,只要她留下他就行.....

  “皇姐!”他惊喜于她终于回来了,此时日暮西山,苍茫的金色余晖照在昭华宫的宫门口,留下斜斜一道影子。

  李锦书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想上前却怕惹她再不快,只得僵着脸讨好地笑:“皇姐还没吃晚膳吧,我已经让人备好.....”

  李兰舟直接略过了他,连一个眼风都没给他,径直进了内屋。

  李锦书愣住一下,随后急忙屁颠屁颠跟在她的身后也进了屋,一边小声关切道:“皇姐忙了一天也累了吧?我让人给皇姐更衣....”见李兰舟来到书案前,面色冷硬恍然当他不存在,他也不放弃,像一条长在她身后的尾巴,“等皇姐用过晚膳,我再给皇姐捏捏肩捶捶腿......”

  见到李兰舟笔下所写的东西,他再也笑不出来。

  ——是废帝诏书。

  李兰舟收回笔,盖上昭华长公主印,伶俐地将诏书卷起收好,转身就要往宫门去。

  李锦书大惊失色,猛地跪下死死拽住她的袖子,即便有柔软的地毯阻隔,却还是听到了男人下跪时膝盖骨与地板碰撞的声响,可见力道之重,多么干脆,多么毫不犹豫,多么——毫无一丝尊严。

  他试图勾起李兰舟的一丝怜悯,用那张无辜的脸无辜的神情,凄凄哀哀地唤着:“皇姐,皇姐不要抛弃锦书,锦书以后什么都听皇姐的。”

  李锦书拽着她的袖子不撒手,力道极重硬生生拉住了李兰舟要离开的身影。

  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深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回身面对他。

  “从今以后,不要再叫本宫这个称呼,你这个骗子。”她收起眼底浮现的不忍,咬字极重:“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你不是本宫的皇弟。”

  她想抽回自己的衣袖,却是没扯动。

  李锦书哭得厉害,涕泗横流:“我,我都是有苦衷的!皇姐,皇姐你不要抛弃我!”

  “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坐上了最至高无上的位置,欺骗本宫欺骗世人,若是本宫没识出你的真面目,岂不是这一辈子都要被你蒙在鼓里?”李兰舟的神情悲痛,“叫本宫如何原谅?如何像从前一样看你?”

  她狠狠吸了一口气,想要疏通心中的大石,心情却是越发沉重,双眸几欲含泪:“只要一看到你这张脸,本宫就会恨本宫自己。”她歇了歇语气,言辞犀利又问,“若不是哪天,你看本宫碍眼了,也要将本宫除之而后快?”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李锦书惊恐地连连摇头保证:“我不会,我不会的皇姐!我怎么会伤害皇姐....”

  李兰舟偏过脸,态度冷硬,没有一丝和缓的余地。

  李锦书定定看着她决绝无情的侧脸,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目之所及之处,只有她光洁白净的侧脸,额边碎发因冷汗而粘黏住,笔挺的鼻梁,五官轮廓起伏有致,身姿雍容,高贵而拒人千里。

  余晖涌进窗沿,肉眼可见的光影下凌空的浮尘舞动。

  李锦书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仍跪在地上,手中仍死死拽着那小块布料,气势却增长了几分。

  他黑眸深邃,正大光明盯着她的脸,目光是克制压抑的狂热。

  “皇姐以为我杀魏瑾,真是因为怕他功劳和民心盖过我吗?”

  李兰舟猛地转过头,眸中隐藏着惊骇,仿佛在阻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李锦书却是不管不顾,忽略了她的神情,自顾自昂起泪光闪烁的面容,不闪不避:“我这么做都是因为我.....”

  “你闭嘴!”李兰舟咬牙打断他,下颚紧绷,眸子寒光迸射。

  李锦书狠吸一口气充盈胸腔,昂首挺胸,扬声肆意地继续说:“我这么做全都是因为我爱慕皇姐啊!”

第74章 疯魔

  李兰舟满脸不可置信,圆润的杏眼美目睁然,清冽乌黑的瞳仁中尽是惊骇,被他的疯言疯语给镇住了,她的声音几乎是气音:“你疯了?”

  李锦书无所顾忌,虽然仍跪着,但背脊却挺直起来,脖子也强硬地耿起来,昂起下巴,抬起脸仰视着她,压抑低吼:“是!我是疯了,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疯了!我早就疯了!”

  他凌厉的下颚线条紧实,牙关紧了又紧,冒着青筋的脖颈修长,凸显起伏滚动的筋脉在明晃晃昭显着这具身体的主人情绪激动。

  李兰舟一身白衣站在殿中,原本笔直的身子因为适才他的拉扯拖拽而稍稍顺着他的方向微弯下来,她在颔首看他,不知从哪里吹进来的风将她耳后的长发吹抚起,一缕长须迎着他所跪的方向飘舞而起,堪堪擦过他的面颊。

  她看到了他常服下脖子上的青筋激烈凹凸,还会浮动起伏,这截白净的颈项顺着他的下颚延申进了玄黑衣领里,往上,他的面庞如冠玉,五官俊逸,轮廓线条流畅,殷红的唇艳如点血,随着气息进出喘息而反复小口敞闭张合,挺拔的鼻梁如高耸山峦将光影一分为二,再往上,便是那双炙热的眸子。

  这一次,这双眸子再不掩饰,眸子中尽是痴狂之色,狭长的丹凤眼内黝黑的眼珠如黑曜宝石璀璨,闪着莹莹刺眼烁色,包裹着无垠泂泂炽热火花,一瞬不眨地直勾勾盯着她,丝毫不掩饰的侵占欲,毫不避讳,像是一双无法挣脱的手朝人拥来,在不管不顾地撕扯她。

  李兰舟被他的目光刺激得不受控地向后退,却是不能,一边不断小幅度摇头喃喃:“荒谬,荒谬!”

