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第158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轻松 古代言情

  姜循冷冷道:“所以,我只剩半年性命了?”

  玲珑:“不,不是!那少年说,如果我们去苗疆找他姐姐,那个‘巫女’比他更厉害……”

  姜循淡漠:“半年时间,足够我用了。”

  玲珑:“娘子……”

  姜循闻若未闻:“把那苗疆少年关起来。我落到这一步,他亦有责。他还想堂而皇之跑出去玩?做梦吧。我拿他有用。”

  玲珑:“娘子……”

  姜循自言自语:“老皇帝让我爹开讲筵,分明是对储君之位有了其?他想法。暮逊再蠢笨,也应该看得出来。我若是递刀给他,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姜循笑起来:“他只能和我联手了。”

  姜循缓缓起身,潮湿的披帛掠在地上,柔软的绸缎擦过她冰凉指尖、垂在腰际的一委青丝:“起来吧,玲珑。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我应当感谢呢——你娘死了,至少半年时间内,我爹无法用蛊来吊着我了。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再不用和他争和他闹了。

  “半年时间……足够我当上太子妃了。”

  玲珑跪坐在地,泪眼模糊地仰望姜循。

  雨夜中?脂粉不施、发丝委腰的美人,如妖似鬼,泛着幽白?的光:“发出响箭,在门上挂上灯笼——我要见?江鹭,欲和小?世子共谋大事。

  “他若拒绝,以后姜府不用为他留门了。”

  是的,这盘棋,还没下完。

  谁输谁赢,尚不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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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雨风凉,南康世子府灯火已灭,一派幽静。

  江鹭独坐在敞开房门的书房中?。

  他靠墙而坐,一旁地上扔着几?坛酒,还扔着圣旨。

  圣旨是皇帝对凉城事做出的解释,诸罪皆在赵铭和,赵铭和已伏法;圣旨是对江鹭的训斥,不好好帮朕做事帮太子治平天?下,管凉城的事做什么?

  风雨从四面哐当作响的门窗飞入屋中?。

  噼里?啪啦,风雨如注。

  坐在凉雨后,江鹭垂眸看着被扔在地揉成团的圣旨卷轴,微微笑出声。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皇帝的决策,这就是他千辛万苦走到东京、隐忍数年后得到的结果。

  这就是权贵眼中?的“真相”,也要他默认下的真相。

  江鹭原本?以为,太子不堪,还有皇帝。而今看来,暮氏王朝皇室血脉从一而终,他们只要他们的大局。他们要维持那份和盟,不允许任何人破坏那份和盟。

  若要破坏,那便是大魏的罪人,君主的敌人。

  大魏朝的子民,当真毫无退路。

  江鹭想到段枫得知?真相的神色,想到段枫这几?日卧床不起却?还寄希望于皇帝。他如何告诉段枫,这就是结果呢?

  凭什么让他们认?

  江鹭闭上眼,手指快速地敲打?地面,宛如抽搐。

  薄薄眼皮下的眼睛血丝连连,他想到段枫无数次劝他及时抽身的话。凉城艰难,世道艰难,皇权宏壮不可直面不可直逼。南康世子有无数退路,有许多机会?朝后退。

  甚至到了今日,江鹭依然是有退路的。

  可是,凭什么退?!

  他性情中?孤忍不屈的韧气如刀锋般,劈开那血肉,剥开他的魂魄,审问他自己:这就是结果吗?这就结束了吗?

  江鹭在黑暗中?静坐低笑,他笑得淡漠有戾,又带着无坚不摧的痛恨之意。

  他蓦地抬眸,站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博物架前,从中?取出一卷轴。

  “哐——”他拔出腰下剑。

  不点烛不开灯,他在幽暗中?淋着飞入窗的夜雨。郎君衣袂飞扬,由着宝剑寒光刺亮双眸,再借着这剑光,朝卷轴中?字句望去——

  《与子断绝书》。

  这封书是江鹭离开建康前、跪地三?日求来的父子恩义断绝书。写下这封书信,签字画押,他将削爵封字,不再是南康世子,和南康王府再无瓜葛。

  这封书信照着江鹭的眉眼,江鹭闭目,想到他父亲雷石一般震耳欲聋的质问:“你要为了凉城,不做世子不认南康王府,孤注一掷自我放逐,付出一切吗?”

  他母亲哭泣:“夜白?,不值得。夜白?,认错吧,不要让你爹失望。”

  他姐姐不能理解:“我未婚夫死了,我尚没有要死要活,你为何要死要活?你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事奔波,为了别人的事离开我们?”

