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第114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轻松 古代言情

  爹说的好听,给她一年备嫁时间。可这契约一成,时间难保不会缩短。她不能再整日缠着张寂,张寂必会回避,她又如?何信守和循循的约定?循循为她做了那?么多,她连最简单的兵权都?无法拿到一二。

  而且那?些男人、那?些男人……她想?到就恐惧,想?到就浑身发抖。艳阳天下她如?坠冰窟,宁可死了,也不愿嫁人。

  姜芜想?得凄然?,想?得无力。在她要被拖出另一道月洞门?时,她不知从哪里?迸发出的力气,推开了侍女和嬷嬷。姜芜奔到正堂中央跪下,从袖中冷不丁地掏出一把匕首抵在喉上:“别过来。”

  哪有人真敢逼死姜大娘子?

  仆人们不敢上前,姜明潮和张寂赶来。张寂望着那?跪在地上、握匕首的手尚在发抖的少?女,心间剧沉,生出震意痛意。

  他这个旁观者尚且心痛,姜明潮只哂笑:“你拿着一把假刀子,吓唬谁呢?”

  张寂:“老师!”

  姜芜面无血色,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朝颈上一压,便?压出了一道血痕。她额上渗汗颈上渗血,看得姜明潮目瞠,姜明潮听姜芜哽咽:“爹,求求你,不要把我嫁人。”

  姜明潮放缓语气:“阿芜,你是我的女儿,我焉能不疼你?可你看看你如?今样子……不如?早早嫁人,为姜家做些贡献。”

  姜芜惨笑:“爹,是我愿意走丢的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是我愿意被人贩子拐走吗?没看顾好我的人是你们,事后草草寻找就离开的人是你们。抛弃我的人是你,十?年不闻不问的人是你,要我长?大后就瞬间变成你希望中的贵女的人也是你。我非石木,我非草芥,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既然?这么不喜欢我,当年就不要留下我。既然?只喜欢循循,就不要告诉世人说姜家有两?个女儿。既然?这样厌恶我,你和娘就不要生下我!”

  张寂身子轻晃,靠墙支撑:是他带姜芜回来的。他不忍见孤女流离,他误以为一切回归原位当是好事。是他害了阿芜,也害了循循吗?

  姜明潮道:“事已至此,休要怨天尤人。”

  姜芜:“爹还想?要我如?三年前那?样,再‘死’一次吗?”

  张寂抬眸:三年前,姜芜回到姜家不到半年的时间,他隐约听过这位娘子寻死过一次。然?而那?是姜家的私密事,后来无人说起,张寂便?以为自己?听了流言。

  而今姜芜这样说,姜明潮脸色这样难看……

  张寂轻声:“老师,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姜明潮深觉羞耻,何时被小辈连连逼问?他让卫士把张寂轰走,又道:“把姜芜带走,所?有寻短见的利器都?拿走。她神志不清,半疯半癫……”

  神志不清,半疯半癫。

  姜芜眼中那?滴泪掉落,目中空茫,竟然?释然?地笑了出声。

  见她这样,姜明潮更是连连让人带她走,不要丢人。不曾亲不曾爱,她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他急于抹去这个污点。

  茫然?四顾,孑孓独行。姜芜握着匕首的手发抖,她蓦地用?力,朝自己?脖颈上重重扎下——

  张寂:“阿芜——”

  张寂被卫士阻拦,他出刀甩开这些人,却救援不得,眼看着那?个梨花一样纤柔的女孩儿第一次如?此勇毅,却是寻死。

  他目眦欲裂,双目泛红,而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月洞门?的另一头奔来。那?人跌撞扑上来,徒手握住了姜芜手中的匕首,阻止了姜芜的动作。

  姜芜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烈日下,姜循站在自己?面前,手握着匕首锋刃。姜循侧立发抖,面容紧绷。血液自姜循手中汩汩流下,嫣红残酷。

  姜循俯眼看她:“凭什?么要为他人的过错而惩罚自己??”

