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骑着马来 第45章

作者:甭加慧 标签: 古代言情

  “哦哦哦……”老方眼神飘忽地支支吾吾了两声,旁边一个刚刚跟他一起抬尸体的年轻人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笑了,说:

  “……哈哈哈,他不识字,没听懂。”

  “就你识字了,你了不起!”老方恼怒地掀了一铲子的土给他,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嘟囔着说:

  “没眼色的二憨子,白长这么大个儿!”

  “哈哈哈哈……”年轻人一阵傻笑,手里不停地往下铲着土。

  谢元见他们这么轻松地打闹,想勉强挤出个笑脸来,但是没笑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血淋淋的战场上,还是在给人收尸的时候,他们却好像在整理菜园子一样简单。

  难道不会因为同袍的死而伤心吗?至少看见这么多死人,应该会有些物伤其类,心情也不该这么好吧。

  反正她是笑不出来,而且还一直想吐……谢元在心里面不停地想,这样下去,她总有一天会因为恶心而饿死。

  “为什么不分开埋啊,敌人和自己人埋一块,回头怎么祭拜?”谢元眼睛里强忍着泪花说。

  “嗨……有个坑就不错了,还祭拜?回头家里人供个小牌牌,逢年过节能上个香烧点纸就算是好的啦,有的人亲人都死绝了,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老方说着,抬眼看了一眼谢元问,“你出来从军你家里人知道吗?”

  “我偷跑出来的。”谢元说。

  老方拄着铁锹,埋怨她:“那你这个娃娃胆子真是大啊,到处兵荒马乱的,还有山匪,你一个人能从临江城跑到这里来,没死在路上,你爹娘现在都该在家里烧高香了!”

  他打量着她的穿戴,“……看你样子也不像是吃不起饭的,还主动跑出来送死,真没见过你这么憨的!”

  谢元皱了皱眉头不说话。

  外面是很难,每走一步都很难,甚至偶尔她也会怀念家里的舒服日子。

  可是她知道,若是让她在家里呆,她一定也是在痛苦中煎熬,不会呆得住的。

  好不容易人埋完了,等去河边洗完了之后,生起了火,架起了锅时,天色也已经黑透了。

  谢元跟着这一伙儿十五个人坐在一起,围在篝火旁。裤子和鞋刚刚因为沾了许多泥,又让她去河里冲了冲,现在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难受,还胃疼……

  于是一直手捂着自己的胃,趴在膝盖上看着晃动的火光不言不语。

  老方见这个孩子虽然看着像是娇养的,但是干起活来出奇的卖力,话还比较少,人还很礼数,所以对她很有好感,于是随手将一个块干饼掰成了两半,递给了她一半,说:

  “吃吧,刚刚干了活儿,肯定饿了。”

  谢元白着脸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会儿,掰了一点放进了嘴里。老方刚想说她吃东西的模样怎么这么矫情,谢元就跑到一边吐去了……趴在地上“哇哇”的吐,都是胃里的酸水……

  老方冷眼看着她,将手里的半个饼咬了一口,上下牙齿狠狠地嚼着,有一种好心喂了狗的感觉。

  谢元拿着手里的饼子回来了,脸色惨白,又坐在了火堆旁,看着火苗默不吭声。

  老方冷笑着说:“怎么?锦衣玉食惯了,我老汉这块饼脏了你的嘴?”

  谢元一听,才从自己即将要死的了悲观中醒过了神,连忙看着他真诚地说:

  “不是不是……我是……我是路上看见有人吃死人,每次一吃东西,就能想起那只架在火上的胳膊。”

  谢元说着又要吐。

  围在火堆旁的人都沉默了,包括拿着碗,正在喝热水的伙长,也默默地看着她,喝不下去了。

  老方眼中的嫌恶和恨意渐渐地熄灭,感慨地说:

  “小娃娃还是见的少……我小的时候,那时候比这会儿还乱呢!现在好歹南北各是一块,好歹各自治下还算安稳。以前那是胡人跟胡人之间打,汉人跟汉人之间也打,更别提胡汉两族之间的战争了,全天下就没一块可以安生过日子的地方……

