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骑着马来 第122章

作者:甭加慧 标签: 古代言情

  谢元依旧目视前方,无知无觉。

  沈留祯依旧忍不住在脑海里有一些相当“大胆”的臆想。

  他看了看谢元的侧脸,又不敢。两相矛盾之下,就开始没话找话,转移注意力,于是脑子一动,说道:

  “阿元……你这战场上受了伤,却跑到敌军的营帐里头养,是什么感觉?”

  谢元听闻,从木然中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没心思想这些。刚刚来的时候我都注意到了,这营地中将官云集,若是人人都有兵,恐怕已经有十万众……而宋国绝不可能这么快的,就怕等不到两天之后,就得开战了……”

第212章 白鹿

  沈留祯听闻,默然不语,只管垂着眼皮子给谢元包扎伤口,手指拿着白布条,一圈圈的绕过她的肩膀,然后轻轻打了个结。

  谢元忍不住出声问他:“你可有计划了?”

  沈留祯有些心虚地抬了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了下来,替谢元将衣襟合上,体贴又温柔地给她系衣绳和腰带,小声又温柔地说:

  “你才刚到,先休息好,我也歇一歇,头晕……”

  说罢他又扶着额头,走到了一旁的床榻边,顺势躺了下来。

  谢元见他这个样子,有些着急地抿了抿唇,但是又无可奈何……

  他从来都是这么一个磨人的性子,她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但就是着急……

  正在此时,外头的刘亲兵说道:“郎君,仪仗队的独孤将军来了。”

  沈留祯听闻,连忙又从床榻上起来,走到了案几的旁边坐下,而谢元也连忙起身站到了一旁。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武将模样的人掀了帘子进来,看见了沈留祯之后,眼睛一撇看见了谢元,问道:

  “这个女子是?”

  沈留祯貌似迟钝的往后看了一眼,回过头来说道:“哦,回家带来的,家里头大人怕我生活起居不便,硬是塞了一个小丫鬟给我。”

  独孤坚听闻,又打量了一翻谢元,才盘腿坐到了沈留祯的对面,一双略微臃肿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沈留祯,问:

  “听说你遇刺了?”

  “嗯,不过没事了。”沈留祯说。

  独孤坚嘴唇动了动,要张口说又为难的样子,好像被憋住了似的,看着让人着急。

  沈留祯泄了口气,也不期待了,说道:“你还是说鲜卑语吧,我听得懂。”

  “哎呀~你早说啊。想个词儿累死我了……”独孤坚一说鲜卑话,先前那股子愣劲儿突然就没了,活泛了起来,高兴地跟什么似的。

  “你非要不带着我们,一个人回去,你要是带着我们去,哪还有这种事情?如果你死了,皇帝陛下怪罪下来,我们岂不是冤枉死?”

  独孤坚的话,像是连珠炮弹似的。谢元听不懂,只觉得对方很是激动不满,不由地抬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沈留祯笑了笑,用汉语回答道:“不是说了,你留在这里,探听一下穆合王爷麾下的关系么?我在,他们不敢跟你们走的近。”

  “对对对……你先前猜的真准,你一离开,我们这些钦差仪仗队的人闲着也是闲着,就被派去安防巡逻了,嗨……还真打听出不少事情来。这两天鲜卑话说得太多……我汉语都退步了。”

  独孤坚的话很密,性子也很活泼,笑嘻嘻地一大通……跟他这络腮胡子的凶狠形象大相径庭……

  谢元不由地在心里腹诽:还是刚进门的时候,他那种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瞪着眼睛想干仗的模样,比较衬他。

  沈留祯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些跟随而来的钦差仪仗队的人选,可是他跟乌雷一起商议着,特意选出来的。

  要的就是这种看着跟汉人不亲近,汉语都不怎么会,个性又活泼,能说会道,很容易跟别人打成一片的鲜卑人。

  沈留祯的嗓音温和又放松,说:“嗯,那就好。这个以后再说,我问你,我教你说的话,你可说了?”

