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骑着马来 第48章

作者:甭加慧 标签: 古代言情

  下头横肉酒窝的伙长已经拍着手走了出来,说道:“好好好……伍长英明!”

  然后下头的老方也连忙跟着咵叽咵叽地鼓掌,很快,方阵中的鼓掌声便响成了一片。

  八字胡伍长朝着他们压了压手,转身十分豪放的走了。

  只留谢元站在方阵前,看着这一片黑压压的懒散士兵们……有些懵。

  她只是不想自己练废了,没曾想过要夺权……况且刚刚那个伍长还一副咬牙切齿想杀了她呢,突然间就这么抬了自己一手,这是什么操作?

  突然间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了这么一个画面:多年以前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光亮从学堂的窗户透进来,照在了课桌上,被她甩了墨点子的沈留祯笼罩在光晕之中,对着她微微一笑,露出了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谢元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扭过头看向了八字胡伍长已经走远了的背影。

  只见他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方阵,到了“财神爷”那里,热络地跟“财神爷”说了些什么,两个人的眼光一起往这边看了过来。

  谢元赶紧扭过了头,看着方阵中茫然的士兵们眼神晃动。

  不管怎么说,先将自己的本事练好,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转过了身,认认真真地一步一动的在前头操练起来。方阵里的那些士兵,因为刚刚看见了谢元刚才的表现,多多少少有些羡慕和崇拜,于是大多数都很认真地开始跟着学。

  而远处的帐篷前头,“财神爷”看着在远处像模像样的带操那个少年,问道:

  “你怎么让一个孩子替你操练呢,万一被校尉看见,再撸了你。”

  八字胡子的伍长掐着腰,看着谢元冷笑了一声,说:“人家本事大,我没有资格教,可不得让贤呢么。”然后转而看着自己的同乡,说,“哎,他是个人才,呆在我们这个专门擦屁股打杂的伍实在是可惜了,你把他调到甲伍去,咱们也别耽误了人家建功立业不是。”

  “财神爷”脸上笑着,却没有同意,说:

  “……他一个毛孩子,还没有长枪高呢,人家甲伍的伍长不可能要,再说了,你跟一个孩子斗什么气,多大点度量……”

  八字胡伍长脸色有些尴尬,仔细看了看同乡的脸色,缓了语气苦恼地说:

  “嗨……他要是到你手底下,你就不这么说了,孩子?孩子才是个傻子呢,他娘的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

  “财神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出声,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堆放在帐子门口的几袋子粮食,低着头往一个册子上录着数目。

  八字胡的伍长观察着他的表情,又往前头凑了凑,小声地说:“哎……你跟校尉提了没有,什么时候把我调到你手下来啊。”

  “财神爷”没抬头,说:“替你问了,可是校尉不同意,因为什么呢……”

  八字胡伍长伸着脖子等了半天,只见他一直数着数,往册子上划勾,就是不说后来的话,急得问:

  “为什么?”

  “……他说我,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照顾同乡,咱营里头这么多人呢,把你从丙伍一个伙长,调到后头打杂伍已经是格外照顾了,这还没有多久呢,就又要把你往我这里调……不能这么做,到时候再惹了众怒……再说了,都是一个战场上卖命的兄弟伙儿,别到时候让记恨上了,出了事没人救你。”

  “财神爷”停了笔,看着八字胡伍长,语重心长地说。

  伍长的脸色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是啊……这……说的也是,也怪我,给你添麻烦了。”

  “财神爷”又低下了头,拿着手中的册子走到了另一边,数数画画的,说道:“嗨……都是同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这么说着,他突然问:“哎……那个孩子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录军籍了没有?”

  “嗯?……哦……你说他啊?”伍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伸手指着远处操练的少年问。

  “财神爷”没抬头,“嗯”了一声。

  “我记得录了……我们伍现在不是按照满员领口粮了么不是,该是录了,叫什么不知道……你自己去名册上找么。这么小的小孩儿就他一个。”

  “哦,行。”

  “那我先走了。一会儿该吃饭了。”伍长打了声招呼,人就走了。

  随着军营里号角声的“呜呜”嗡鸣,早上操练的方阵一阵混乱之后,开始列队离开场地,各自回到自己的地盘去吃早饭。

  “财神爷”抬起了头再找寻那个少年的身影时,他的视线被移被来来往往密集移动的队列给挡住了,再也找不到那个半大孩子的身影。

  他抬起笔杆子挠了挠自己的鼻梁,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感觉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抬着头望天想了一会儿,又低头开始翻自己手里的册子,说:“难道……哪个地方算错账了?”

  ……

  ……

  柴火堆里一阵浓烟滚滚,斜飞上天空,就像是一条灰色的龙卷风。

  谢元蹲在旁边,拿着一把扇子对着火堆一阵狂摇,都摇出了幻影,也没有见火苗从浓烟中冒出来,反而将她裹在了烟尘里,呛得眼泪直流。

  老方在旁边,仰着脑袋张着嘴看着这一壮观的景象,说:“我滴乖乖,让你生个火做个饭,这都赶上烽火狼烟了……几里地外头都能看见了吧。”

  谢元一直手捂着鼻子,呛得地直咳嗽:“咳咳……我没生过火啊,这怎么就不着呢。”

  老方走到了跟前,招呼她说:“你往这边来,这娃傻的么?跑到下风向去扇风,一会儿熏死你!”

