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骑着马来 第385章

　　沈留祯见她躲着自己的眼睛，有些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于是追着问：

　　“你真的知道了？”

　　“嗯。”谢元轻声应了一声，转了半个身子，躲掉了沈留祯追逐的目光，也躲掉了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她摸了摸旁边盖好的油纸，说，“你跟我爹到底聊什么了，突然得出了这些东西。”

　　沈留祯的袖子轻轻晃动了一下，声音里头依旧透着喜悦和兴奋，说道：

　　“我跟老师谈魏国税收混乱的事情，然后就说到了乌雷有心改革，促进胡汉平等和平共处，却无从下手的事情……你知道，自古政策变革都是大事，弄不好的话，往小了说是家破人亡，身首异处，往大了说就是国家动荡，江山易主了。

　　幸而师父提点了我一句，可以效仿始皇帝，先从书同文车同轨这些不涉及关键利益，但是又能促进胡汉融合的细枝末节处入手。

　　从前读书，并不觉得有什么太大的感触，如今有时事做参照，才感叹始皇帝的远见和伟大……自秦汉以后，中华大地是一家的观念便深入人心，后人谁还记得曾经春秋战国时，诸侯混战的血仇和隔阂。

　　所以……有时候，这些无形的思想和观念，才是比百万雄师更加重要的利器！”

　　谢元听了之后，亦是感触颇深，她如果不执着于现实的所得所失，确实如沈留祯所说，她的存在，便已经是成功了。

　　她从小到大，所受的一切苦楚，都跟重男轻女的观念脱不开关系。

　　如果因为她，能让后来人在突破这一枷锁时有个事实证据，有个先例依靠，她的苦就没有白受。

　　是的，她并不是在毫无意义地自讨苦吃。

　　谢元的手搭在武器架子上慢慢握紧了，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似乎从前的那些雄心壮志，那些不惧艰险一路向前的勇气又回来了许多。

　　她怕什么呢？对于她来说，本身就没有什么好失败的，所得一切，都是赢来的！

　　此时就听沈留祯带着小心翼翼的语气，跟她商量道：

　　“阿元，我打算明日就启程回平城，跟乌雷商议，着手这件事情，你……愿意跟我去吗？乌雷一直想要见你，你也……见见他？”

　　谢元沉默了一瞬，突然转过了身，说道：

　　“好，我去。”

　　……

　　……

　　谢元和沈留祯离开了谢家，就带着刘亲兵，快马加鞭的往平城赶去。

　　谢家从魏国往南边搬迁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并不记得多少事情，后来一直在两国的边境上长大，后来大多数时间，都在宋国的土地上辗转，所以印象中一直是南方那种水河宽晏，绿色盈盈的景色偏多一些。

　　可是进了魏国，越往北，河流越发的少，树木也眼见着都瘦长了起来，更何况到处都是荒废的田地，人口稀少的村庄，看着着实……荒凉的很。

　　谢元心中很是失望，跟沈留祯说道：

　　“魏国武力强悍，可是这治理国家的手段比不上南宋许多……太凄凉了。”

　　沈留祯说道：

　　“确实，胡人毕竟是游牧民族，对于种地城池经营一道，资历太浅，当然……也有人家根本就不想经营的原因，可是一切都会好的，因为有乌雷了。”

　　谢元奇怪地看了沈留祯一眼，笑着说：

　　“你倒是对魏国这个皇帝评价颇高，他年岁跟咱们相差无几吧，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第641章 明君千载难逢

　　沈留祯想了想，拉着缰绳晃了一下身子，转而问后头的刘亲兵说：

　　“刘大哥，你说呢？你觉得魏国皇帝陛下如何？”

　　刘亲兵踢了马肚子往前头凑了凑，思索着说道：

　　“我觉得，魏国皇帝有皇帝的样子，聪明，为人么？……不知道算不算个好人，反正对咱们家沈郎君是很好的。”

　　谢元脑海中想起了宋国小皇帝的样子，不由地心想：现在的皇帝，有个皇帝的样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沈留祯适时的说：

　　“阿元，到时候你见了自己判断。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如果想要做成事情，必须选个靠谱一点的伙伴，更别提皇帝了，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他顿了顿，转而看向了谢元，说道：

　　“这一点你该比我清楚啊，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选战友同袍都希望有个能干的，希望上了战场能互相有个支撑照应，怎么到了追随哪个君主这么大的事情上，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呢？”

　　谢元脸没有动，而是用眼角斜了他一眼，冷冷地说：

　　“我感觉你话有点多。”

　　沈留祯听闻，用握在手里的扇子捂了一下嘴。

　　可是嘴是做样子捂住了，但是话却没有停，说道：

　　“你嫌我啰嗦了……可是你不说话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啊。我怕你心里头一直将魏国，将乌雷当敌人。到时候我夹在中间岂不是难办？阿元……你能跟我讲一讲，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谢元听闻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看着前路，似乎在思索着许多事情，过了一会儿她说：

　　“最近我确实想了许多，从小时候一直想到了现在，思量着自己从前的想法，做过的决定，是不是真的都对了，是不是真的值得。”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值得”两个字的余音，显得那么的沉重。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反正我头一次有想做事情的想法，就是因为当年在临江城，因为关义飞和寻丫他们，我想改变他们的处境……后来，魏国打了过来，一切都毁了，我觉得全是魏国的错，自然而然的想要参军，与魏国对抗。再后来……”