  姜芜倏然?崩溃失力,大哭出声,软倒在姜循怀中:“循循,对不起,我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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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鹭打算离开姜家。

  他听说姜家大娘子出了事,出于君子之风,不愿窥探未嫁闺秀的私事。姜循走后,江鹭便?重新戴好蓑笠,翻身上横梁,准备走檐上路。

  他踩在横梁上时,衣摆扫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啪”的一声被从横梁扫下去,江鹭生怕这是姜循的什?么重要物件,人还在半空,便?拧腰朝下坠。

  他抱着一叠书信落地,书信上沾满了灰尘。书信封页写着“姜循收”,鬼使神差,江鹭打开了这些书信。

  落在他面前的第一封,是很粗劣的宛如?幼子学字的笔迹——

  “妹妹,我想?如?旁人一样,唤你‘循循’。我本就是姜家女,嫁给太子的人本就应是我,我不觉得我拿回自己?的东西便?错了。只是我归家,你就得离开,我……我不知道你能去哪里?。

  “循循,你不要记恨我。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孤女,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我实在想?过些好日子。张郎君问我要不要回去时,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循循,如?果你没有去处的话,不如?去建康府吧?江陵此时应当草长?莺飞,又人杰地灵,是个好去处。

  “我以前四处流浪,从西北走到东南,我本还要继续走,是建康府的世子为我们建了房子,找了活计。我始终记得,小世子蹲在我们中间,给我们分发食物的样子。世子和我说,把建康当做家,他会毕生庇佑他的子民……他如?梦如?幻,是天下最好的郎君。南康小世子必会如?照料我一般,照料你。”

  江鹭握着信纸的手轻颤。

  这信用?白话写,错字连篇,言语稚嫩。他猜出了这封信出自姜芜之手。

  怎么回事?外界一直传言姜芜和姜循不和,但是姜芜给姜循写信,姜循将这些信藏在了横梁那?种不常有人去的地方。

  江鹭翻开了下一封信:

  “循循,我今天见到了太子,他像天人一样。虽然?我觉得南康小世子更好看,但是太子是我未来夫君。这样的天人要娶我,我像做梦一样。我跟着娘学绣嫁衣,总也学不好,娘安慰我说时间久了就好了。爹让我读书,夜里?抽查,我背不出来,爹一言不发就走了。

  “循循,娘说你做这些都?做得又快又好。娘和爹有时候话语里?都?带出对你的赞赏,我心里?羡慕又嫉妒。明明是你抢走了我的,为什?么我处处不如?你?循循,我有些恨你。”

  再下一封:

  “循循,你有去建康吗,你有收到过我的信件吗?你从不回复,可驿站也没有退信回来,我不敢去问,就当你收到了吧。没收到也没关系,我只是说些胡话,毕竟身边没有人理我。

  “循循,当贵女好难啊。我分不清她们的态度,听不出她们的言外之意。我上次出门?,淋湿了衣服,借她们的春衫。我没见过那?么好的料子,多看了两?眼,我听到她们嘲笑我。可她们嘲笑我,我也不敢置喙。我穿着湿裙子回家,又被爹训斥,娘又掉眼泪。”

  再下一封:

  “循循,太子邀我去逛金明池。他是不是和旁人不一样,不嫌弃我,愿意接纳我?这次我要好好准备,不再丢脸了。循循,你到底在哪里?呢?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很担心你。”

  再下一封,字迹凌乱:

  “循循,人生是否遍是算计,蝼蚁是否堪受碾压,权势博弈是否永无止境?我以为太子心悦我,可我遇到了豺狼……”

  江鹭靠坐在墙角,一封封读着这些信。他几乎读不下去,他猜出会发生些什?么。他既痛心姜芜的遭遇,又伤怀姜循眼睁睁旁观罪恶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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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家正堂前,姜循长?立。

  姜芜抱着她哭泣,她握着匕首不松手。

  掌心的血让她如?此冷静,姜芜的哭声让她心如?刀绞。姜循冷睨那?错愕的姜明潮:“你想?让三年前的事重演,再一次逼死你的女儿吗?你和太子的争斗输了阵,为什?么要阿芜承受?”

  姜明潮大震,后退两?步。

  他脸色煞白:“孽女,你说什?么?!”

  张寂:“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姜循?”

