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第167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轻松 古代言情

  席间一处角落中?,另一个叫“叶白”的人,慢吞吞地斟着自己杯中?酒,好整以?暇地欣赏江鹭和暮逊的敌对?。

  叶白和暮逊有?一样的心思,猜江鹭离席是要找姜循。叶白不能和暮逊做一样阻拦的事,但叶白心中?那抹阴暗,也让他盼着暮逊和江鹭打出一场好戏来。

  而暮逊逼近那始终侧着脸似想躲开他的江鹭,轻声在江鹭耳边含笑:“夜白还记得当初吗——孤的小妹过生辰,你好不威风徒手杀猛兽,惹贵族男女尽为你折腰。

  “可你想救下那些罪人之后,不还是要和孤饮酒,陪着孤吗?当初那场饮酒,至今想来,也很痛快啊。”

  江鹭倏地抬起眼。

  他目如冰雪,冰雪上不知何?时溅了?许多细微裂缝,殷红无比,如滚热的血做成的火焰。他突然这样看?来,眼神锋锐寒意重重,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恨意和杀气。

  暮逊不受控制,被惊得当即朝后退了?一步。他心跳砰然,几乎以?为江鹭要在众目睽睽下动手杀自己。

  不然这遮掩不住的凌厉杀气……

  那杀气蕴在江鹭眼中?,根本收不回去。暮逊此时才懂江鹭始终不看?自己,是不愿情绪流露。而江鹭一旦看?向自己,暮逊身?边卫士手置在腰间,差点就要拔刀。

  但今夜入席的人,显然不可能佩戴刀剑,江鹭也不可能徒手杀暮逊。

  江鹭只是盯着暮逊,开口时,声音沙沙的,仍努力掩着情绪:“殿下,别在此时招惹我。”

  暮逊:“……”

  江鹭朝他走,暮逊迫于太子之威不肯后退,脸色却已难看?十分。

  江鹭重新俯下眼,浓长睫毛挡住那眼中?情绪:“殿下,我非要出宫不可。”

  暮逊正要冷笑,忽然有?宫人急匆匆步来,凑到?暮逊耳边。就在这极近的距离,江鹭也听到?那宫人说的话:“殿下,东宫方向失火了?。”

  暮逊刷地看?向江鹭。

  江鹭缓缓掀睫,眼中?血丝如水一般流动。这种?流动的狂意,被暮逊捕捉。

  江鹭面色白净姿容优美,站得过直,近乎一种?执拗:“殿下,这世上的火或许有?些烧得无缘无故,有?些,却并非没有?缘故。有?些火,也许永远找不到?源头和证据,可那火过于不公,总有?人记得,总有?人会来讨。”

  他说的话好奇怪,暮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

  暮逊咬牙低声,仍怕周围人知道二人的龃龉:“是你做的?你怎么敢,你怎么做到?的?这么多人,你竟……”

  江鹭眸心明亮,瞳孔间那冰雪眸子上的血丝蔓延,几乎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在望着暮逊。他视野里染着那种?近乎亢奋的红,亢奋又平静,在一片喧哗中?造就此处的寂静至极。

  ……这样的江鹭。

  怎么不是一种?“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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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暮逊不明白。

  他只是阻拦江鹭出宫,阻拦江鹭去见姜循,又何?曾刺激江鹭?

  二人对?峙已至明面,暮逊几乎生惧。

  暮逊被这疯子吓到?,怀疑是否是跟姜循呆久了?,江鹭才染上姜循那不管不顾的毛病。可他们?不管不顾,旁人却不能随着他们?发疯。

  正常人要顾忌的事太多,面对?疯子,势必要后退。

  暮逊每多想一分,欲事后杀那二人的心就重一分。但是此时,暮逊到?底被弄怕了?,不敢再阻拦江鹭,任由江鹭出了?宫,扬长而去。

  他自然不知,同一时间,借助那把火生出的小乱,姜芜在张寂找到?她之前,如愿在宫人发现前,配合着江鹭留给?她的人手,把绿露的尸体搬上了?马车。

  姜芜早早登上回家的马车,隔着一张帘子和追出来的张寂道别。

  那宫道前的张寂在黑夜烟火下,如雪一样清白,而姜芜身?后躺着一具尸体,她还笑吟吟:“师兄,我累了?,明日再见吧。”