　　谢元想着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历程，微微皱了皱眉头，说：

　　“再后来一心一意的努力练武艺，练兵打胜仗，做将军，以为只要做了将军，就可以打败带兵打败魏国，天下太平。

　　之后宋国老皇帝给了我做将军的机会，我以为我离实现自己的抱负很近了，谁知道只是为了报他的知遇之恩，维护刘宋的江山稳固就已经精疲力竭……最后还失败了呢……

　　我最近就在想……我最初的目标也不是为了保住小皇帝坐稳江山的，是我迂回路走得太远了，忘了初心。”

　　她说到这里，转过头来看向了沈留祯，眉目里透着坚毅和认真，说：

　　“你放心，我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看问题不再像以前那样简单。以为只要投身宋国军营，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谢元说着冷笑了一声，颇有些自嘲的意味，接着说：

　　“其实……要解决关义飞和寻丫他们的痛苦，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胡汉两民融为一家，和平共处不再歧视，二是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以后只要对这两个条件有帮助的事情，我都会去做，会帮你。”

　　沈留祯听了之后不知道有多高兴，打开了扇子一边摇晃扇着风，一边笑得两个小酒窝深深，看着谢元烟波似有星光，说道：

　　“……阿元，你若是能这样想就好了。实话说，在魏国的环境并不轻松，毕竟身为汉人，在鲜卑人的政权之下，还是要受些委屈的……我怕你想不通，接受不了这些困难，到时候……”

　　谢元很是轻蔑地笑了一下，说：

　　“切……这你大可以放心，我是从小被歧视到大的，因为是个女儿，在家的时候被爹娘歧视不被重视，后来去了军营，因为年纪小被歧视能力不行，再后来女郎的身份暴露之后，又单纯的因为是个女人就被歧视排挤……

　　我就是一路这么过来的，这些苦我不仅吃得，还能当下饭的咸菜，平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她扭过头来看了沈留祯一眼，无所谓的说：

　　“以后不就是多了一个因为汉人的身份被歧视吗？小咸菜多了一根而已……只要能做成事情，我就不怕困难。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说的那位皇帝不是个好伙伴……这天下，胡人一大把，汉人一大把，都不稀罕，唯独‘明君’千载难逢。如果他真的能带领胡汉两民过上好日子，让关义飞和寻丫那样的悲剧不再有，那他本身便是‘千载难逢’，那，是个鲜卑人又如何呢？”

　　起初，沈留祯因为谢元的话而心疼不已，听到后来，不禁拍手叫好，波光潋滟的双眼灿若星辰，激动地说道：

　　“阿元……我一直在想，到底该说些什么话劝你，谁曾想你比我想得还要透彻多了，也是……你本来就是这世上最好的，谁都比不过你，这些小事我本就不该庸人自扰！”

　　谢元因为沈留祯这般露骨的夸奖而有些不自在。她用眼角觑着他，故意清了一下嗓子，缓解了一下尴尬，说道：

　　“咳咳……过了，留祯。”

　　沈留祯看着谢元，眼睛里头全是崇拜和喜爱，说：

　　“什么过了？……没有过，阿元，我不是在恭维你，我说得是心里话！你不知道我有多爱……”

　　那个“你”字他吐不出口来，因为太过于露骨，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于是就卡在那里。

　　可是他手足无措地卡在这儿，气氛更尴尬了。因为谁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谢元收回了目光，让自己冷着一张脸目视前方不看他，可是心脏却在“砰砰”直跳，总是不由自主的被沈留祯的身影占据了心思。

　　她不由地在心中腹诽：沈留祯从小就脸皮厚，什么肉麻的话张嘴就来。也不知道有几分的真心。

　　不像她，那日看他那么惊艳，那么好看，面上一句好话也说不出，还怕被他察觉了心思不好意思……

　　谢元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沈留祯的表情，心想：假的吧……说好话哄人说习惯了吧这是？

　　如果是真的，还能随随便便说出口吗？

　　沈留祯尤自一双眼睛焦灼着谢元，恨不得张口再要个拥抱。并不知道自己又因为一贯以来的“恶习”，凭白受了一份冤屈。

　　他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叹一声“报应”？当真是假话说得太多，真话没人信了。

第642章 论仗势欺人

　　刘亲兵见他们两个这么尴尬，突然间都不说话了，于是也清了一下喉咙，说：

　　“那什么……郎君不容易啊，这么长时间都忍住了没吵着嚷着要坐车，一直骑着马跟着谢家女郎来回奔波，嗯……进步太大了。”

　　谢元听闻，这才想起这回事情来，想着沈留祯从小就懒，这一次跟着她实在是吃了不少的苦，不由地有些心疼，于是语气温柔地问：

　　“你累吗？留祯……要不要，雇个马车？”

　　沈留祯迎着风笑，甜甜地说：“只要能跟阿元在一起，吃多少苦我都愿意，高兴着呢。”

　　谢元心想：哦，还是觉得苦啊……

　　这个时候，正好远远的看见一面茶幡在风中飘扬，她指了指说道：

　　“前面有个茶摊，咱们歇歇脚吧。”

　　说罢就踢了马肚子，朝着茶棚赶了过去，沈留祯和刘亲兵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就已经远了。

　　刘亲兵戳了戳发愣的沈留祯，说道：

　　“愣着干什么，赶紧的跟上啊。人家明显心疼你了，替你找机会休息呢！”

　　沈留祯看着谢元的背影，心里头开了花儿似的高兴，连忙拍马跟了过去。

　　一行三人在简陋的茶棚里头坐下，小二来送了茶水。沈留祯微微欠身，客气的跟小二道了谢。

　　谢元看了看沈留祯的表情，见他面带微笑，一直笑意盈盈的，本来就生的好看的脸，显得尤其的可爱。

　　谢元眨了眨眼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说：

　　“留祯，这里离平城很近了，也不急于这一时，要不以后的路，咱们都坐车好了，你也能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