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骑着马来 第29章

作者:甭加慧 标签: 古代言情

  说罢就从他的面前路过往门外走。

  周秃子愣了神,问:“什么大事啊小郎君?我能回家吗?”话音还未落,就被一个路过的亲兵抓着后领子给拖走了。

  出了门,就见谢元早就骑着马在外头等着,乌泱泱地带了许多人,还拉了一些锤子铁锹之类的工具。

  谢元精神头很足,英姿飒爽,侧着身子对着沈家的大门,一见了沈留祯就说:

  “我就知道你又得懒床,你要是再磨蹭,我可又要去你榻上泼凉水了。”

  沈留祯叹了口气,结果还没叹完就打了个哈欠,他懒洋洋……不,颇有君子风度的上了马,说:

  “我已经预感到你要来泼冷水了,所以这不就起来了么?……走吧。”

  周秃子得不到他们要做什么去的答案,正在来回的看,就与谢元冷凝厌恶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周秃子下意识地一凛,心里头已经骂了起来:这小孩怎么这么记仇?他娘的陪着笑脸多少天了,脸上的皮都快给笑掉了,就不见给个好脸色……

  “清闲了许多天,今日正是用着你的时候,就看你听不听使唤。”谢元骑在马上睨着他说。

  “听听听、谢郎君叫干什么咱就干什么,绝对没有怨言。”

  “那就好。”谢元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转身拉了缰绳,带队走在了前头。

  城门外……

  周秃子拿着个铁锹,挥汗如雨地挖地基。他的身后,是那几个刚刚被放出来的小弟……还有其他之前没有进去过的小弟……

  一上午了,日头渐渐地越来越烈,他将铁锹插在了脚下的土地里头,扭过头来跟身后那些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压抑的不满来。

  可是又不敢发作。

  难民营里头的人,大人小孩都被发动了起来,先是将那些简陋的窝棚给拆了,又开始按照工匠的吩咐,挖地基。

  他们这些人,就被谢元那个小屁孩一伸手指,分配在了最不好挖的乱石摊子上。

  当然,他自己也在干,手脚快的,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元并不是一个不懂事的霸道魔王。

  若真是那种蛮横的小霸王,谁会跑来这种地方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其实就是厌憎他这个人,时时都想弄死他罢了。

  想到此处,周秃子下意识地就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可是左耳已经被谢元砍掉了,现在出了汗,已经定了的血痂的伤口,又隐隐的洇透出粉红色的血迹来,一摸就是一手。

  他低着头,快速地瞄了眼前头的正在捡石头的谢元,闪过一丝怨毒,就将铁锹拾了起来,下铲、挖土。

  沈留祯从前头过来时,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到了谢元身边,递给她了一块白巾子说:

  “擦擦汗,都歇歇吧,过了晌午再说。”

  说着还对着抬头起来的周秃子和善的笑了笑。

  谢元干的昏头转向,一闭眼睛感觉满眼都是石头。

  她站在挖好的地基沟壑里,头也没抬,伸手接过了白巾,说:

  “赶紧的吧,磨磨唧唧的什么时候才能干完。”

  说着又要弯下腰去搬。

  沈留祯蹲在岸上,一把揪住了她肩膀上的衣服,想阻止她,却差点被谢元转身的动作给拽下去。

  还是谢元连忙托住了才没掉下来。她将沈留祯给托了回去,皱着眉头问:

  “你不好好当你的监工,捣什么乱啊?”

  沈留祯看了看周围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总是这么拼命,可是你拼得动,也得看看旁的拼不拼得动啊,难民营里头的人都食不饱腹,你让他们歇一歇。”

  谢元这才抬头看了看周围,一转身又看见了周秃子那一张幽怨的脸,嫌弃地瞪了回去之后,就拽着沈留祯的手跳了上去,算是同意休息了。

  这下沈留祯才出了声,笑着朝着众人说道:

  “各位叔叔伯伯,歇一歇吧,喝点水休息休息,一会儿吃午饭。”

  众人这才停了下来,各自找地方歇息去了。

  沈留祯挨在谢元的身边走,碰了碰她的肩膀,小声说:

  “你防着点周秃子,你砍了他一只耳朵,他心里肯定记着这个仇呢。”

  谢元听完,拿着白巾子擦了下脖子上的汗水,冷笑了一声说:

  “哼……他要是起什么坏心思更好呢,我看他不顺眼,正愁没理由跟他计较!”

  沈留祯见她毫不放在心上,无语了。但转念想她知道便也罢了,总不会不小心着了道儿,于是就将这个事情抛在了脑后。

  两人一同到了关义飞带着的那些孩子堆儿里头。他们自己的原先的那个小房子也拆了,是他们亲手拆的。

  但是一堆人依旧守在了原先的空地上,看着身后那块地方,似乎有些舍不得。

  关义飞见他们过来,也没有起来,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们。

  谢元又像那天一样,往他们的身边一坐,问道:

  “马上就有新房子住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关义飞没有表情,看着谢元半晌才冒出一句,说:“我觉得这不像是真的,心里头不踏实。”

  沈留祯也在谢元身边坐了下来,听了这个话,差点一屁股蹲那儿,不由地笑出了声,反问道:“这要不是真的,什么是真的?”