  姜明潮急声:“把他们都?带下去,疯了,全都?疯了。”

  姜循目若冰雪:“你才疯了!你贪权望势,拿着女儿当祭品。她才回到东京不到半年,你要求她和东京的老狐狸们耍心眼不输阵。孔益那?样对她,你事后不除孔家只骂姜芜,指责自己?的女儿不够聪明不够用?心……你才是混蛋!”

  姜明潮:“闭嘴!”

  他倏而明白了一切,冷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被你骗了,姜循。你一直都?心向姜芜对不对?你和姜芜根本没有不睦,怎么,你要为她讨公道,要为了她对我持刀相向?”

  姜芜惨哭无助。

  姜循抬头:“有何不可?”

  姜明潮:“你别忘了谁每月给你药。”

  姜循:“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张寂撇开那?些卫士,将刀架在了姜明潮脖子上:“三年前,阿芜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四野无风,天干物燥。遍是狼藉,仆从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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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鹭从书信中得知,三年前,姜芜欢喜地去赴太子的宴席,中途吃了酒,弄脏了衣。晌午时分,其他贵女都?在休憩,她悄悄去换衣,屋中却有一个孔益等?着,孔益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入内舍。

  事后,太子只将孔益打发出东京,算是给姜家一个交代?。太子并未说过不娶失贞的姜家大娘子,然?而姜太傅明白自己?被太子算计了。

  太子要捏着这个把柄,用?这个把柄来拿捏姜家。一个懦弱又失贞的太子妃,纵是太子不说,姜家又有什?么底气?

  姜太傅斥责女儿无用?,连这么简单的手段都?躲不过。

  姜芜跳下湖水,欲溺死自己?。

  她在不断的自我羞耻和他人怨怼斥责中,失去了活在东京的勇气。她跳湖前,仍在不断地给姜循写信。给姜循写信,似乎成了她情绪的唯一泄口:

  “爹和娘又在为我的事情吵架。娘喂我吃避子汤,我说我吃过了,她说不够,她发了火,又抱着我哭。我夜里?洗浴,觉得自己?好不干净,到处都?是窥探嘲笑的目光。

  “循循,这里?太可怕。我想?念建康的花,想?念秦淮河,想?念小世子……若能梦里?再见,也是好的。”

  江鹭闭目。

  他从信中窥到了死志。

  姜循必然?也能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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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中姜芜抱着姜循大哭,喘不上气:“循循,对不起……”

  屋中江鹭靠着墙,将一切串联起来——

  所?以姜循要杀孔益。姜循在陈留说的话不是假的。只是受到欺辱的姜氏女不是姜循,而是姜芜。

  姜循在建康收到了姜芜的一封封书信。在最后一封信中,姜循窥到了姜芜的死志。她坐立不安,许是纠结很久许是当机立断,她要回东京救人。

  而过了一年,程段二家出事,叶白无家可归,身怀仇恨。姜循决意和叶白一同复仇,付出所?有,共沉地狱。

  ……坐在半明半暗的闺房中,青帐纷飞,江鹭脸色惨白感同身受,只读信便?觉窒息,身在其中的人,又何其绝望。

  大厦将倾,摇摇欲坠。这世上受苦的人实在太多,他帮也帮不过来,救也救不过来。每日还有更多的人在朝泥沼中沉去。

  她为何不说?为何不辩解?

  她这样自苦,他竟然?、竟然?……江鹭将脸埋于掌间,痛得周身发颤。

第64章

  姜府中的对峙如同暴雨挟剑,每一丝呼吸似乎都?带着锋刃。

  只有姜芜的泣音虚弱。而即使姜芜,在极大的痛苦后,也努力?收敛,不想自己表现得过于弱小。

  过廊风过,吹来的凉气惊动这里所有人。

  内圈站着姜明潮,身后是拿剑抵着他的张寂。姜明潮的身前是姜循,姜循身后是抱着她双腿哭泣的姜芜。而外圈,密密麻麻围满了姜府的卫士。

  只要姜明潮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走不出这里。

  姜明潮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他弄清楚姜循和?张寂在为姜芜鸣不平时,轻轻笑了一声。

  姜明潮看着姜循:“循循,为了隐瞒你和?姜芜的关系,你当花了很?多精力?吧。而今又为了一个不堪重用?的她,你放弃这种隐瞒,与为父为敌。你可做好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