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阿茶
女子的名声有多么重要天下人皆知,她一丝不挂被送上龙床,虽未发生什么,可若传扬出去,她也不必归清河了,只在半路寻棵歪脖子树吊死了去,方不辱没崔氏门楣,就算回了崔家,只怕父亲也是家法严惩不殆,打死发卖,以正家风。
上座之人声慢却稳,字字若落子。
话音未落,大殿外已有一个小太监被按在长板之上,声声闷响传进殿来,那小太监被堵上了嘴,呜咽皆被堵在嗓中,只有板子锤在皮肉上的声响。
一声一声实打实传入勤政大殿,那声响传入崔氏女耳中一声,她便不可自制地颤抖一下,好似打在她自己的身上。
那小太监的圆领墨蓝袍子早怕已被黑血染湿,血肉模糊。
她又不可自抑地抬头看一眼上首君王,他面无表情安坐在上,周身凉薄至极。
真是一代帝王,无论平时再怎么宽厚仁慈,博得温润名声,这骨子里也是留着帝王血脉,最是无情帝王家。
“如何?”李锦书淡淡俯视下面的女人,看着她眼中的惊惧:“崔小姐可消气?”
崔氏女有苦说不出,只能祈祷这仁厚君王未让消息外传,她哪敢有什么怨气?
“臣女任陛下处置。”
崔氏女走出勤政殿时,两股颤颤,经过院中时,除了一众行刑之人和那挨打的小太监,地上还跪有一人,虽是男子,但其身着的却不是太监服饰,也不是侍卫模样。
她不敢多看,匆匆离开。
李锦书已让行刑之人住手,他缓步从勤政大殿走出,一步一步踏至殿外一众人面前,特别是来到跪在地上的那人面前。
瘫死在行刑长凳之上的小太监依旧还被堵着嘴,奄奄一息,紧闭着眼不知死活。
跪在地上的男子虽是跪着,却没弯过一次背脊,目视前方静默不语。
“白术,你可知罪?”
明黄龙袍晃动,他屈身蹲在他的身前,两人可平视彼此。
白术依旧面无表情:“臣不知。”
李锦书大恨,连连道了三声好,温润的脸庞有一瞬的狰狞:“你还敢自称臣?朕可不敢要你这样不忠心的臣子!”
白术无言,干脆不说话了。
他忠的主子从来就不是新皇,任他如何刁难,他无话可说。
夏国新皇与昭华长公主感情深厚,按理来说李锦书应该优待长公主的人才对,事实也是如此,李锦书确实爱屋及乌对李兰舟身边的人都好,却独独容不下白术。
李锦书气笑了:“还真是一条忠心的狗。”
他真不知道该为白术忠于李兰舟高兴,还是该为奴才觊觎主子生气。
白术还是油盐不进,李锦书也不欲多言,只再警告一句:“收好你的心思!”
两个男人终于正面交锋,白术看他,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意思。
李锦书起身:“朕要去陪皇姐用晚膳了,白大人以后还是谨言慎行,莫要再让身边人连累受罪了。”
他春风得意离去,行刑的一众人也离开,只余下昏死在长凳上的小太监和跪在地上的白术。
满院寂寥,白术起身时歪了一下,他向来身体健硕,只是跪得久了难免有所酸痛。
他轻轻晃了晃小太监的身体:“鸣亿?鸣亿?”
小太监早已没了知觉,勤政殿的洒扫宫女太监不敢近前,他只能独自承着小太监离开。
回到自己的住所,早有太医候在那。
鸣亿醒来时身上早已处理好,火辣辣的痛传遍全身,他趴在榻上,侧头看守在床前的白术。
白术察觉他醒来,忙检查一二,确认妥当后,劝道:“我和你说过,总跟着我没有好处。”
鸣亿不以为然:“白郎君虽然面冷,却心热,这大明宫中多是吃人的笑面虎,似白郎君这般真性情,鸣亿心甘情愿。”
想到圣人那边,鸣亿多有怨言:“陛下如此待郎君,多次对郎君不愉,郎君为何不禀告长公主殿下,请殿下主持公道?”
第5章 念想
白术无言,沉默半晌,只道:“长公主殿下心怀江山社稷,与陛下情意深重。”
鸣亿愤愤不平:“陛下为何对别人都好,却总是让白郎君您受罪!”
白术默然垂下头,复又抬头看窗外。
此时已是半夜,雕花窗外,暗夜如注,如同他身上一直未变过的黑衣。
白术的身份是尴尬的,从他很小的时候便被孝淑皇后从战乱之地救起,被孝淑皇后的手下亲自培养,他的使命一直只有效忠昭华长公主,效忠李兰舟。
太平时代,他便在这大明宫举步维艰,新皇不喜他总跟随长公主殿下,便予了他一个闲散官职。
一个生来便被培养的杀手,离了血腥的杀戮,又能做什么呢?
隔天,昭华宫便传来召见,在鸣亿的挤眉弄眼下,他在若冰的带领下前往昭华宫。
昭华宫巍峨屹立,他垂目入内。
大殿内,倚在贵妃榻上的女人风姿绰约,香靨深深,姿姿媚媚,雅阁奇容天与。慵懒贵气,锦袍贴合曲线柔柔垂着,纤纤玉指衔着一本书看的入神。
见他进殿,她便随意将书放在一边,白术眼力极好,看清那书上面的字——《东周列国志》。
“若冰你先下去吧,将门掩上。”
李兰舟挥退若冰,见白术下跪行礼时眉头不可细看地皱了一下,便出声询问:“白术,你怎么了?此地只余你我二人,不必见外。”
“卑职无事。”
黑衣精瘦,跪在地上的男人不再发一言。
罢了。
李兰舟让他起身:“把袍子掀起来。”
白术愣了一瞬,李兰舟冷下声来:“本宫的话难道你要当耳旁风?”
