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唐阿茶) 第53章

作者:唐阿茶 标签: 古代言情

  如天上的皎皎明月般的女子,所做之事向来力求光明磊落,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祖宗。

  所谓伊人,绝世而独立,如月华皎洁,如清风四月,也可以如金乌明媚炽热,如盖世英雄救众生免于灾难。

  从前她执掌朝政时,向来赏罚分明,多有体恤犯了错的宫女,去蜀地的时候,携手善健老先生,也抓了许多想靠灾情发财的贪官。

  有个别贪官污吏不知使了何种手段,或是威逼利诱或是其他什么方法,竟最后真到了李兰舟身前,那叫一个鼻涕一把泪,言辞恳切,轻则陈述自己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重则开始阐释这些年的劳苦功高。

  李兰舟最后还是没有改判,因此还被冠上了一个不近人情的名声,说她铁面无私。可李兰舟恍若不知,不作理会。

  后来在无人时她们主仆二人闲聊之时,若冰知晓李兰舟的真实为人,于是便大着胆子问起缘由。

  那时一身素服、坐在书堆案犊中的女子闻言,顿了顿,随后放下手中的笔,神态娴静安然,耐心地对她解释道:“他虽是这十里八乡闻名远扬的好官,名声在外,但贿赂是他收下的,朝廷的赈灾粮款也是他克扣下的,大难当前,死不足惜。”

  那时李兰舟所说的那句话,约莫就是——“君子论迹不论心。”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

  自从玄宗帝和孝淑皇后之间的关系恶化以后,特别是他二人双双崩逝之后,李兰舟要挑起整个大夏,日夜操劳,她的身子骨就越来越不行了。

  随着时日的发展,日常就会有些小病小痛,从前倒是会被她放在一边,如今日头闲下来,手头空泛下来,这些往日的头痛发热的症状就凸显出来。

  这次卧床修养,足足养了一小个月。

  等李兰舟能像从前一样行动自如时,已到了炎炎夏日。

  经过这一场病痛,倒是比之从前要心平气和了些许,至少不再喊打喊杀,不再每日见到李锦书不是吵就是扇耳光。

  她恢复了从前约魏谦下棋的习惯,窗外蝉鸣不止的时候,他们二人就坐在窗边的小塌上下棋,谁都不会开口提一句不该提的话,心照不宣。

  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话说的。不知是李兰舟自己不想说不想问,还是魏谦话少的缘故。

  两个人可以在棋盘面前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从日头当空照,下到日暮西山时。创造了一段又一段与世无争的悠闲时光,刻意,封闭上所有的听觉和视觉。

  与从前时候的不同,大约就是李兰舟不再看李锦书一眼,连一句话也不肯和他说,对他彻底视而不见。

  李锦书一边悲痛焦心焦肺,一边又妒忌得要死。暗自派了不少的人监视李兰舟的一举一动,令若冰每日将李兰舟吃过的膳食和说过什么话都要一一汇报。

  就连他自己,不能凑到李兰舟身前时,也要见缝插针候在远处看着、瞧着、望着。

  可他到底不曾做些什么,大批的珠玉补品流进了昭华宫,他依旧摆着笑脸,如同看不懂别人的嫌恶和冷脸,硬凑着向前。

  即便如此,他再低声下气,再热脸贴冷屁股示弱,再三诉苦试图引起李兰舟的同情与怜爱,都是惘然徒然无用的,李兰舟本人如同上千年的陈年冰山,久冻不化,谁也不知道李兰舟到底在想些什么。

  身子好起来之后,李兰舟就亲自去皇陵给白术迁坟,将白术的坟墓从皇陵迁到城郊的小院子,从前鸣亿所居住的那座小院。

  绿草如茵,周遭冠天的树木又长了一轮。

  今日老天爷虽没有赏脸放晴,阴云丛丛,但丝毫也不减小院的怡人风貌。

  不同于上次来时的腥风血雨,此时的小院清风徐徐,景色甚是宜人。木制的几幢小屋才数十日无人居住打扫,就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颓废衰腐下来,小屋前的院子已经长满了杂草,鸡笼子里的两只鸡也不知所踪,除了鸡,其余家畜也不见了踪影,院子角落的几小块菜园子,如今草木深厚,早已找不出原本种植的青菜的影子。

  一片绿意中央,凸起一个小土堆,小土堆之前立着一块墓碑,这便是鸣亿的坟墓了。

  如今李兰舟将白术的坟墓也迁移到此,相比皇陵的庄重,此时此刻白术的坟墓与鸣亿的一般无二,两个土堆挨着,相比从前简陋了千百倍。

  含着水汽的风沉缓吹过,李兰舟闻到了风里夹杂着青草的鲜嫩气息,还有新鲜泥土的腥味。

  她倾身,用铲子在白术墓碑前的那一小块土地挖了一个长长的坑,然后接过若冰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长长的檀木盒子被放置到了土坑中,盒中的宝剑寒光凛然,剑锋凌厉闪着嗜血光泽,剑柄处刻着繁复又秀丽的花纹,只是使用的时间太久了,花纹已经有些平仄深浅不一,看不清原本的样貌,剑尾处的流苏崭新,瞧得出换了一个新的,同从前一模一样。

