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第199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轻松 古代言情

  正像姜明潮说的那样:他打开了蜀地通道,请阿鲁国军马入大魏。他叛国叛到了极致,什么名节臣心全然不在乎。

  若是想逃,这是最后的机会。

  暮灵竹站在围栏前,手握两封信。一封是太傅写给她的劝告书,一封是卫士拦截的阿鲁国传遍全城的劝降书。夕阳铺满半边边,轰轰烈烈地焚烧天际,有一种盛而衰的凄美。

  宫女惶然:“殿下?”

  暮灵竹扶着围栏的手发抖。

  生死存亡之际,暮氏公主血脉里存留的骄傲终被激发出来——宫人听到年少?的摄政公主轻而坚定的声音:“绝不开城门,和?阿鲁国铁蹄死战。

  “我纵亡于?此?,大魏国也不会亡于?此?。

  “告诉全城百姓不必慌张,那些是劝降书,朝廷没有放弃他们。”

  卫士:“那些反贼——”

  暮灵竹想到江鹭和?姜循的面容,眼睛极快地眨一下。她又恨又伤心,又迷惘又沉着:“……亦不理?会。”

  --

  阿鲁国敌将?忽然兵至东京城下,攻城之举惹得满城惊惶。

  东京早想过敌军有兵至城下的可能,但东京一直以为敌军会是江鹭他们,没想过阿鲁国的可能。而阿鲁国万千将?士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快速攻城,让东京根本来不及反应。

  君臣和?百姓皆惊。

  混乱之际,暮灵竹出来主持局势。

  说来荒唐,做摄政公主做了半年,没有一样事是这位公主做主的。但姜太傅一死,叶白?也出于?不知名的原因避让,朝局大权居然回到了这位公主手中?。

  当然,也可能是局势艰难,无人有心和?公主争权。

  朝臣人人都知前途暗淡,各自?寻求机会,没人在乎一座终要被碾压的皇城的命运。

  只?有暮灵竹在意。

  这是她的皇城,她的子民。

  暮灵竹登上?城墙之时,杜嫣容出现在叶府。

  叶府一如既往地空荡,叶白?托病不见?任何人,杜嫣容是带人硬闯,才见?到了叶白?。

  正堂四方有风,叶白?坐在空无家具的堂中?独饮。树叶簌簌摇落,此?地像华丽的活人坟墓。

  杜嫣容想到暮灵竹告诉自?己的那些话。此?时她见?到叶白?,依然忍不住将?这位青年从头到尾打量一瞬——

  满东京人眼拙。

  她也失算至此?,没料到叶白?的真?实身?份。

  杜嫣容立在堂下,乱叶纷飞,无人来迎。

  她自?有一腔坚持,轻声细语道:“姜太傅已逝,叶宰相?闭门不出,不知情者,还要以为叶宰相?和?姜太傅如何情深,为姜太傅而魂不守舍呢。”

  叶白?慢悠悠饮酒:“杜娘子不必激我。我并不在意这些。杜娘子请回吧,我早说我近日?有疾,无心理?朝啊。”

  杜嫣容:“你是无心理?朝,还是巴不得东京亡在这场战乱中?呢?”

  叶白?眼皮微微一跳。

  杜嫣容玉容雪肤,神色变得凛然,朝前款款入室:“阿鲁国人围城,满城百姓嚎哭,东京无人有领兵之才,无人站出来主持局势。

  “叶宰相?,叶郎君,叶清之,叶白?……或者,我该称呼你为‘程郎君’呢?来自?凉城的程家麒麟子,程应白?程郎君,唯一真?实的只?有你的脸,还有你的字——清之。”

  杜嫣容想到宫中?暮灵竹闪着泪光的眼。

  杜嫣容微微发抖,厉声:“清之清之,举世皆浊你独清。你当真?是程家的郎君?程段二家因冤屈而亡,江郎君为凉城奔波多年……你又在做什么?若非阿竹愿意说出来,我真?不敢相?信。”

  叶白?目光幽冷。

  然而杜嫣容以为他会愤怒,他却没有一丝情绪。

  他甚至轻轻笑?一声:“杜三娘子,我说过了,不必激我。”

  他自?顾自?:“无论你如何说,我都不会承认,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杜嫣容盯着他。

  满堂昏暗,他如幽魅一般藏身?其中?。幽魅亦有求,他当真?疯狂至极。然而、然而——

  杜嫣容深吸口气:“程应白?,你既是程家出来的人,你必有领兵之能,帅军之才。东京是有禁卫军的,只?是张郎君离去后,东京深陷乱局,新的指挥使无法服众。而今满城战火,民心惶惶,你了解东京局势又有领兵之才,何不站出来,率领禁卫军抗敌?”

  叶白?如同没听到。

  杜嫣容见?他如此?,便沉默一会儿说:“这是阿竹拜托我来请你的。”

  他听到“阿竹”,只?是眸子晃了一晃,依然不为此?惊讶——自?然,如今知道他身?份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人。自?然是暮灵竹泄露了消息。

  叶白?微微一笑?。

  看,谁不背叛谁呢?

  小公主一副信赖他的模样,关键时候,不一样要出卖他吗?

  而暮灵竹显然出卖他出卖到了极致——杜嫣容一字一句:“你若不出来带兵,我和?殿下便会告知天下,你是程家郎君。”

  叶白?失笑?。

  叶白?笑?问:“杜三娘子,你觉得到了今日?,谁在乎我是谁呢?我就算是冤魂……难道东京朝臣还能吃了我不成?你们自?顾不暇……哪有空管我是谁?”

