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第182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轻松 古代言情

  大殿骤寂。

  深黑的屋顶,深黑的山峰。神祠前卫士守夜或巡逻,抓紧时间?休养生息。神祠内一片寂静,让外面的玲珑踮脚着急。山风乍起,院中的一重篝火避开雪,终于点亮。火星窜起,溅上窗纸。

  飞雪落落从殿外飞入,落在他的灰暗血袍上,凝在她的嫣红嫁衣上。二?人面对而跪,她茫然地伸手去抚他脸上的血,他低头与?她贴额,颤颤伸手搂住她腰。

  夜光带着雪粒,在大殿上空漫扬。

  姜循哑声:“你?到?底要什么??”

  江鹭闭目:“我要我们是夫妻!”

  荒野此景足够荒谬,又足够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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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节的杀戮过后,东京开始变得平和。

  已经一天过去了,叛军被捉拿,三大禁军将领死了两个,活着的张寂被扣押。姜太傅和叶白?联手镇住满朝,商议新政。无论他们如何商议,摄政者都被一锤定音,落在了年少的暮灵竹身上。

  暮灵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了。

  起初惶恐不安,后来渐渐生起一些希望。

  杜嫣容匆匆忙忙进?宫,来见她,便被兴奋起来的暮灵竹拉拽住手。

  杜嫣容不见往日的优雅从容,发髻微歪,衣容有损。可她必须第一时间?来见暮灵竹——暮灵竹摄政,从姜府那本该死的贵族男女中及时救出了杜嫣容。而杜嫣容又凭借自己的才智和姜明潮谈条件,救出了那几个和她一样无辜的贵族男女。

  杜嫣容不及回?家,便着急进?宫来找暮灵竹,便是想确认暮灵竹的安全。

  而寝宫之中,暮灵竹满目明亮:“嫣容,我们有活路了对不对?他们没有安排出来新皇帝,但是新皇帝就算从那几个宗室弟弟中选,鉴于他们尚且年幼,我作为父皇如今的唯一子嗣,还是得摄政。

  “我听闻,我大魏开国后那一二?百年,也?出过几位厉害的摄政公主,最厉害的一个,都要当上皇帝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当然,我不是想逐名,我见到?我父皇和我兄长那样,我觉得他们治理国家治理得不对,我也?许可以……”

  杜嫣容打断:“阿竹,拒绝他们。”

  暮灵竹怔住。

  杜嫣容大约是太累了。她颜色苍白?无比,握着暮灵竹的手都在发抖,她和暮灵竹说话不复往日的温柔诱哄,而是干脆简洁:“你?不是那块料,别和他们混。我想办法救你?逃出这?里。”

  暮灵竹:“……为什么??”

  杜嫣容:“阿竹,你?连字都认不全,连书都读不懂……你?知道他们是些什么?豺狼虎豹吗?你?知道姜太傅是怎样对付那些不完全依附他的大臣,怎样对付那些无辜世家子女吗?若不是有你?在,若不是我……”

  她睫毛轻颤。

  她不敢回?忆姜府中那肆无忌惮的杀戮。

  她是和平年代养出来的闺秀,她在昨日前,再如何慧黠,再读遍古书,也?没见过那样赤裸裸的恶意、那样疯狂阴鸷的杀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姜循被逼得疯狂,姜太傅被逼得更?是没有了人性。

  禽兽会做出什么?事?来,谁能保证?

  多?亏姜明潮还求名,多?亏杜嫣容还有暮灵竹这?个被姜太傅推出来的摄政公主当好友。杜嫣容捡了一条命,又用?“写史”来和姜明潮谈条件——姜明潮求名啊。

  他不求当世名,求后世名。他需要有人记录下一切……杜嫣容以此做交换,又保证那些贵族男女不将姜府中事?说出去,才带着人平安离开那里。

  杜嫣容马不停蹄进?宫来找暮灵竹,暮灵竹却一派天真,以为“摄政公主”充满希望。

  杜嫣容:“为政者,要么?心?性果决狠辣,要么?才智过人斗压群臣。阿竹,你?符合哪一点?”

  暮灵竹轻声:“嫣容,你?可以帮我啊。你?那么?厉害,那么?聪明……”

  杜嫣容反问:“为什么?叶白?支持你?摄政?他和姜明潮联手了?”

