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骑着马来 第53章

作者:甭加慧 标签: 古代言情

  众人一阵沉默,都看着锅里翻腾起来的白色汤水,里头已经被处理好,剁得碎碎的田鼠肉在翻腾。

  谢元皱了皱眉头,撇去那些不好的联想,突然想起了诗经里头的一篇名曰《硕鼠》的歌来,着实应景,于是低声唱道: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她的声音柔和,曲调悠长,是怪好听的,就是带着点文人的酸气……

  毕竟是她爹谢昀教的,有点酸气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老方听了不高兴了,打断了她说:“哎呦你快算了,这歌不是这么唱的,好家伙,对田鼠你还唱起情歌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谢元有些摸不着头脑,迷茫地问:“唱错了?……我爹就是这么教的呀。”

  老方一张脸揪得跟吃了苍蝇似的难受,说道:“哎呦,种地的人,对着田鼠可恨着深呐!我们唱的时候,都咬牙切齿的唱的你知道不?”

  说罢,他就一字一句唱了起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果真是咬牙启齿,音节短促,又快又狠,听着就像是恨不得将它皮给剥了的感觉……

  谢元大受震撼,莫名觉得这歌十分的爽快。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众人都跟着老方一起唱了起来,士兵们浑厚的声音,带着恨意和不甘,都通过这首歌尽情地和了出来,声音渐渐高昂……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谢元身处其中,看着周围的士兵满身狼狈的坐在一起,挥舞着拳头这么唱着,各个双眼亮如星辰,不知道是在向谁控诉,莫名地感到心酸,眼眶渐渐地湿润了……

  ……

  ……

  沈留祯只有自己一个人,带着一个护卫,没有家,更没有那个地位在魏国的京都平城购置一所宅院。

  所以做乌雷的伴读伊始,他就被安排在了东宫,嫡皇孙的院子里,几乎跟乌雷同食同住。

  别的不肖说,鲜卑胡人毕竟是胡人,在讲究规矩上确实要随意许多,这一点,对于沈留祯这个处在下位的人来说,心里头还是挺舒坦的。

  “嫡皇孙……”沈留祯谨记着老师谢昀的叮嘱:伴君如伴虎,对于上位者,要时刻保持距离和警惕心。

  他们能随意对你好,你不能随意着就不恭敬。毕竟他们杀你全家的时候,轻而易举……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叫我乌雷便可,你天天这么拘着,累不累?”石余乌雷咬了一口发面饼子,不满地斜瞅着他。

第89章 湿了泪的家书

  沈留祯将语气换轻松了些,将自己与石余乌雷的距离感拉近,但是话上依旧没有让步,说道:

  “谢嫡皇孙的宽仁,只是草民是一个汉人,孤身一人在这里,万一哪一天谁瞧我不顺眼,告草民一个不敬之罪,那我就死定了,谨慎一些还是好的,能保命。”

  乌雷冷笑了一声,瞅着他说:“我听你这话里有话啊,我最烦你们这些汉人这个德行了,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非要拐弯抹角的说。”

  “草民没有啊……不懂嫡皇孙的意思。”沈留祯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双手放在了膝盖上,无辜又温顺地睁着一双大眼睛。

  乌雷盯着沈留祯的表情,咀嚼着嘴里的东西,单手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东西还没咽下去,就说:

  “哼……你不就是想说,我另外那几个伴读,对你很敌视,抱团排挤你么?你知足吧,如果你不是姓沈,而是姓谢,他们现在该天天堵着你打,见面就打,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沈留祯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他们这属于迁怒,我多冤枉啊。”

  “你哪里冤枉?谢白正带头歧视我们鲜卑人,我们还不能恨回去了?”乌雷仰着下巴,带着倨傲的神色审视着沈留祯。

  沈留祯垂下头,想了想认真地说:“……谢司徒如果真的歧视贵人们,也不会呕心沥血的服侍魏国三代皇帝了。”