  杜嫣容:“东京百姓不在乎你是谁,满朝文?武到今日?也不在乎你是谁,但你自?己在乎你是谁。”

  叶白?顿住。

  这位杜娘子果然口舌了得,果然十分厉害。

  暮灵竹托她来当说客,她斩蛇只?掐七寸:“你是凉城程老元帅的儿子。你们程家满门忠烈,纵死得冤屈,绝不死得懦弱。

  “你若是不肯出来带兵,我就告诉天下人,你是程家的麒麟儿——让世人看看,程段二家满门忠烈,最后苟且活着的人,却是怎样一个想将?东京送入火坑的人。

  “如今满天下都在说程段二家的冤屈,都在道东京的不是……你要当那个例外吗?要让满天下知道,程家出了你这么一个逆子,违背祖训不敬祖宗。程家人不是反贼,但你是。”

  叶白?冷冷地盯着她。

  他眼眸中?的火幽暗万分。

  世人恐会为此?惧怕,可站在他面前的,是昔日?和?姜循齐名的杜三娘子杜嫣容。杜嫣容不畏惧他,杜嫣容有本事在发疯的姜明潮手中?救人,也有本事放出消息,告诉天下人他是谁。

  叶白?缓缓笑?起来。

  他已然愤怒,可他仍温温笑?:“乱臣贼子又如何?他们若是不服气……就从地下爬回来指责我啊?”

  他倏地起身?,戾道:“他们爬得出来九泉吗?!”

  杜嫣容:“若是昔日?凉城火灾那夜,有人去救,程段二家便不会满门抄斩。只?要四方城郡有人看到狼烟,有人出了兵……凉城事就有转机。”

  杜嫣容眼中?泪光闪烁,轻声:“叶郎君,程老元帅当夜一定非常希望有人来救他一家,救凉城满城百姓。”

  叶白?面如恶鬼。

  他脸如鬼白?,森冷无比,毫无血色。他盯着杜嫣容,陷入混乱——

  爹爹伯父他们曾经那样希望过吗?

  是啊,他们必是希望的。为了该死的边关安危,他们逼他和?公主联姻,逼他和?幼时的姜循分开,逼他练武逼他掌兵……

  一些全是混账的人,死得无声无息。他离家出走想报复他们,想让他们知道他有自?己的人生他不愿意当将?军不愿意打仗,想让爹娘向他低头向他认错……

  可是他等到了什么?

  叶白?立在空荡荡的堂屋中?。

  有水溅落在冰凉的地砖上?,如涟漪开花,如落花痕淡。

  ……那已经过去三年了。

  --

  “诸位莫怕!”立在城楼上?敲完鼓的暮灵竹,回身?面对着下方将?士,面对着聚集城下的百姓。

  她从未面临这样的局面,从未有机会看到这样多的人朝自?己叩拜朝自?己祈福。她听到小孩啼哭,看到妇人呜咽,她单薄的身?子被衣袂裹挟,脸上?无血目中?明光。

  她朝她的子民发誓:“我绝不背弃东京,绝不逃离东京。我和?你们同战。”

  指甲掐进掌心,她痛得鲜血绵密,却仍说下去:“只?要渡过此?难关,朝堂会认错……我已快马加鞭向江世子递降书,他们有大批兵马,只?要我们坚持十日?,他们兵马便会解东京围困之局。”

  暮灵竹微笑?:“我们会安全。”

  代价却是让权。

  然而无论代价是什么,满城百姓听到江鹭的名字却兴奋欢呼,开始看到了希望。在漫长的对峙中?,原来连东京百姓都觉得朝堂错了啊。

  暮灵竹出神之际,听到铁蹄溅地声,听到鼓声响彻天地。身?边卫士上?前提醒,暮灵竹才侧过身?朝城下看。

  城楼上?的将?士和?城下的兵马、百姓,一同看去。

  年轻的、俊美的叶白?伏在马背上?,带着兵马奔至城楼下。白?袍在风中?轻扬,尚未沾血。年轻的将?领抬起头,朝楼上?的公主拱手。

  叶白?高声:“殿下,臣请带兵出战——”

  周遭声静,又倏然迸发出更多的热情来:“是叶宰相?!叶宰相?要亲自?率兵?”

  “叶宰相?马术好厉害。”

  “以前只?以为叶郎君是文?臣,可今日?看上?去,他穿战铠也像模像样啊。”

  暮灵竹一言不发。

  她立在城楼上?,遥遥看着叶白?下马。白?袍小将?在卫士邀请下快速上?楼,红缨飞扬,步伐稳健。他跪在她面前,以武臣之力拱手,仰脸端然:

  “请殿下允臣出兵。”

  暮灵竹缓缓俯身?。

  许多岁月如水如雾,在她眼前穿梭,又如走马灯一样悠然消逝。

  幼年时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抱着娘亲尸体大哭的日?子,稚嫩问着谁来救她的日?子,嬷嬷死前把画像送到她怀里的日?子……她打开那幅画。

  画帛粗劣,画工普通,画中?少?年郎英俊风流。

  她在宫中?校场中?看到着官服的青年文?臣为她拦住恶兽;她在生辰日?抱着画帛入睡;她颤着手端不好药汁,被青年扣住肩,眼睁睁看着父皇在面前病逝。

  故事最终定格在,他牵着她的手,踏过龙尾道,奔过丹墀青砖,将?她送到摄政傀儡的位置上?。

  她曾以为那是新的开始,其实那已是结局。

  若画中?少?年郎长大,若少?年郎走出画帛,便应是眼前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