  暮灵竹踟蹰。

  她不想说出叶白?的真实身份,可她也?开始感到?一阵后怕。暮灵竹想了想,小声:“我们可以,夹缝中求生存啊。我想治理好这?个国家,想证明太子哥哥是错的,我父皇不问不管也?不对。”

  她垂下眼:“我父皇他们,害苦了很?多?百姓,是不是?我想纠正这?些错误,我想让暮氏王朝回?到?百姓信奉的年代。还有阿鲁国和大魏的和盟……”

  杜嫣容:“阿竹,你?很?善良。”

  停了一会儿,杜嫣容淡淡道:“然而善良是这?里最无用?的。

  “他们不是真正拥护你?,他们是拿你?当傀儡,满足他们各自的欲望。你?不要以为叶白?是好人,也?不要以为姜明潮是好老?师。他们各有所求,只想牺牲你?……而我在救你?。”

  杜嫣容声音带一丝颤:“我是唯一想救你?的人!你?不信吗?”

  暮灵竹怔忡看她。

  暮灵竹自然不会不信。

  可是——“我是暮氏王朝唯一的正统血脉了,我应该做公主该尽的义务……”

  “不要被姜太傅哄骗,世人自然该尽其义务,可你?在冷宫长了十多?年,没有人教过你?什么?,凭什么?一朝就要把你?推出去做傀儡,”杜嫣容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走,“傀儡帝王没有好下场,傀儡公主更?不会。我想法子带你?出去,趁他们如今正忙着——”

  殿门推开。

  黑夜之下,雪雾自天漫长,两排宫人密密等候在外。

  一左一右,各有官员当道。

  左边是叶白?,文质彬彬,目含笑意,他一手推暮灵竹上位;右边是姜明潮,儒雅从容,面有黑气,他带着群臣支持暮灵竹摄政。

  这?两人等候在外,挡住了杜嫣容和暮灵竹。姜明潮淡淡看一眼杜嫣容,目光落到?暮灵竹身上:“深更?半夜,殿下要去哪里?做了摄政公主,殿下就不能如昔日那般肆意了。”

  暮灵竹感觉到?杜嫣容在一瞬间?的身体僵硬冰凉。

  暮灵竹感觉到?杜嫣容一瞬间?的无力绝望。

  在她眼中,杜嫣容是世上最聪慧的小娘子,什么?也?不怕,什么?都有法子应对。可杜嫣容此时却没法子了……暮灵竹朝前走,声音稚嫩带颤音,又清澈无比:“我和杜娘子说些闺房私话,老?师也?要管吗?老?师和叶郎君找我做什么??”

  姜太傅半晌回?答:“……国不可无君,正如朝中不可无臣。几位皇子过于年幼,臣要和诸臣商议新君人选。而朝中人手不足,众臣支持叶郎君做宰相。”

  暮灵竹诧异。

  叶白?朝她笑一笑。

  而姜太傅闹出这?么?大动静,他自己竟然没有做宰相之意。

  暮灵竹确实不明白?那二?人的筹谋,只能含糊着应下。这?一次,改为她握住杜嫣容的手,朝杜嫣容弯起眼睛,无声地朝杜嫣容做个口型:

  “我不怕。”

  ……她会努力的。

  虽然杜嫣容不认可,但她还是想努力做个好的摄政公主,改善这?一片乱局。而如果最后依然做不到?,她也?要想办法保护嫣容平安。

  其余的,倒也?没什么?了。

  东京水浊,悍臣遍地。暮灵竹其实从未真正见识过,而今她想她应该要见识了。她忍住畏惧,带着一派天真的乐观朝前走。

  漆夜飞雪的长廊下,重重灯火如海,像昨夜的血流之景。

  年少的公主目光穿过姜明潮,看向那负手而立的叶白?——

  她还没有长大,没有到?可以对一个郎君生出倾慕之心?的年龄,但她已然见过他逼死自己父皇的那一幕了。

  叶郎君也?许不是她想象中的叶郎君。程应白?是死在程段二?家的冤屈往事?中了,还是仍有残魂留世呢?逼死父皇,是他的开始,还是终点呢?