  乌雷将饼子掰了一块扔进了碗里,瘪了瘪嘴说道:

  “哼……这可不好说,你们这些氏族门阀的人,其实并不在乎朝廷姓什么,只在乎能不能参与朝政,荫蔽自己的家族。谢司徒能指着王家的酒糟鼻说那是天生的贵种,就说明在他的心里,只有他们这些千年屹立不倒的氏族门阀的出身和血统才是最尊贵的……”

  乌雷顿了一顿,咬牙切齿地看着沈留祯说:“……祖上再阔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被我们鲜卑人踩在脚下,说灭族……也就灭了族了。”

  沈留祯垂着头听着,心中惶惶,屁股有些坐不住,犹豫了一瞬,还是从座位上起来,恭恭敬敬地朝着乌雷行了个礼数,温顺又谦逊地说道:

  “嫡皇孙教训的是。”

  ……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沈留祯看着窗外陌生又孤寂的宫城景色,叹了一口气,提笔在桌案之上开始给远在南方的老师谢昀写信。

  一张纸洋洋洒洒地将自己到了此处之后的所思所感都写了上去,直直写了五页纸,比如:

  路上很辛苦,一直不停地赶路,腿上的皮磨破了,又脏兮兮的结了痂,现在长成了黑色的瘢痕。

  还有,平城里头掌权的都是胡人,到处都是与自己脸孔不同的陌生面孔,不仅看着觉得自己融不进去。事实上,汉人和胡人互相歧视,甚至动不动就有争斗的事情发生,他每日过的提心吊胆的,说话行事处处小心,特别想念以前在家的日子……

  ……嫡皇孙乌雷本身人不错,就是也不怎么喜欢汉人,时常跟那些个鲜卑贵族出身的孩子排挤他,虽然没有什么行动,可是每天都被人阴阳怪气的指责挑错,心情很难受……

  老师……我在这里没有朋友,谢元还好吗?……我很想念她,很想念你和师母……

  沈留祯写到这里的时候,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了纸上。然后就提着笔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泪水砸在纸面上,一会儿就将信纸给湿透了,几个还未干的字迹立马就晕染成了花儿。

  他将信纸往跟前拖了拖,又将自己写的那些话都看了一遍,心里头觉得舒服多了。

  于是抬起袖子把脸上的泪水一擦,放下了笔,将那些信纸揉成了一团扔掉,重新铺开了新纸,重新写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写那么多,也没有写那些苦,只是告知老师自己几日进的平城,几日见的嫡皇孙,现在住在哪里,一切都好,莫要担心他。

  就是有些吃不惯这里的食物,所以想派个人回去学一学厨艺,然后回来给自己做饭。

  最后问了问有没有他爹的消息,又向师母问了好。再着重的问了一句谢元找到了么,是不是挨了打?

  说如果她愿意,让她经常给自己写信,他在这里很孤独,还没有朋友,很想她。本来还想问问能不能让谢元过来陪他的。

  但是一想,他自己在平城就已经过的够难的了,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让她跟着来受这个罪。于是打消了念头,直接停了笔。

  信封装之后,他就交给了刘亲兵,嘱咐说:

  “刘大哥,明天你就出宫城,找一个有天分有厨艺底子的老实汉人,让他跟着送信的人走,去谢家学厨艺,尤其是酥油点心之类的,一定学好了,然后再把人带回来。我有大用处。”

  刘亲兵接过了信奉,一听酥油饼就知道了怎么回事,于是直接将信奉揣进了怀里,应了声“是”,说:“你放心吧,我定给你找个靠谱的人。”

  ……

  ……

  谢元做临时伍长的这几天,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不一样的。

  虽然有时候有些跳脱,比如就像上次那样,正教着人操练呢,突然就举着长矛扎田鼠。

  这要是一个成年人,又是个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场景,必然会在意自己的形象,断然不会像他这么自顾自地想一出是一出。