  烟火在身?后此起彼伏,张寂凝望着姜芜的马车离去,也看?到?赶马车的车夫,不是起初进宫时的那个人。

  姜芜不知他是何?其敏锐又执着的一个人。此时张寂立在除夕夜,遍体寒意如同雨打风吹下沾着盐水的长鞭,一一鞭在他身?,刺得他头皮欲炸。

  张寂僵然长立宫门前,缓缓垂下眼,看?到?了?地上的一滴红。

  那点红如红梅开在雪地上,呼之欲出的疑点纠缠着张寂。他看?着那点红看?了?半天,才极慢地蹲下身?,用手指捻住那抹红意,轻轻搓一搓——

  血。

  黑白交映的世间本不分明,这一瞬,黑与白的边际线变得模糊混沌,互相轮替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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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夜,金吾不禁,玉漏相催。

  哪里都人头攒动,哪里都箫鼓频喧。

  段枫留在宫中?和枢密院那些老臣们?套近乎,江鹭忍无可忍地离席,不骑马不登车,独自行于长街上。他从御道一径拐弯,绕了?许多街许多巷。

  东京夜实在明耀,火树银花长夜不灭,而江鹭走在其间,只觉头痛欲裂。

  身?体中?的血液急速地在体内流窜,烫得他手指一直在颤抖,全?部痛意又一径蔓延烧到?太阳穴,让他头一抽一抽地痛。那痛意再顺着太阳穴流到?眼睛里,每深入一分,他眼睛便红一分。

  这种?痛非身?体,来自精神。这种?痛意随着时辰流动不断加深,快要将他摧毁于其中?。

  周围声音那么多那么混乱,而到?他这里,却是嗡鸣阵阵,什么也听不清。

  江鹭耳边,不停地回放姜芜说的那句话:“因为,循循被我爹娘种?了?蛊,下了?毒,活不了?半年了?。”

  江鹭脑海,不断地重复春山山洞中?,垂脸坐在他面前的姜循。她在秋雨中?微微笑,钟灵毓秀,遍体芳华。他一径以?为自己会让她万劫不复,可是原来她本就没有?未来了??

  他此时才明白姜循为何?那般着急——

  不是自毁,不是为了?别人,是没有?时间了?。

  她要在时间到?来前,解决所?有?事。她和他本就没有?对?未来的承诺,他以?为无论?如何?,二人至少能一起离开;姜循却以?为,无论?如何?,死在东京也是归宿。

  江鹭痛得快要走不下去。

  灯烧如昼,满街明华,他躬下身?,心脏喘不上气。

  在他原本的想法中?,叶白实在可恶,叶白不应强留姜循。他要拼尽全?力带姜循离开。可是在他这样的设想中?,江鹭并未为日后留下余地,并未完全?想清楚他们?能走到?哪一步。

  然而,走一步看?一步,未尝不可。

  然而,姜循却没有?时间了?。

  精神上的刺痛快要摧毁江鹭,他摇摇晃晃地走不下去,却仍不肯屈服不肯认输。

  他靠在巷子墙壁上,眼神空茫赤红,想着姜芜说的话未必是真的。他要再确认一下——

  是的,姜循也许和姜芜并不是关系那样亲密的姐妹呢?姜循谎言成篇,说什么都张口就来,她对?他没有?一句实话,说不定她对?姜芜也一样。

  也许那二女只是虚假的姐妹情。

  也许姜芜根本不了?解姜循,或者姜芜在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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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着这股执念,江鹭重新打起精神。

  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万事难以?求其源,探其底。而知道一些细节,想朝深处查,便简单很多。

  小半个时辰后,江鹭到?了?姜循的府邸,找到?了?那被关押的苗疆少年,并从苗疆少年嘴里知道了?更多的真相。

  苗疆少年还以?为江鹭是来救他的,折腾半天发现此人冷硬不吃,气势可怕,当即萎靡,喃喃自语:“你们?太奇怪了?,下蛊的人是我,可这是你们?要我下的。我是想解,可是解了?,那个姐姐就死了?嘛。她现在体内多了?一种?毒呢,还得靠我的蛊吊命。我早就告诉你们?了?,去苗疆找我姐姐啊,我姐姐是大巫女,你们?去得早,我姐姐说不定有?法子。去得晚的话,说不定就没救了?……”