  将宝剑好好埋好,又祭拜好之后,李兰舟仍然没有要回宫的迹象,若冰皱眉,催促道:“殿下,要不先回宫吧。”她仰头状若观察了一下,“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李兰舟却是不答,自顾自上了马车。

  “去太傅府。”

  若冰无法,即便心下不愿,只能听命行事。

  马车晃晃悠悠离开走远,彻底看不到影子后,林子里又出来一伙人,为首的男人身上明黄的龙袍还没来得及换下,实在惹眼,身后的手下上前为他披上了一件深黑的大氅。

  即便如此,还是无法遮掩下为首男人的冲天气势,狭长的丹凤眼眼风锐利,眉眼凌厉周身贵气逼人,即便长了一张夺目的脸,但眸光满含压抑的暴躁,一直轻皱的眉头戾气四散,满身上下都是旁人不敢招惹接近的阴翳煞气。

  李锦书直直看了几息马车消失远去的方向,随后来到小院中的新坟前,瞪着墓碑上的名号,眼底的情绪翻涌了一瞬。

  他脸色阴沉地示意身后的仆从侍卫,低呵一声:“挖!”

  被李兰舟亲手埋入土地檀木盒子没过几时再次重见天日,木盒的盖子被掀开,宝剑呈现在一众人眼前。

  *

  晚些时候,天空依旧阴云密布,狂风四起。

  李兰舟去找魏谦下了一盘棋,魏谦能感受到李兰舟今日的心情格外低沉,虽然平日里李兰舟也不多话,但今日就是格外低气压。

  他犹豫再三,面色故作往常时日般无二,说自己早些时日和魏瑾一齐在榕树下埋下了一坛桂花酒,可挖出来一起品鉴。

  李兰舟转头在看窗外阴沉沉的天,面色沉郁,许久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许是挤压了太多事在心中,太沉重了,今日的李兰舟,放肆地喝起了酒。

  从前的昭华长公主,是从来不会多贪杯的,酒量向来不怎么样,今日也一样,几杯下肚,已是分不清南北。

  李兰舟扯了扯唇笑了,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醉了,可醉了好啊,醉了.....清醒又沉醉。

  意识渐渐模糊。

  再次醒来时,她已躺在了床上。

  屋外雨滴砸落地板,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入耳中,空气湿闷。

  她动了动眸子,动作迟缓,余光中恍然瞥见了床边翌然坐着一个身影,身形宽大,占了小半边床榻,和这昏沉黑暗的屋子一样沉重让人窒息。

  男人一直在用一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她,见她醒来,李锦书的喉结控制不住地上下滚动,又舔了舔唇瓣,低声一语:“兰舟醒了。”

  他的嗓音在这厚重的黑夜中格外富有磁性,清润极了。

  可他的一双眼,即便在这昏昏沉沉看不清屋子全貌的黑夜下,眸光也格外灼热、赤 裸,狂热。

  一道惊雷划破混沌黑夜,撕裂层层乌云,一闪而过照亮了屋子全貌。

  李兰舟眼前一闪,恍惚看到了黑白的屋子、黑白的纱帐、黑白的陈设。

  还有李锦书一张渴念欲重的脸,冒着嗜血精光的双眸。

第82章 强迫

  即便思绪有些模糊,李兰舟还不是完全清醒过来,但也本能地皱眉。

  视线有些恍惚,她动了动身体,想要起身,可身体就像不听使唤似的,迟缓又卡顿。

  “兰舟。”李锦书垂下眼睫,神色晦暗不明,低低唤她。

  光线太暗了,同她的思绪一样昏昏沉沉,她看不清他的面容,面容和神情都隐入黑暗中,向着光的那一侧勉强能看见他光滑的皮肉,高耸的鼻梁阻挡了本就稀薄的光线,鼻尖在另一侧脸颊映下一个浅淡的轮廓。

  趁着她没反应过来,他的鼻息急促了一息,指尖蜷缩颤抖了一下,随后大着胆子试探地伸出,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夏夜雨急,窗外的雨滴争先恐后砸落在地,啪嗒声不觉,被一面墙隔绝在外,传进屋来时消减了音响,如同在耳上罩了一个杯子,扰乱了听觉和感官。

