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第46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轻松 古代言情

  张寂一直记得?姜芜那句“看权势如何碾压民生”的话。

  那日她的话让他触动,他怔愣当场,好像第一天?认识姜芜,见到姜芜柔弱皮色下不同寻常的一面。

  张寂这?样思量时,忽被一个老臣激动的声?音惊醒——

  “此人绝不能当主考官!他胸无点墨,在翰林院才待了不足五年!这?样的人当主考官,只?会误人子弟,让天?下学子笑话!”

  张寂抬起眼,看到两边坐着的唾沫横飞的老臣,还有坐在左右两边首位上的太子暮逊、宰相赵铭和,以及,坐在最末的……南康小?世子江鹭。

  与?太子党相对的那一派,在大皇子死后,便以宰相赵铭和为首。今日,这?位老臣面色严肃地坐在东宫的议事厅中,华发?生鬓,满脸沟壑,盯着太子一方臣子的一言一行。

  张寂意兴阑珊,听?着他们吵。

  他对主考官由谁出任没兴趣,他是作为章淞案子的审讯官坐在此间的。这?些大臣从朝会吵到下朝,又?被拉来东宫继续吵……张寂左耳进,右耳出。

  比起他们,他更在意的人,是江鹭。

  江鹭无官职,本不应在这?里。但太子将人拉过来,对面大臣出于某些考虑,并未发?难于江鹭的多事,而更关注于与?太子一方的争吵。

  张寂觉得?这?事有些古怪:怎么,小?世子也关心谁做主考官?这?和江鹭有何关系?或是……章淞的死,让小?世子很?关心?

  江鹭垂着脸,似与?张寂一般游离在外,却到底坐在此处,没有中途退席。

  双方大臣吵得?不可开交,脖子粗红。

  在气氛僵凝,两边暴躁大臣几乎大打出手、一发?不可收拾时,一道?女声?从屏风后悠然传来:“殿下、诸公?,请喝茶消消气,再忙碌公?务吧。”

  一直盯着江鹭的张寂,发?现垂着眼的小?世子,在此时,睫毛轻轻地跳了一下,似乎想要抬头。

  但江鹭没有抬头。

  张寂心里叹气——姜循,又?是姜循。

  自然只?能是姜循。

  寻常女子没有资格来此,更没资格在此时插话。只?有姜循敢在此时出现在东宫的议事厅中,只?有姜循得?到了太子的许可。

  太子撑额偏头,看着姜循带侍女们从屏风后步出。

  今日的姜循着黛蓝春衫,素白披帛。她没有私下的肆意时,垂眸敛目间,这?身妆容让她显得?端庄秀致,一派贤淑,当真是未来太子妃的典范。

  炉上紫烟不紧不慢地飘,姜循望着太子和诸公?:“今年开春,新茶刚来,我正好烧了些新瓷盏,请诸公?试茶。”

  时下世人附庸风雅,人人爱茶。

  众大臣正说得?口干舌燥,见她体贴,心中均感慰藉。

  只?宰相赵铭和目光锋锐,不苟言笑。侍女为他奉茶,他也没有多给?一眼。

  江鹭同样没抬头,但他关注着此间所?有动向?。他发?现前来奉茶的侍女,有一位侍女略僵硬,从一开始,就一个劲地往一个方向?看。那个方向?,是张寂所?坐的位置。

  暗流涌动间的微妙不必多说,茶盏在桌面不轻不重地磕一声?,打破了这?短暂静谧。姜循随声?望去,见是那老臣赵铭和。

  赵铭和向?来不喜她:“朝臣议事,岂容你一介女流多舌?还不下去。”

  老鳏夫。

  姜循心里将他骂了一通,面上仍是淡而平和:“大臣议事,本当在朝堂之上。下了朝廷,却依然定不下章程,是否有些不妥?”

  她话没有说得?太尖锐。

  同一时间,奉茶侍女中那位略僵硬的侍女,尽量自然地端茶,目光一遍遍看张寂。侍女要擦过江鹭身边时,忽然被什么一绊,手中所?端杯盏快要摔出。

  侍女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旁边突兀伸来一只?骨节漂亮的手,稳住了盘中的杯盏,将那杯洒出一些的茶水接了过去。

  侍女迷瞪看去,见是江小?世子。

  在一片臣子和姜循的争执间,小?世子面容清润昳丽,朝闯祸的侍女轻轻“嘘”一声?,眨一下眼,示意她不要自寻麻烦。

  侍女被江鹭的容色惊艳,踟蹰半晌,想到姜娘子只?说把这?盏茶给?张指挥使?,应当是因这?是第一杯新茶,而张指挥使?是她师兄的缘故。但此时这?盏茶洒了一些,江世子又?接了过去,她就不用多事了吧?

  侍女便冲世子抱歉一笑,去为下一位端茶。

  而江鹭收了那副温润模样,垂着眼打开茶盖,检查这?杯茶的异样。茶沫自然,水雾蒸腾,清液湛湛。奇怪,问题在哪里?

  同时,他侧耳倾听?姜循和人的论战。

  姜循正立在一众男子中间,站姿娴静放松,眼角上挑的弧度却如薄刃般,刺向?在场所?有人:“我自然也不想插嘴。不过嘛,诸位大人已快吵到晌午了,纵是大人们废寝忘食,殿下下午却还有其他事务要忙。”

  她言外之意,分明嘲笑他们多事且无能,平白耽误时间。

  有大臣色变:“你!”

  又?一大臣说:“姜娘子牙尖嘴利,原来姜太傅就是这?样教女的。”

  姜循望去:“徐公?原来不讲事实,只?看纲常?”