昨日在勤政殿跪了三个时辰,昨晚又彻夜守在鸣亿身旁衣不解带照顾,膝盖上的淤青如今越发骇人。
“怎么回事?”李兰舟从榻上起身来到他身前,细细打量看起来十分恐怖的伤口。
她的声音已是惊怒:“是谁伤了你?”
在这大明宫,居然有人敢伤白术?他武艺高强,究竟是何人竟伤得了他?
白术面露难色:“殿下,还是不要再问了。”
李兰舟从小和白术一起长大,从前玄宗帝和孝淑皇后还带着她一起打天下时,白术就已经跟在她的身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稍稍一动脑筋,便猜想得出来这是何人所为。
“皇弟弄的?”李兰舟问他:“除了这处,可有其他?”
白术摇头。
他总是这般沉默,李兰舟叹气,后又道:“你去坐那。”
她所示意的方向便是她刚刚起身的贵妃榻,白术急忙回拒:“殿下这不和规矩!”
“本宫让你坐你就坐。”李兰舟态度强硬,见白术战战兢兢坐下,便到屏风后取出一个小瓷瓶。
她十分清楚李锦书不喜白术这个事实,她能感受到李锦书对白术莫名的敌意。
可这两人总是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她之前就不该听从李锦书的建议,将白术调离昭华宫。
白术惊觉李兰舟的意图,从贵妃榻上起身,局促后退:“殿下,这不合规矩!”
见李兰舟眼里的不悦,他手足无措,在李兰舟严肃的眼神注视下,他才不得已期期艾艾坐回那张馨香柔软的小榻上,任由李兰舟掀起他的衣袍,撩起他的裤腿。
冰冰凉凉的膏体覆盖在紫黑的伤口上,伴着青葱玉指柔柔打转划开。
感受到这具躯体打颤哆嗦,李兰舟抬头看向白术,少年双手紧紧拽着衣袍,局促不安极了。
“痛吗?”
少年摇头。
“白术,这么些年你一直跟着本宫,为本宫出生入死,如今大势未定,本宫还需要你。”
药上完了,白术急忙起身,慌忙间又要下跪。
“你要是此时下跪,那本宫的药可就全浪费了。”
李兰舟拿过一旁的丝帕擦手,莹白纤细上的荧光被丝帕一一擦净,更加光洁。
白术只好站着躬身作揖:“愿听从殿下吩咐。”
“过几日陛下将带着本宫微服出巡,白术,本宫想你一同前往。”李兰舟也随他一同站着,她身量要比他矮一截,此时只能仰头视他:“听闻洛阳都城胡姬酒肆赫赫有名,届时本宫需要你做一件事。”
*
李锦书登基半年,从前他所有的本事都是李兰舟教导的,论治国李兰舟在他之上,况且李锦书还未弱冠,如今朝政大权尽数掌握在李兰舟手中。
新皇帝尚未及冠,由昭华长公主垂帘听政协同监国,理所应当。
夏国人人皆叹惋昭华长公主生做了女儿身,由有经纬之才的长公主监国无人不服,况且是女子就会有嫁人生子的一天,这也是那些顽固大臣深知之后才愿做的妥协。
宰相制度废除,三省六部的折子源源不断输送至昭华宫,虽有李锦书帮扶,却还是每天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折子。
若冰见她紧皱着眉头,便大着胆子相劝道:“殿下,御花园里的春花都开了,殿下日日为朝政操劳,莫不如今日暂且歇一歇?出去走走?”
当下并无打紧之务,仔细一想确实也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李兰舟抬头看若冰满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就随了她的心意应一声:“也好。”
李锦书站在铜镜前换了好几套衣物,中途昭华宫来了人,说是长公主殿下今日有事,让他不必去昭华宫了,需他批的折子已送至勤政殿。
李兰舟这些年与李锦书最为亲密,外界谁人不知夏国皇室昭华长公主与小皇帝姐弟情深,如今她有什么事?他居然不知晓?
攸然,李锦书的心仿佛被放在锅里煎烤,还是不放油的那种,密密麻麻的痒和焦灼。
还没等他有所行动,一宫女前来回禀:“若冰姐姐让奴婢给陛下传一言:长公主殿下去了御花园。”
昭华长公主并不是一个贪恋春光的人,从不爱出门的她今日却撇下他去闲逛了,真是太阳打西天出来了?
李锦书眸光一亮,正是春光灿烂时,若是能在万花丛中与皇姐相约,岂不美哉?
左右文元文宝越发猜不准皇帝脾性了,一大早上完朝兴冲冲又试了好几套衣物,其后又带着他们直奔御花园,若只是单纯的赏花,怎会如此匆忙?像是赶着见心仪女子似的。
细细想来,陛下每次去见长公主殿下每次都是这么盛装出席,当真是感情好。
陛下还说了什么:“朕前几日经过御花园时不是丢了本书?今日难得有空前去找找。”
可是《战国策》丢了这事不是在上月就发生的了吗?如此这般只怕不过是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