  苗疆少年眼珠乱转:“我只是给?个主意而已,我不保证哦!毕竟我也不了?解你们?那个毒……去问?我姐姐!对?了?,找我姐姐时,千万别说我在哪里。”

  江鹭离开姜府,太阳穴抽得更加痛。

  今日除夕,明日元日。再过十五天,便是太子大婚之日。

  这么短的时间,马匹跑死也不可能从苗疆带回消息。毕竟传话问?话,找人找路都需要时间。

  大婚日似乎是一个绝路,是姜循留给?自己的死期。熬不过那天是死,熬过那天也会死。

  凉城是他和叶白约定好、留给?自己的死路,大婚是姜循留给?她自己的死路……他和她之间,难道就没有?一人想求生,想活下去吗?

  江鹭心中?惨然无比。

  “卖痴呆咯!卖痴呆咯!”

  街上小孩们?奔跑,嬉笑间撞到?了?那走路跌撞摇晃的江鹭。平时江鹭是不可能被小孩子撞倒的,今日他却被撞得摔靠在墙头,低头望向那撞人小孩。

  除夕夜氛围好极,小孩也不怕他。

  小孩笑嘻嘻地仰着脸,朝前伸出掌心讨要:“哥哥,要买痴呆吗?”

  江鹭眼睛怔怔看?着小孩,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这是东京除夕的一种?习俗。

  这一夜到?天亮前,小孩子和大人上街,会装作?痴傻模样,四处向人求问?要不要“买痴呆”。所?谓的“翁买不须钱,奉赊痴呆千百年”,意为旁人将小孩的痴呆买走,许愿自己的孩子聪明伶俐千百年,实乃一种?有?趣而美好的嘱咐。

  江鹭看?着这小孩,眼中?的光快要落下去。

  他眼睫上沾着水,眸子泛红,看?得小孩好是茫然,瑟瑟问?:“郎君买吗?”

  江鹭哑声:“买。”

  他蹲下身?,将手置于小孩头顶,声音喑哑地遵照东京的习俗,来许愿这小孩伶俐聪慧至百年。

  而他心中?难过地想:他人都能长命百岁,许愿长命百岁,为什么他的循循不行?

  他要怎么救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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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循的除夕夜,过得不算多畅快,却也不难过。

  她戏耍那些前来监视她的卫士,带着他们?将大相国寺的后山耍了?大半夜,又一径扮着骄奢嘴脸,指使他们?为她做这做那。于是,花也赏了?,茶点也吃了?,寺中?的和尚们?都人人得一串太子妃送出的福袋。

  到?子夜时,卫士们?被折腾得精疲力尽,怨声载道。

  他们?跟随着太子妃回到?太子妃的院落前,为首的人语气努力压着不耐:“姜娘子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姜循慢悠悠:“需要的很多啊。今夜是要守岁的,严指挥使不知吗?”

  此话另一种?意思,分明是要折腾他们?到?天亮。

  姜循立在台阶上,转过身?朝向身?后色变的严北明,声音淡凉:“指挥使今夜不当值,纡尊降贵来大相国寺陪我一同守夜时,就应该有?这种?自觉了?,是吗?”

  严北明抬头看?向姜循。

  这位小娘子向来盛气凌人,嬉笑怒骂皆在一瞬间,总是笑吟吟地说一些可怕的话。而她不笑的时候,则看?着更加尖锐寡淡。旁人总说姜循美丽高贵,足以?配上太子。可严北明只觉得这位娘子难缠。

  难缠的人已然可怕,难缠且聪明,更加可怕。

  严北明半晌说不出话,他听姜循说:“严指挥使太负责了?,除夕夜不当值,也不回家过年。你家中?妻儿,想必十分寂寞。”

  严北明厉狠抬头,喘着粗气朝前逼近一分:“我的妻儿?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