  谢元抬头一看,才恍然大悟地转了半圈换了个方向,果然觉得好了许多。

  老方蹲在她的旁边,一边挑着棍子将那摞得紧实的柴火堆给挑开一点,一边感叹地说:

  “哎……你这娃娃这么大都没生过火,说明命好着呢,干什么想不开非要跑到军营里头来卖命。”

第80章 空心的憨批

  谢元手中的扇子不停,风穿过了老方挑起来的空隙,很快火苗就从下头生了起来,熊熊燃烧,浓重的黑烟也停了。

  她松了捂住口鼻的手,抿了抿唇,看着燃烧起来的火苗神色坚毅,过了一会儿说:“我觉得我可以命更好一些,当个将军,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老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中有些凄凉,感叹地说:“也就是你们这些命好的,还胡想八想,要我们这些命不好的,只会想着能不能吃上饭,能不能保住命。”

  正说话的时候,愣子拉了一车水回来了。

  老方转了下身子,对着愣子说:

  “二愣子,跟元儿讲一讲,你为什么来当兵了。”

  愣子憨兮兮地一边往大锅里倒水,一边笑着说道:“闹饥荒,没饭吃,来兵营里头蹭饭吃。”

  老方转过来看着谢元说:

  “你看见了没。我们都是这样来的,就不明白,你们好好的日子为啥子要来当兵呢?你说你……”

  他又打量了谢元一眼,说:“你要是家里头有关系,到上头领个官当,或者跟着家里头当将军的长辈身边,冲锋陷阵轮不到你,打赢了仗只管领功劳,这也就算了。你好好的跑出来当大头兵……我看你跟愣子有得一拼。”

  谢元知道跟他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于是转移了话题问:“你们为什么管他叫愣子啊?”

  “他傻么还能因为啥……他以前家里头也是能请得起一个识字先生的。结果碰上打仗饥荒爹娘没了,揣着金银跑军营里头来换吃的。

  好家伙,这么大的个子,十多岁的人了。把他们家攒了两辈子的宝贝一股脑全亮了出来,结果当时营里头的司军……就是财神爷,眼红了,就想私吞掉,当天就给他派到甲伍去了,想着等他战死了,谁也不知道,那些钱就都是他的了。

  幸好当时甲伍的伍长,跟他是同乡,两人多聊了两句,才知道司军把他这么一个憨愣的新兵蛋子给派到甲伍去是什么心思。

  后来仗打下来,他没死,甲伍的伍长不知道怎么滴,就当了新的司军,旧的那个司军被校尉给撸了下来,换到甲伍去没多久战死了。

  这不,现在的司军……也就是“财神爷”是他的同乡,给他讲了一大堆之前的那些关节,给安排到了这末末伍里,算是照顾他了。”

  谢元默默地听着,微微地皱着眉头没有言语。

  老方看了看她,又说:

  “……咱们伍的伍长跟财神爷也是同乡,你今天就不该顶撞他,伙长替你遮掩了半天你都不接着,我看你跟二愣子不差多少,缺心眼。回头要是打起仗来,他们随便给你派个活儿往敌人眼前头递一递,你小命就没了。你看你以后怎么办吧……”

  谢元的眉头皱的更狠了些,将柴火又往大锅底下送了送,满脸的烦躁……

  她只想打仗,立军功,证明自己……没曾想当个兵还会有这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

  大锅里的水,在猛火的灼烧下,渐渐地起了一层水雾。

  老方见谢元只管看着锅里的水皱着眉头,就自顾自地帮她想办法,说:

  “哎……你真是那个沈庆之的徒弟?那沈将军手下有亲信在兵营里头你认得的话,找一找,给自己找个说得上话的靠山,关键时候能保命的知道不?”

  谢元听闻烦躁地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这军营里头的我一个都不认识。”

  老方失望地叹了口气,说:

  “哎……不过找了也不一定有用,沈将军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呢,没个准信儿。俗话说的好,树倒猢狲散,他要是还活着,提他管用,他要是不在了,那肯定屁用都没有了……”

  谢元听得难受,站起来说:“方伯,我去小解……”说罢就往营地外头走。

  愣子一听,招呼她说:“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谢元脚步加快,两三下跑到了自己的马匹上一跃而上,说:“不了……我要顺便喂喂我的马。”

  说罢就拉着缰绳跑了……

  愣子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上的土,转而对着烧火的老方说:“方伯……我是不是被元儿嫌弃了?……为什么?”

  老方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嫌你笨,还能嫌弃你什么?”

  愣子一听,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蹲了下来,跟着老方一起烧火。老方抬眼瞪了他一会儿,说:

  “你不是要去撒尿吗?!”

  “哦!哦哦……对了,我忘了。”愣子愣怔了一瞬连忙站了起来,跑着去了。

  老方看着他跑走的背影,表情愁苦又着急地叹了口气,说:

  “现在的娃真是……都是麦秸秆似的憨批,空心的。”

  ……

  ……

  谢元骑着马,选了个尽量远,视野又开阔的地方翻身下马,找了个地方蹲下小解。

  男女下头不一样,男人是站着尿尿的,小时候还不懂事的时候,她倒是站着尿过,可那只能尿裤子,然后挨了亲娘的好一教训,嫌弃她傻。

  平时在家的时候,娘对于男人的身体讳莫如深,好像只要多叫她知道一点,她就会坏了脏了一样的小心。

  可是如今她进了兵营,满营都是男人,各个平时不是随意的坦胸露乳,就是随地找个边儿站着撒尿的,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叫她瞧见了。

  于是更加不能理解这些到底有什么好避讳的,不就是长得不一样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而且还莫名其妙的将这些跟下贱和羞耻挂上了勾……因为她的刨根问底,还挨过娘的一个巴掌。

  现在想一想,仍旧觉得不平至极。

  最令人不解的就是,因为那一点点的不一样,就规定了女郎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男儿郎却有那么多的选择。

  若不是怕他们发现了她是女郎就把她赶出去,她也不至于这么小心翼翼地,怕人知道她是蹲着小解的。

  谢元郁闷地提上裤子,牵着马走到了一棵树的旁边,靠着树皱起了眉头,心情有些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