  此?夜此?雨,此?剑此?光,此?卷此?字,映着江鹭的眉眼。

  他心碎欲泣,心如死灰,却?又心如冰石,不可动摇。

  他将段枫救出来,他不会?再送段枫去死。他们没有待过凉城,他们没有见?过那些血那些火,那些百姓那些将士。他们没有见?过,但江鹭已不能忘掉。

  无论旁人如何想,无论旁人如何说,无论亲人如何怨他如何不能理解他——

  江鹭要为凉城讨得公道,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而在这方寒夜,在江鹭朝卷宗上按下手印间,他看到有响箭飞上高空。

  明亮的响箭刺破雨夜,如光如电,势不可挡无坚不摧,映他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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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雨,下得真够久。

  晌午过后,姜循读书间,嫌屋中?光暗。她起身点烛,转身回到书桌前,微微一顿。

  屋中?多了一人。

  半扇窗子噼啪作响,有一黑锦武袍的郎君戴着蓑笠,出现在她的闺房中?。

  窗外的电光与屋内的烛火共同摇曳,墙角淅淅沥沥落了一片水渍。那人掀开斗笠,赫然面白?眉清,鼻挺唇红,眼中?神色却?清泠泠的,如山巅千年不化?的雪水一般。

  姜循尚有闲暇,侧过半边脸,欣赏这位郎君的宽肩窄腰、长?腿修身。

  毕竟待她半年后死了,黄泉之下未必还能见?到这样好看的郎君。

  他的眸子掠过来。

  这是私情被暮逊看破、驿站携手逼问贺明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姜循弯起眸子,悠然捧着书卷走回书桌边。她好整以暇地坐下,托腮凝望他,声音沙哑间如钩子般吊着人:“阿鹭来得好快呀。”

  江鹭靠着墙,冷寂淡然:“连续三?枚响箭,府外挂起灯笼。你如此?唤我,我岂会?不来?”

  一对正是情深的男女久别重逢,不应该是二人此?时各自冰冷的模样。

  但偏二人各有所求各有心事,相处之间,不见?情意,只见?心机。

  姜循眨眼,漫然笑:“我昔日和你嬉笑,说我二人缺少诉情的法子。我私心想着,我挂起灯笼,便是对你的爱慕之情。挂几?只灯笼,便是多想念你几?分。看来我虽然没有说出口,阿鹭却?和我心有灵犀,知?道我的心意了?”

  江鹭垂下的眼波朝上撩开。

  他冰水般的眼波微有怔意,从自己的一腔刻骨恨意中?分出几?抹柔情,恍惚着看她:“你思念我?”

  姜循失笑摇头:“不是。”

  江鹭眼波如电。

  她浑然无畏,专注凝视他,语气几?分温和:“阿鹭,我有事和你相商。”

  江鹭停顿半天?。

  他捕捉到其?间的不寻常,而他自己的心事,又在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扰得他心烦意乱。江鹭半晌淡声:“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姜循毫不谦虚:“我的事十分重要,我先说。”

  江鹭心不在焉地应一声。

  姜循开口便是:“阿鹭,你知?我知?,我和太子彼此?厌恶,又在大局之下,无法撕破脸面,还得携手同行。”

  江鹭的眼睛,倏地抬起来。

  他霜雪一般的眼睛,在烛火下沾了泓雪一般的弧光。那弧光轻轻一晃,顺着浓长?的眼睫,扎进他眼睛里?,又顺着骨血,一路摧枯拉朽,深入他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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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丝沾睫。

  屋中?光暗,烛火竟让他面容变得模糊。他站在晦暗墙角,姜循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色。

  她只大约听到那靠墙而立的郎君,似乎无所谓地笑了一声。

  笑意无情而锋锐,沾着血连着骨,让他漫不经心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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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风和雨水潮意一同灌入。

  姜循皮肤被激起一重战栗,而她仍坐在书桌后,托腮噙笑,邀请着他:

  “官家开了讲筵,宗室子弟入学。别管那些孩子才多大,但这个讯号,表明官家对太子不满,有废除储君的心思。暮逊当然也看得出来,他十分焦躁。

  “我的处境和他的处境大差不差。如果他不是太子了,我又找谁获得大权呢?我思来想去,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欲提前婚约,不守我娘那一年孝期,和暮逊在半年间快速完婚。暮逊同样需要大婚,需要子嗣,证明他皇位继承者的权威。我和暮逊一拍即合,他不过问我的事,我不过问他的事,我二人先完成这大婚,才是当务之急。

  “可官家现在必然不急着让暮逊完婚。我便打?算弄出一个孩子来,传入官家的耳中?。我若有了子嗣,官家便会?提前让我和暮逊完婚。

  “一旦我成为真正的太子妃,暮逊便没用了。”

  姜循施施然站起,朝江鹭走去。

  昏光中?,她袅娜间如烟生雾,带着笑藏着锋,从明光步入暗处,一步步走向江鹭。

  她掀起的眼波,与他低垂的眼波对上。

  姜循手指轻轻擦过他手臂,与他擦肩,旋身而笑望他:“我邀你入局——待我大婚,待我坐稳太子妃,你可愿和我携手,共同诛杀我夫君呢?”

  她冰凉含笑的眼睛,与他对视。

  江鹭站在角落里?,冷漠而轻柔道:“那么,你从哪里?搞来一个孩子,还让皇帝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