  关义飞看着天边想了想,说:“吃了上顿没下顿,担惊受怕没人管,才是真的。”

  ……一阵沉默。

  谢元突然出声问:“我那天听你说,你爹是南朝的军人,你娘是……北夷人吧?他们……”

  关义飞突然就笑了,但是笑得有些勉强。他的五官明显要比中原人深邃一些,眼睛中隐隐有泪花闪动,一副故作坚强的样子,问:

  “你们今年多大?”

  “十岁……”谢元说。

  “嗯,我十岁的时候爹娘没了的……时间过的可真慢,我感觉自己过的比前十年要都长了好几个了,结果还没长成大人。”吴义飞感慨地说。

  “他们是……是怎么去世的?战乱?”谢元问。

  “不……这个故事有些长,我怕贵人们不爱听。”

  又是一阵沉默。

  谢元心想估计是他不愿意说这些伤心事就没有吭声。

  这个时候沈留祯突然故作轻松地说:

  “我娘在我一出生时,就难产死了,连个画像也没有,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儿。”

第47章 幸运还是不幸?

  关义飞和谢元都看向了他,可是沈留祯只是抱着袖子看着天,脸上没有半点悲伤的表情……谢元和关义飞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沈留祯感觉到了身边人的沉默,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瞬间知道了他们心中所想,于是很坦然地说:

  “看着我做什么?……因为没有见过,一点可供回忆的都没有,我拿什么难过?”

  关义飞听闻,有些动容,也像他一样望着天,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说:

  “照你这么说,我一时都分不清自己幸运还是不幸了。”

  他顿了顿,说:“……我是个杂种。”

  谢元和沈留祯神色都有些不自然,谢元有些犹豫地说:“……这不是那天那些人骂你的话吗?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是骂人的话,可也是事实。我娘是北夷人,她的父母是当初随着晋朝的政策南迁的胡人。听她说,中原富庶,那个时候从北边迁徙过来的胡人,大多都是给汉人做奴仆。于是胡人在汉人的眼睛里天生便下贱。

  汉人与胡人通婚,虽然令法没有说不许,但是几乎没有可能。胡人女子最好的待遇,不过就是给汉人男子当个舞姬,当个妾罢了。”

  他说着说着,脸上就浮现出了自豪的笑来,回忆着说:

  “可是我爹和我娘,是真心的互相爱重。听我娘说,我爹是个心肠极好的人,他并不会因为旁人是胡人而区别对待,他对谁都一样的客气。

  有一日,我娘跟我外祖父拉了一车黑炭,走在路上的时候,车翻了,掉了一半。当时街上的行人来往,不知道是嫌弃炭脏,还是嫌弃胡人低贱,没有一个帮忙的。只有我爹,从旁边过时,随手就将翻了一半的车子扶了正,还帮着将散落的炭给拾了起来。

  他拾完就走了,可是我娘却记住了他,只要一有空,就会站在那天的街边等着,指望着看还能不能再碰见他。

  后来,让她等了一年,才终于又碰见他从那天街上过。我娘说,她当时激动的都傻了,心跳的都喘不过来气来,就这么站在那里,傻傻地死盯着我爹看。将我爹看的莫名其妙的。

  于是我爹就迎面走了过来,笑着问她,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娘等了许久,自然在心里头无数次的想过,要是再见了,说些什么好。千想万想的,左右不过说一句,谢谢你那天帮我们抬了车,拾了炭,你人真好之类的。

  可是她当时激动地傻了,生怕他走了,下一次再也见不到。

  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而出说,郎君,我等了你一年了。

  ……我爹当时就愣住了。”

  谢元和沈留祯听着,都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谢元笑着说:

  “你娘还跟你讲这些?真好。我爹娘就从不跟我说他们之间的事情,不过或许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吧,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亲,成亲之前都没有见过面,不如你爹娘这般……嗯……”

  她的眼珠子朝一边转,就是想不起什么好的形容词来说。

  沈留祯笑着接过了话,说:“……这般温馨。”

  “对对对……谢元连忙附和着说,还转过头来对着沈留祯给了一个颇为喜爱的笑来。

  沈留祯突然间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阿元时常嫌弃他多一些,这还是头一次因着他有什么优点而高看他呢。

  他在这里暗自高兴,谢元的心神和目光却早就回到了关义飞的身上,问:

  “后来呢?”

  关义飞苦笑,说:“后来自然就是成亲了,我爹那时候无父无母,好在不用顾忌孝道,只是背着世人的眼光,坚决跟我娘成了亲,明媒正娶,入了户籍。

  其实,我爹活着的时候,他们也不曾跟我说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是后来,我爹死了,她时常想着他,所以才总是跟我说起这些的……”

  说道这里关义飞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笑容,眼睛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她跟我说起他的时候,总是面带微笑,一遍又一遍的讲我爹的好,讲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跟我讲她等了那一年间是何种心情。跟我讲,我爹朝着她走过来时,是多么的俊朗……”

  眼泪将要夺眶而出的时候,关义飞吸了一下鼻子,将眼睛里的眼泪都给咽了回去。然后低下头,掩饰着脸上的悲伤,随手拿起一块石子,在地上乱画了起来,一边画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