  她回过头看他,目光清明:“荒谬!荒唐至极!”

  察觉到她的退缩意图和恐惶惊意,李锦书迫不及待想靠近她想贴近她想让她好好看看他的真心,但又害怕再惹她厌恶,不想让她害怕他,他睁着乌亮热诚的双眼,克制着情绪,胸腔起伏幅度巨大,跪在地上死死抓着她的袖子膝行向前了两步,越发靠近她。

  趁着李兰舟惊惶时,李锦书一把抓握住了她的手,双手死死握着,紧紧握着,不让李兰舟甩开挣脱。

  柔夷纤滑,分外莹白,却被一双大掌掌握着,挣脱挣扎不开。

  李锦书强硬地拉着她的手,动作不容置度,俊美的面容神情却是凄楚,双眼已然包着莹莹泪花,漆黑的瞳仁映着水渍,无辜又可怜。

  他呜咽低语:“我是真心的,皇姐——”每一声都含着沉沉的情深难抑,沉重得似天边黄昏暮霭,用最低缓的语气说出最饱含爱意的语句,似沉声吟诵,“我爱你,兰舟,我爱你啊。”

  说罢,他虔诚地垂下脸,在她的手心落下一吻。

  湿软的触感落在手心,李兰舟好似一刹那被这个吻给烫到,她的身躯小幅颤抖了一下,只顿了一下就又给他一巴掌。

  在宫外魏怀光和鸣亿遗体前就挨过一巴掌的脸,此刻左右两边都浮现出巴掌印,殷红渗血。

  他的头被打偏转向一侧,即便如此,却仍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撒开。

  李兰舟恼怒:“你清醒一点!真是疯魔得不轻。”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李锦书握着她的手的力道极大,她的手被握得发青留下印记都还是不能抽出。

  李锦书跪在地上,被打偏的脸蓦地转回来,契而不舍又迫切急促,猛地牵握住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

  “皇姐,皇姐你看看我啊!我是锦书啊,是你最爱护的锦书啊!你说过会陪在我身边的,我们一辈子都会相伴相守的.....”

  李兰舟退他便膝行着前行,贴近她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急迫至极,明明他是跪在地上的下位者,是在哭泣祈求怜爱的可怜帝王,可不断压迫而来的气息却令人恐怖让窒息,气势逼人。

  就在二人僵持拉扯时,若冰在门口敲门:“陛下!殿下!”

  大殿中的空气骤然安静。

  李兰舟和稍稍平息下来些的李锦书对望一眼,二人双双皆是喘息暗促,对视一眼后都平静下来。

  李兰舟趁着他还在愣神的喘息平缓之际,一甩袖抽回自己的手,侧身走了几步远离李锦书,面向门口:“何事?”

  门外的若冰似乎迟钝片刻才回答:“回禀陛下、殿下.....文元他.....自缢了。”

  李兰舟仲然,想起了那个消失在宫墙转角苍老又孤独的背影。

  她微微垂下头,叹息道:“厚葬罢。”

  李兰舟回身时,遥遥看向仍跪在地上巍然不动的男人,男人漂亮的脸蛋上一左一右两侧脸颊都浮现上鲜红的指印,是一副被蹂躏欺负的狼狈模样。

  可他的秀美俊逸没有因此折损分毫,依旧俊美如斯,黝黑的眸子不再只有表面的乖巧,还有藏不住的痴狂殷切。

  她好久都没这么好好看看面前这个一手培养养大的帝王了。

  跪在地上的男人已经长大了,他如今坐拥天下,执掌天下权柄,这样遥遥一眼,李兰舟的眼前恍然出现小时候的李锦书,瘦瘦小小的身子,风一吹就会倒下的羸弱之躯。

  她还想起了,她初见他时,他怯怯地躲在太监身后,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打量她。

  一样的弱小姿态,一样的可怜模样。

  李兰舟的面容神情有几分复杂,人心隔肚皮,向来叵测,几分真几分假,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她步履从容走近他,却是一副不欲再纠缠姿态,偏身弓腰欲拾起适才纠缠拉扯时掉落在地上的废帝诏书。

  可当那诏书凌空拿起到一半时,一只大掌忽地抓住诏书的另一端。

  李兰舟偏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李锦书的脸,她侧脸看过去时,恰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又长又直,根根分明的浓密。

  一缕墨发铺在了他的肩头,她看到了他上下滚动的喉结,顺着他低垂旖旎的目光,李兰舟赫然一把用力想夺回诏书,一边直起腰身,羞怒呵斥:“狂悖之徒!”

  李锦书握着诏书的手没撤,仰头看她,目光和神情、语气都是无可救药的痴迷,顶着这张指痕斑驳的脸,痴痴说:“皇姐,你生气的样子美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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