  “说了说了。不就是……‘汉高祖刘邦斩白蛇夺了天下,和逐鹿中原’吗?”独孤信磕巴了一下,半路拐了汉语,费劲巴拉,字正腔圆的说了出来。

  谢元抬了眼睛,眉头挑了一下,有些惊讶和疑惑。

  这两个典故她知道,可是合在一起说,她就有些不懂了……

  沈留祯的大眼睛笑成了一条窄缝,微微眯着,十分的可亲,循循善诱地问道:“你再跟我说一遍,我听听是不是那么回事。”

  独孤信不满地白了沈留祯一眼,似乎有些不满他对自己的不信任。然后就开始用鲜卑话和汉语夹杂着的方式,连带着手上比划,一通讲述:

  “你一走,果然有人问我,你干什么去了,我就说,你回家去了。问为什么回家去了?……我说,我偷听你们说话,因为你前几天上山,看见了一只白鹿,所以急匆匆地回家查书去了。

  哎,他们很果然很好奇,说白鹿是什么?白色的鹿见都没见过啊,为什么看见了要回去查书?

  我就说,听见你跟护卫汉人护卫说话了,白鹿是祥瑞,很少见,有个词叫逐鹿中原,谁能得了白鹿,谁就能做天子。”

  谢元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汉人,祥瑞,逐鹿中原,还有天子,这些话鲜卑语中没有对应的,所以他用的是汉语。

  “然后我就跟他们讲了,说汉朝天子刘邦,做皇帝之前,斩了一条白蛇,那条白蛇就是秦国的天下气运所化,他将那条白蛇斩成了两段,就昭示了他要得了秦朝的天下,做皇帝。后来他果然就成了汉高祖,做了天子了。

  再后来,这白蛇因为被斩成了两断,就变成了两只白鹿。才有了一个传言,凡是要做天子的人,都要追逐这两只白鹿,谁要是得了,谁就是下一任天子。

  晋国的开国皇帝司马炎就得了一只,但是他没有两只,所以皇位不稳,二世就散了。

  现在在这里两军交战的地方,突然又出现了白鹿,恐怕是昭示着这下一任天子的人选就在这附近,这是大事啊。”

  独孤信讲述的时候,还将斩白蛇的动作比划了一下。

  到最后他顿了顿,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愁苦地说:

  “这是大事啊……现在的皇帝又不在此处。若是这样的话,沈留祯这个皇帝的钦差,得赶紧想对策,于是她就回家找他老师姓谢的商量,顺便查查典籍,看看有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

  沈留祯看着他这模样,欢快的笑出了声,轻轻地拍了一下膝盖,说道:“不错,确是如此。”

  独孤信说道:“……我刚开始以为你让我说的是编的呢,结果我去跟别人说的时候,好多人都听过这两个事情,说是汉人的史书里头写的……前天,真有人在西边的山上看见白鹿的影子了,头顶上长着大角,威风凛凛,全身雪白,好看着呢。一看就不是俗物。”

  他抬了眼睛真诚地盯着沈留祯,问道:

  “你让我说这个干什么啊?万一真的有人去杀了那只白鹿,那我们乌雷皇帝不就危险了吗?不如赶紧将皇帝叫过来,让他杀了才好啊。”

第213章 出自哪里?

  “哈哈,哈哈哈哈……”沈留祯笑得很开心,引得谢元不停地在一旁拿眼睛瞄他。

  “你笑什么啊?”一脸的络腮胡子的独孤坚,满是疑惑地问,隐隐有些恼怒。

  沈留祯收敛了笑容,拿着拳头遮了遮嘴,说:

  “没什么……回去我定然会向皇帝陛下禀报,给你记上一功……这故事讲的着实不错,感情投入,连自己都信了,那旁人肯定信。”

  “啊?……不是真的吗?但是别人都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啊……”独孤坚一脸的茫然,用有些蹩脚的汉语问。

  沈留祯抬了一下袖子,习惯性的将广袖理了一下,说道:“半真半假吧,你只管记得,若是穆合王爷去猎鹿了,那就说明他有不臣之心。”

  独孤坚听闻,撇了撇嘴,又用鲜卑语说道:

  “那何止是他啊。谁还没有个做皇帝的心?你走了之后这几天,见天的都有人逮着机会往山上去寻,好多人都做梦,想要碰上那只白鹿,杀了它。”

  沈留祯听闻,抬了眼皮子,笑着问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想做皇帝?”