  到处都是战乱,人都种不了地,那肯定到处都是饥荒。那时候有个胡人的军队,没有粮草,就将汉人的女子都拴在一根绳上,落在那队伍的后头牵着走,晚上睡,白天就杀了下锅。那队伍一拔营地,满地都是啃过的死人骨头。”

第74章 要不就赶紧抹脖子

  众人看着老方,脸色在温暖的火光下都有些发白,尤其是谢元,听见他说这些,又想吐,可是她胃里连水都吐不出来了,只能用手背遮着嘴干呕……

  老方看着她,和蔼地说:“你放心,这世上能狠下心吃人肉的毕竟是少数,你还是小啊,就这点事儿就成这样了?……几天没吃饭了?”

  “从家里出来就没吃……两天了。”谢元虚弱地说。

  “呦……真能抗。”长着横肉酒窝的伙长开了腔,“两天没吃饭,还能这么有劲儿,舞着长枪哗哗的,比一般人都强多了。”

  “吃吧。”老方瞅了一眼她一直捏在手里的那半块饼,“愣子,给他拿个碗,舀点开水泡一泡,先少吃点。”老方使唤身旁十八岁的那个年轻人。

  “怎么还是使唤我?不是说谁最小,谁就多干活么?现在他是最小的。”愣子一指谢元。

  可是胳膊刚抬起来,就被老方给拍下去了,说:

  “尊老爱幼你懂不懂?!跟个娃娃都要争,你十八了不是八岁了!赶紧去!”说罢还踢了他一脚。

  叫愣子的年轻人有些不情愿的去了,从筐子里拿了个碗,舀了点热水规规矩矩地递给到了谢元的手上。

  谢元觉得自己根本就吃不下,但是依旧接了过来,冲着愣子道了声谢。

  这些人平常谁会把“谢”挂嘴边上?于是看着谢元的眼神都有些惊奇。

  尤其是愣子,被谢的有些飘,傻乎乎地笑着,回来自己的位置的时候还绊了一跤。

  不管多么没文化,多么老粗的人,只要是人,就都会喜欢受人尊敬的感觉,更何况谢元一看就是个世家子弟,更是让人心里头舒坦。

  于是都睁大了眼睛,一脸关怀地等着她吃下去。

  谢元将饼子往那碗冒烟的水里沾了一下,干硬的一角开始在水里慢慢的变大,她忍着恶心的泪花,将泡软的一角填进了嘴里……刚咀嚼了三下,脑子里就又出现了那个画面了,然后就剧烈地呕了出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连她端在手里的水都泼出去一半。

  老方将她的碗给拿了过来,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地说:“乖乖了……这可咋整。”

  伙长一直在一旁看着,撕咬了一口手里的干饼,冷笑着说:

  “就这样还从军呢?!要我说,你不如直接死了算了,也比慢慢地饿死强。”

  这话着实难听地扎人,可是这还没完,他直接将缠在腿上的一个匕首抽了出来,甩在了谢元的眼前,说:

  “你赶紧选一个吧,要不痛快的抹脖子,要不就自己想办法吃下去,也省得拖累我们!”

  其余的士兵看着虽然惊异,但是都没敢吭气,只有老方出声念叨:“你这……你这话可是有些过了……”

  谢元看着地上闪着寒光的刀尖,死亡的恐惧彻底淹没了她……是啊,这样下去必死无疑,还是备受折磨的死去。

  她不能死。

  于是咬了咬牙,将那饼子撕了一口,扔进了嘴里含着,伸手接过了老方手里的那碗水往嘴里一送,仰着脖子直接吞了下去。

  四周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她。

  谢元死死的瞪着眼睛看着虚空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一只烤地焦黑卷曲的手来。她胸膛鼓了一下,差点又要吐,但是紧闭了牙关,强迫自己对视着那只手。然后在心里不停地默念:这不算什么……这不算什么……

  就这么默念了好几遍,逼着自己直视这种残忍,然后不停地给自己灌输不在乎的感觉。

  终于……没有再吐出来了,虽然她依旧觉得恶心,但是至少她能忍得住。

  “哎……对了,这就对了。”老方看她这样很高兴,胡子里那两根翘起的白毛在风中颤颤悠悠的,说,“娃有出息……忍过了就好了。”

  伙长也露出了一点笑脸来,伸手一指,老方连忙将他那把匕首拾起来,递给了他,并夸道:

  “哎呦,不愧是当官的,比我们强,是不是?”