  可是很多时候,她又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似的,比队伍里这些大老爷们更加理智。

  比如,她即便是发脾气,也从来不会骂脏话,而是先会跟你讲道理,讲不通的时候……

  就会动手打服了再说。

  再比如,她明明是队伍里头最小的,但是却最会照顾人,队伍里头有伤员,饭她自己会吃的很少,然后省下来给那些受伤的人,然后还会带着人,帮伤员清洗换下来的布条和衣服。

  虽然她一上手,就能看出来她是个才开始自己洗衣物的新手。

  大家都知道她家境优越,师从名门,所以更加的不理解她当一个大头兵,跟他们在一起吃苦是什么心理。

  几乎每个有机会跟谢元说话的人,都会先问一句:你为什么来当一个小卒子?

  谢元每次都会认真地说:“我要当将军。”

  “你师父不是个将军吗?让他举荐你,带着你,何必从小卒子做起呢?”

  谢元便不说话了。

第90章 杳无音信

  她难道能说,自己是个女郎,师父不会真的提携她帮助她入军营的?

  因为师父音讯不明,是很担心他,所以一路上不停地打听他的消息。

  可是讲真的,若是真的碰见了师父,被他知道自己在军营里头,大约会直接把她送回家去。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他们艰难的穿过了混战区,望着远处城墙上挂着的南朝“宋”的大旗,列队行走在官道上。

  这一路他们没有少打听,少查看附近的局势。最后大家在一起商议了商议,都感觉那叛军的人数不够多,朝中正在积极清缴叛军的苗头很盛。

  再加上老方凭着自己多年来站队活命的经验,拍板说刘家的皇帝位估计还能坐上许久。所以众人直接挑了个最近处,没有被叛军攻占的城池去归队。

  眼见着离城门越来越近的时候,后头突然传来了大量的马蹄声。

  众人停止了前进,往后看过去,只见后头大量骑兵气势汹汹地狂奔而来,头里马背上的人的扛着旌旗迎风招展,旗上是一个大大的“沈”字。

  谢元在队尾,顿时僵在了当地,心跳如鼓,看着那骑兵队渐渐地靠近,妄图从那些全副铠甲的人中,找到自己熟悉的那个面孔。

  可是她又怕自己被认出来……

  正在犹豫间,那支骑兵队从他们的队列旁磅礴而过,马背上时不时有人用警惕和审视的表情看向他们。

  谁知就在两队人马将要擦肩而过的时候,一个军官骑着马拦在了队列前头,拽着减不下狂奔势头的马儿转了两圈,看着前头队列前头的克三德和司军“财神爷”凌厉的问:

  “你们是谁帐下之人?”

  司军“财神爷”伤依旧没好,看了看远处已经被让进城中的骑兵队,略微喘着气说:

  “我们是郭崇将军帐下左执营的人,六日前在玉河谷扎营,遭了围剿,突围出来的,来向朝廷报到。”

  那人的眼睛眯了眯,问道:“围剿你们的是何人?”

  财神爷和克三德对视了一眼,说:“……只知道同是宋人,胳膊上扎黑色布条,具体是哪一路人马,不清楚。”

  那人听闻,冷哼了一声,说:“哼,张辽伙同几个虾兵蟹将也想趁乱打劫当皇帝?做他的春秋大梦!……你们下令的人是谁?”

  众人听闻,自觉从中间让出了一条路来,谢元从队尾走到了前头,单手压在剑柄上,身姿笔直,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冷峻地说:

  “是我。”

  那马上的军官见一众人高马大的士兵中竟然让出来一个孩子,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连他座下的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不满的情绪,焦躁地甩着马嚼子。

  但是他最终还没有将这不满说出来,毕竟是其他人的队伍,谁领队谁下令,不归他管,只是半疑惑半是嫌弃地说道:

  “入城之后,向左中军报备,朝廷正在收拢军队围剿叛贼,令被打散之队伍,就近整编集结,合力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