  她侃侃而谈,舌战群儒,不和大臣们讲什么道?理,只?用些俗话逼得?人不好开口,面红耳赤。赵铭和碍着身份冷哼一声?,却也有些大臣保持沉默,显然认同姜循。

  她纤长单薄,典雅雍容,立于男子中,耀如明珠。

  江鹭只?瞥一眼,便继续专心地检查手中茶。

  这?时,一道?威压中年男声?开了口:“循循,慎言。”

  姜循闭嘴。

  周围窃窃声?起伏,江鹭听?到“太傅”二字,意识到开口者的身份,掀目望去——

  坐于太子身旁的中年男子,有一副美髯,目光幽黑,几分儒雅。

  原来这?就是姜循的父亲,一国太傅,姜明潮。

  而太子嘴角噙抹笑,仍在一旁观望。

  江鹭盯着姜循,忽然了然此时她在做什么:她是被太子、太傅推出来得?罪人的。她说够了,姜明潮才开口制止。

  败了怪她,赢了无她。

  江鹭放下茶盏,手指忍不住在桌上轻轻磕击几下——

  姜循,你抛弃我,到底选了怎样的人生?这?就是你想要的?为什么?

  暮逊这?时候,才缓缓开口:“朝政大事,在东宫,既是国事,也是家事。循循身份与?寻常女子不同,孤允她入堂。”

  赵铭和不赞同:“后宫涉政,乃是误国。”

  姜太傅在此时笑一笑:“赵公?瞧不上天?下女子,却到底娶妻生女,和乐融融啊。”

  暮逊拉架:“好了,吃茶吧。”

  姜循的茶盏已经分给?了诸位大臣,大臣们低头默想。

  茶盏轻叩声?断断续续,而暮逊在这?时,似不经意地开口:“循循,你听?我们吵了许多天?。你跟着你爹读书那么多年,平日也在我这?里听?过不少朝事,对大多公?臣更是了如指掌。不知这?主考官,你可有推举啊?”

  一时间,满堂皆静。

  姜循分外随意:“我一介小?女子,其实也不认识几位大臣。倒确实有几位,我算是了解。比如我知道?一位人物,才学渊博,文武双全,曾是上一届科考的廷魁(状元)。除了年龄不大,没在翰林院多待几年,他倒是没旁的不好。堂上诸公?应该知道?他呀,年前的孔益案,不就是他挖出来的吗?他如今正任职于开封府……”

  “好了,循循!”太子突兀打断,笑容些许冷硬,“主考官何其位重,岂可儿戏。”

  众臣同样神色各异,有的甚至……古怪。

  旁观的江鹭睫毛轻顿,将此记在心中。

  而姜循收到暮逊的暗示,无所?谓地收了话头后,她又?推举了一位——“御史台御史中丞,杜一平。”

  众人齐怔。

  江鹭眉心微跳:杜?他想起了自己来东京前,爹写信托付照看他的那家……他相看的那家娘子好像也姓杜……

  杜一平年过而立,在御史台办公?,为人低调,少问朝政。他曾在翰林院待过十年,又?在中书省当过天?子近臣,只?因为人刚正不阿,被贬去御史台,少人问津。

  姜循不知从哪个旮旯把这?个宝贝找了出来,真是煞费苦心。

  赵铭和目光幽深地看眼姜循:此人刚直,非太子党。若此人去礼部当这?主考官,他不向?着太子,旧皇派不是非要争个高下。

  暮逊踟蹰:此人不是太子党,却也不是旧皇派。双方迟迟定不下人,而春闱在即,不好过分拖延,此人倒是正好。但是这?个人,万一不听?话呢……

  暮逊朝姜循看一眼,正好姜循俯眼望他。

  暮逊心里一激灵,捕捉到姜循的讯号:是了,此人已是双方争执不休之下的平衡点。姜循推举此人,必然有几分说法,只?不方便当众言明。

  暮逊心中意动,口上却仍道?:“我等再想想……”

  姜循和暮逊,总有些他人难以意会的默契。

  江鹭心中生烦。他始终没看出这?杯茶水有何问题,便干脆以身试毒。但他端茶将饮时,忽然目光顿住。

  他指尖僵凝,看到茶盏下的白玉瓷盘——

  原来如此。

  姜循新烧制的这?套瓷器,每个瓷盘的花式图案皆不同。而由姜循吩咐侍女想送给?张寂的这?盏茶下,磁盘上所?刻的花,乃是夜合花。

  “夜合花开满香庭。”

  此花可喻: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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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伎俩,她不停用。

  姜循一边公?然与?人谈论朝政,一边在私下里,想和张寂暗通款曲。

  她邀张寂今夜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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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鹭捏着茶盏的手指因用力?而苍白,他蓦地抬头,看向?张寂。

  一直盯着江鹭的张寂,见这?位俊秀郎君独自坐在角落里,兀自端茶许久而不饮,又?突然看向?他,目中冰寒。

  张寂蹙眉,见江鹭移开目光。江鹭慢悠悠将茶饮下,茶杯被他拨在手中玩弄,清致间透着几分阴霾狠意。

  太子和赵铭和针锋相对,姜太傅时而插几句话。

  姜循悠悠劝说。

  日光渐斜,唇枪舌剑。暗潮涌动,不可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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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的争吵最后,大臣们都默许杜一平,但还有些细节要商榷。

  中午太子留众人用膳,姜循错后几步,慢慢落到最后面。

  前面大臣们围着太子,姜循则嘱咐侍女们收拾杯盏。同时,她故作不经意地走到张寂先?前所?坐的位置,想检查一下张寂是否接受到她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