  “是是是……伙长威武!嘿嘿……”同一个伙里的人都附和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谢元也有些高兴,她看着这些人,突然就有些明白,他们为什么可以在惨烈中“无动于衷”,还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轻松说笑了。

  ——只能强迫自己不在乎了,要不然,还怎么活呀……

  晚上他们扎了帐篷睡觉,五个人挤在一个帐篷里,各自身上还混合着些血腥的臭味。

  可是谢元却觉得异常的安心,她头上有个遮风避雨的顶子,身边是一群活人,再也不是自己守着三具尸体,强睁着眼睛看着未知的黑暗了。

  又饿又困的两天之后,她终于能放松下来,睡了过去。

  第二天,谢元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才想起来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荒芜人烟的黑暗中睡着了。

  老方被谢元的动静给惊醒了,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说:“呦……娃娃能吃苦着呢,这么早就醒了?”

  说着也不等谢元回答,连忙把另一边的愣子给拍了起来,说:“快点起来!收拾帐子咱们还得回营地呢!”然后还打了个哈欠,“娃……你跟着愣子学学怎么拆帐子啊,我去撒泡尿去。”

  说着就走了出去。

  谢元听见营地这两个字眼睛瞬间就亮了,追着愣子问:“营地?离这里远吗?领兵的是谁?”

  愣子被问住了,看着她说:

  “我哪知道?咱们就是一个跟在大军后头埋尸打杂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大的官,我就只认得伙长……哦,还有一个伍长,昨天不是死了么?”

  谢元一听也傻眼了,一个队伍的兵,不知道自己头上的将军是谁吗?你打帅旗举得谁的姓也不知道吗?

  谢元突然觉得当初师父跟她讲的那些故事,教她的东西好像跟现实有些对不上号,一时间有些找不着北……

  要不然,就是愣子这个外号?……她眼睛看着那个正在穿鞋的青年,感觉他挺正常的,而且昨天听话音,他还是识字的……不会是他这个人有问题吧?

  于是谢元没再吭声,一边帮着拆帐篷,一边等老方回来。

  结果问了老方之后才知道……他们跟北夷人打的那一仗,有多乱有多惨……

第75章 再等等我

  这场仗,是南朝的皇帝先挑起的,其实北朝北夷人的朝廷立的很艰难。他们北部和西部至今还有比他们更“野蛮”的种族在不断的侵犯领地。

  虽然南北两朝的边境线上,时有些摩擦,偶尔拉锯两个城池,但是范围都不大。

  南朝皇帝觉得这安稳了几年,境内有几个地儿的叛乱都剿干净了,就觉得自己行了,于是就想着北上,趁着北夷人还没有完全统一异族的时候,想在南边边境讨一点好处,扩大一些南朝的领土。

  结果呢,布置的兵力挺浩浩荡荡的,但是对上身经百战的魏国军队,还有从十六岁就一直领兵打仗,且声名远震的魏国皇帝石余佛狸,几乎没有挺多久便崩溃了。

  死伤无数,后期的兵员补充和粮草又不怎么跟的上……军心大乱,许多将领打着打着就主动投降。

  “好家伙……我们这儿还没开始打呢,就听说哪哪儿被全灭了,又有哪个将军投降了,等到我们这儿的时候,你来时也看到了么……被北夷人追在屁股后头打,要不是退到这里有条河,他们没办法过来,估计我们也得完蛋。”

  老方抬着一只手托着一个帐篷杆子,一边走一边说。又突然朝着前头的愣子喊了一声:

  “背着就好好的背,一直晃个什么劲儿呢?”

  愣子想要回头,结果背着的杆子扫了一个圈,直接吓的老方缩了脖子,松了扶着的手,怒道:

  “二愣子!差点把老子的头给刮下来!”

  “啊?!……那你离我远一点么!”愣子委屈地说。

  “狗日的好心帮你托着让你省省劲儿,还当驴肝肺了!”老方骂骂咧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