  “我……切~”独孤坚抱着手臂,前后晃了晃个身子,偏过脸去翻了个白眼,颓废地说,“不用老天爷给我算,我就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命。”

  “哈哈哈哈……”沈留祯又是一阵笑,眼睛里头的光亮晶晶的闪耀,说,“行了,知道了,你先去吧。”

  独孤坚听闻,从席子上爬了起来,转身出去了。

  他走之后,沈留祯依旧很高兴,满脸的笑意都息不下来,谢元转身坐在了他的身边,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几天都没有见你这么高兴过。”

  沈留祯抿着唇,两颊露出了浅浅的两个小酒窝,笑着问:“你听懂我们说什么了吗?”

  谢元懵了一下,说:“只听了一个大概,大约就是逐鹿中原和刘邦斩白蛇的典故,这有什么好笑的?”

  沈留祯笑着,眼睛里头闪过了一丝狡黠的神色,问道:

  “这两个故事,你还记得多少?”

  谢元想了想说道:“刘邦斩白蛇,是司马迁的《史记》之中的《高祖本纪》里头提到的,说他当皇帝之前,喝醉了酒路上碰见一条白色巨蟒,旁人都害怕绕道走,他带着醉气上前就杀了。杀了之后,又听见有个老妇人哭,说她的儿子化作了蛇身,是白帝子。白帝子被赤帝子杀了,意思就是说刘邦是赤帝子。这里的白帝子,指的就是秦国的国祚,因为秦国常年祭祀五方上帝之一的西方白帝。”

  “嗯,不错,那‘逐鹿中原’呢?”沈留祯微笑着问。

  谢元面色有些为难,说道:“记不太清楚了,这个典故同样出自《史记》,哪一篇我忘记了,是讲韩信的。

  好像是汉高祖刘邦当了皇帝之后,要杀韩信,韩信说悔不当初不该不听一个……忘记叫啥了的人的劝,自立为王。要是自立了,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刘邦很生气,就把那个劝韩信自立为王,三分天下的人给抓了,要杀了他。

  那个人不服气喊冤枉,说,猎狗冲着人叫唤,不是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强大,而是因为主人不同,要做为臣的本分。

  说就好比当时秦国丢了一只鹿,大家都在追逐,谁追到了就是谁的。他当时是韩信手下的一个门客而已,替他出谋划策本就是应尽的本分,要尽忠职守罢了。

  如果汉高祖要杀他的话,那全天下那么多侍奉别个主人的门客,难道都要抓来煮了吗?后来汉高祖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把他给放了。”

  沈留祯的脸上满满地都是笑意,说:“那个人叫蒯通……你记得的不少么。”

  谢元淡淡地冷笑了一声,说道:“……史记还是挺有意思的,所以记得不少故事内容,可是要我背原文的话,我一句也不会。”

  她顿了顿,一双浓密的眉毛提了提,问:“这两个故事有这么可笑的吗?而且你刚刚还说什么猎鹿,什么不臣之心?”

  沈留祯表情有些得意,垂着眼睛,说:

  “其实,这里头还有个故事你不知道,所谓秦国的国祚,便是指天下的气运。

  天下只能易主,气运只可能转移,却不可能被杀死,只是看能被谁夺了罢了。

  所以有传言称,刘邦斩了的白蛇之后,这天下气运就此一分为二,化作了两只白鹿。

  这才有了后来这蒯通为自己辩解的时候,说,秦国丢了一只鹿……”

  谢元的一双丹凤眼眨了眨,看着沈留祯问:“……是……是吗?我不记得有听说过这回事啊。”

  谢元的眼神不自信地晃了晃,接着道:“啊……也许是你学过……出自哪里?”

  她实在是没有那个底气说没有这回事。

  小时候她大部分的心神都放在了习武上,这书里头的故事,也就听了个热闹。

  更别提沈留祯后来都被她爹开了小灶了。他学过的典籍道理更是比她多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或许,这又是哪个老旧易碎的典藏本里头记载的呢?

  沈留祯抿着唇,抓着茶杯仪态端庄的饮了一口,老神在在地说道:“出自——留祯史记编撰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