  他会是她的朋友,还是敌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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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梓潼神神祠中,飞雪漫在半空,空荡落灰的大殿中,江鹭与?姜循抵额对跪。

  他在她耳边低语,而姜循终于听到?了他的完整计划:

  “诏书会先于我,传到?西北各域。我会在后吸引兵马,东京方向阻止不了诏书。诏书这?两日就会传遍天下,大魏朝堂只能认亏。我会从川路入西域,去和我的兵马汇合,带着他们在西北诸将的相助下,一同收服凉城,撕毁和盟。

  “东京威压之下,西北诸将未必助我,但一定不会拦我。而我不缺兵不缺粮草……我已经营三年之久,三年前离开凉城时,送那些百姓逃出大魏时,我们便已经做好了今日的约定。随我上战场的,有兵,有昔日凉城百姓,他们全是凉城故人,我要带他们回?家,要带凉城回?到?大魏。

  “而收复凉城只是开始,不是结束。大魏朝堂不会善罢甘休——诏书已下,阴谋败露,他们不能重拾与?阿鲁国的和盟,不能将已经收复的凉城重新送出去,他们只能认错,只能接纳,可他们的威信受到?挑衅,一定要有人为之负责。

  “若没有我在,撕毁盟约的怒火,会针对凉城……可是我活着的话,我在凉城的话,他们便会针对我。无论是叛贼还是敌寇,东京都会把所有的错安在我身上。不管你?听到?什么?传言,你?都要知道那是假的,那是他们的敌意。

  “我可以成为收复凉城的英雄,但我必须是大魏的罪人……我必须承受这?些,他们才会放过凉城子民、将士。只要战火朝向我,其他人便是安全的。只要我死了,大魏才能真正接纳凉城,不会清算之前的种种偏差。”

  江鹭与?姜循贴着面颊,呼吸间?,姜循感受到?他气息的冰寒。

  她一动不动,听他说下去:“循循,你?身中剧毒,本想求死。我毁了你?的计划,你?怨我,对不对?”

  姜循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何其脏污,面容模糊。

  可他周身已经不复方才的戾气,江鹭平和无比地朝她笑一笑。一笑之间?,他眼睛也?跟着无意识地落下眼泪,模糊视线。他自己意识不到?,姜循则看得目不转睛。

  江鹭平静道:“我问过了,你?的毒不是没有一点办法。你?是有机会的,只是你?自己不要……一直到?三月,只要你?入苗疆,去找那巫女,你?都有活下去的希望。

  “循循,我会深陷在凉城泥沼中,会被朝堂的怒火吞噬掉……没有人可以救我,我只剩你?了。

  “他们对你?太坏,而你?报仇成功后,就不想活了。我只有把你?带出东京,只有和你?成亲,我才能把你?逼到?入苗疆的那一步。你?一向心?狠,谁也?不在乎,可若是我和你?有了关系,你?也?不在乎吗?你?必须解毒,必须活下去。你?要记得,你?我已然拜堂。

  “要么?,我还没死,你?来凉城救我;要么?,我死了,你?来做我的未亡人。”

  他早已说过,他愿为了凉城,付出一切。

  可他没有说,他亦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

  姜循目光锐利,愤怒无比,伤心?无比。她仰头怒视,手却环住他腰身兀自发抖。她心?口绞痛,咬牙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循猜到?了一些,喃喃自语:“为什么?要这?么?疯,为什么?不放过我?不是说给?我自由么?,这?就是你?给?的?”

  江鹭:“我要救你?性命,可我救不了一个求死之人的性命。我只有扭转求死之人的决心?,才能救她。”

  姜循揪他衣领,眼中含着怒意的波光却泠泠似泪:“凭什么?这?么?逼我?”

  他伸手抚摸她面颊,抹去她睫毛上的泪珠:“只有你?想活下去,你?才有可能活下去。我要你?来找我,我要你?来转头救我。我要你?永永远远地欠着我——”

  昏殿迷尘,飞雪倾泻。

  江鹭跪得挺拔,如雪塑如锋芒。他一只眼睛朝下流着泪,一只眼睛朝下淌着血。而这?样的一双眼睛,全然吞噬姜循,摄魂一般:

  “我自困泥沼,深陷地狱,等你?来救。”

  他搂着她后颈,摩挲她肌肤,轻柔缱绻,失神诱惑:“你?敢不来?你?舍得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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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循在寒夜中骑上马,玲珑和简简带着零星几个卫士相随。

  姜循骑马在雪中长行,衣袂扬雾乱发迷眼,脑海中满是神祠殿中那跪在她面前、闭目流血的江鹭。

  “驾——”

  她的马术是他亲手教的,此夜她越行越快,越奔便离他越远。

  她忽然想到?曾经的大相国寺疯狂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