  冷湿的气息流淌在半空,不同于屋内的阴冽,李锦书握着她的手的那只手掌温热,甚至称得上是灼热,源源不断的热气穿透两层皮肤传过来,有些粘腻。

  手背上的热度,让李兰舟有些清醒了。

  即便是思绪没那么清醒时,李兰舟也是下意识地皱眉,现下看到了那只僭越的手,她的眉心更是紧蹙,毫不犹豫用另一只手狠狠将其推丢开。

  她面带嫌恶地偏开脸,想要掀开被子起身。

  “兰舟就这么讨厌我吗?”李锦书冷不丁开口,没点灯的宫殿昏暗,他隐在黑暗中的脸看不清神情,阴恻恻的。

  李兰舟不想理他,他迫不及待开口,一腔真心被狠心辜负一般,声声都那么绝望:“兰舟,我对你是真心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

  许是先前放肆喝了酒,酒还未完全醒的缘故,又许是李锦书那带着哭腔的绝望声音令她实在作呕,李兰舟没忍住,抬眸看向面前这个像一条丧家之犬一般守在床前的落魄男人,语调轻盈却是轻蔑:“真心?”

  “你的真心真是害人不浅。”

  男人高大的身形颓然低落,垂下头,李兰舟看不清他的脸,只在弹指刹那间看见了两颗晶莹的泪珠子砸落进了被褥。

  泪珠高落的声音,小小的一声,混在淅淅沥沥雨声中,可李兰舟听到了。

  李锦书哭腔更重,再次看向李兰舟时,泪光晶莹,在这夜色下闪着点点水光,殷切又可怜,他哽咽着低声祈求:“兰舟,就算从前的人不在了,你还是会去找别人。”

  “魏谦那么辜负你,你还是会原谅他,你还会和他一起喝酒,一起下棋。”

  “可我.....我才是这些年陪在兰舟身边的人啊....我才是那个最后能够站在你身边的人啊......我一直都在你的身后,只要你回一次头,一次就好了,一定会看到我。”

  他的声音失落,泪光闪闪:“可是你一次都没有。”

  李兰舟的情绪平静下来,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空泛地注视上方黑漆漆的床帐,面无表情又无动于衷。

  “还记得从前我们刚刚相识的时候,我不会握笔,是你手把手教我的,我十多岁还不能识文断字,是你一个字一个字教我认读的,还有还有,”李锦书破涕为笑,笑容是强颜欢笑和自欺欺人,试图以从前的美好回忆来唤醒李兰舟冷硬的心肠,“我第一次送给兰舟的礼物,是我在宫里抓的小鸟,兰舟你不嫌弃它,还亲自照顾喂养它.....”

  “如果重来一次,本宫宁愿没有你这个弟弟。”李兰舟打断他,“最好从未遇见,也从未相识。”

  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雨声凭空消失全都全无,大脑一片空白,但又好像什么声音都有,嘈杂得他的头要欲裂,耳鸣不止,嗡嗡作响。

  血液静止,从头到尾,从每一根头发丝到脚趾头,都觉得发冷发寒,李锦书感受到了筋脉里血液全都堵在了一起,想要冲破禁锢,是爆裂的疼痛。

  他的嘴唇颤抖,唇瓣上下颤动打架,心也跟着痛。

  他的脑子毫无意识,耳朵听到了嘴巴不受控制地轻轻问了一句:“什么?”

  李兰舟仍然一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冷淡面孔,绝美的容颜在夜色下美丽不减一丝一毫,甚至有一种独特妖异的魅惑,美得像是一个会吃人心的鬼。

  她听到了他不可置信的反问呢喃,于是她大发慈悲一般偏过脸看过去,一字一句重复:“如果重来一次,本宫宁愿没有你这个弟弟,从未相识过。”

  字字诛心,钝了的刀穿透胸腔,狠狠插入了心脏,不仅如此,还来回搅动,将本就破碎的心脏碎成了渣,血肉模糊,令他疼得窒息,一呼一吸全是尖针,刺得他哪里都好痛好痛。

  原来,原来他日夜回味的过往,如今早就被她视为了耻辱,视为了她的过错,视为了本就不该发生的悔事。

  他笑着流泪,夜色凄凉,他连连道了三声好。

  真是被打击得疯了。

  李兰舟不想再理会他,独自撑着身体想要掀开被子起身,可眨眼间李锦书转身从床前的小桌端过一个碗。

  他不再流泪了,顶着一张泪痕未干的脸凑上来,手上端着碗,扬唇笑得诡异:“兰舟,我不能失去你。”

  距离拉近后,李兰舟看见了那碗里黑乎乎的汁水。

  警钟大作,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天旋地转,下一瞬她好不容易用手肘撑起的身体被推着肩倒在了床榻上。

  喝了酒本就迟缓的思维还未反应过来,下颚处覆上来一只大掌。

上一篇:昭昭未央

下一篇:春风入我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