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骑着马来 第57章

作者:甭加慧 标签: 古代言情

  如果还在原先那个营中,万万不可能这么快就轮到她当伍长的。

  谢元没吭气,就这么听着校尉说话,过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下文,于是又问:

  “我们的功劳能领下来吗?补给什么时候有?”

  “有……怎么没有,当然有。”校尉这回很是爽快的答应了。

  然后又回过神来似的,指着那些俘虏说:

  “这些都是愿意投诚的人,分给各个伍补充兵员。你领着人回去补足人数。上头给咱们营一个月的时间修整,最近不太可能有战事了。这样,你以后还是你们伍的伍长,但是弓箭手你也得教。”

  谢元刚要反驳,就听他说:“自己能教多少教多少,其余的看他们自己,不强求……但是若是教的好,我一样会给你请功,说不定能早一日当上将军。”

  这句话着实堵了谢元的嘴,谢元不再说什么。

  “去吧!人都给点出来了,那不是吗。带着人回去吧。”校尉指着那一片俘虏旁边的一队人,催促她。

  谢元扭过头看了一眼,对着校尉拱手行了个礼,说:“属下告退。”转过身利落的走了。

第96章 洗好了就走吧

  谢元带着俘虏回到了伍里。

  这个时候打扫战场的事情也做完了,众人洗了洗头脸,将自己的身上都弄干净,有换洗衣服的就换了干净衣服,没有换洗衣服的就打赤膊。

  于是当谢元带着那三十多个人走回来的时候,队伍里头的人都围着篝火,赤膊烘衣服的烘衣服,做饭的做饭。捏着针线缝补破兵服的缝兵服,唠嗑的唠嗑,场景当真家常且悠闲……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谢元带着那些还穿着敌军衣服的俘虏列队走了过来。

  顿时气氛就僵住了。

  早上的时候,看见对面这身衣服还是你死我活呢,晚上这一会儿,就施施然的在一个营帐前头……成队友了,这谁顶的住?

  谢元在愣怔的伙伴们前头站定,转了半个身子看了看身后那些俘虏,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她自己何尝不别扭?这反差变化也太剧烈,太快了……

  还是老方这个老油条先开了腔,手里捏着自己缝了一半的衣服站了起来,跟谢元打招呼说道:

  “谢伍长回来了……这是给咱们伍补的兵员是不是?”

  “是。”谢元站在那儿说,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嗨……这有什么的?大家都是拼着自己一条贱命混饭吃的人,有口饭吃,哪里不是吃?都放轻松一些。我也曾当过俘虏,换过兵营,这都不是什么事儿。大家伙儿混熟了,再上战场互相照应着些,保命长。”老方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下。

  又连忙招着手说道:“坐坐坐,都坐下来,介绍介绍自己叫什么名儿,说不定还能找见一两个老乡呢。”

  老方的热络明显替不知所措的谢元解了围,她这才向着俘虏们下了令,说:

  “坐吧。”

  那些俘虏互相看了看,就地围了半个圈,在外围坐了下来,有的警惕地看着他们,有的低着头,沉默着。

  气氛依旧尴尬。

  谢元走到了老方跟前,问道:“方伯……这种事情我没碰到过啊,校尉让领了人来我就领了过来,往常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老方很是轻松地说道:“嗨……还能怎么办,四个伙一分,各个帐篷里打散了,吃住操练都搁一块,时间长了就好了。”

  “……咱们死在他们手里的人不少,这心里头有恨的,晚上睡一块还不打起来?”谢元担心地说。

  “哎……所以说要聊天了,多说话……都是听令的大头兵,命都不是自己的,报仇都找不到咱们头上,那得往上头找。”老方伸出手指指了天。

  谢元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向了那些俘虏,对着老方说:“方伯,这恐怕要靠你周旋了,谢元先行谢过。”

  “嗨……谢啥呀。放心吧,都交给我。”老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还有些脸红,越看谢元这个娃娃越喜欢。

  谢元看了看周围的人,说:“我去洗洗,若是饭好了,你们就先吃吧。”

  说罢就离了人群往河边去了。

  老方收回了目光,连忙招呼那些人,笑着问道:“快说说,你们都是哪儿的人,叫什么名字……”

  ……

  ……

  天色渐渐地快黑了,谢元专门找了河滩上一个有石头遮挡的山涧地段爬,准备爬上去洗个澡。

  那里地势够高,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身上粘腻的太脏了,想好好洗一洗,但是又怕来的闲人多,再发现她女郎的身份。这个地方是最保险的。

  突围出来时,身上的包裹就都丢了,除了身上这一身衣服和外头这一层兵服和木甲,就再也没有别的。

  她来时便打算好了,带上了火石,一路走一路拾了些柴禾,等到了河边时候,正好能生一堆火。

  找两块避风的石头,中间生堆火,衣服洗了就搭在石头上烘干,她自己在水里多泡一会儿,上来再穿上……想一想,算是保险的。

  可是当谢元爬上去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已经有人了。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浸泡在浅滩里,赤身裸体,正在清洗自己一头乌黑的长发。

  谢元抱着一堆柴火愣住了,与那个女孩回头的视线对在了一处。

  女子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站在石块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见一身形轮廓。可是即便是轮廓,见着也是气质非凡,身材匀称,好看的紧。

  她抿了抿唇笑了笑,直接对谢元说:“少年郎,看什么呢?好看吗?”

  谢元看着那个女孩清瘦的身影,还有那胸膛上微微隆起的小鼓包,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自从知道父母一直想要个儿子之后,就一直不喜欢自己女郎的身份,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当儿子。

  而当她彻底的明白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当儿子之后,她就彻底恨上了自己女郎的身份,连带着恨上了女郎的身体特征。

  她此时如何会觉得这个女孩子的身体好看,她只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长成这个样子,变成一个明显的女郎。

  一想到此处,她就感到绝望,感到无比的焦虑。

  “我看你快洗好了,洗好了就走吧。”谢元直愣愣地说,语气中不乏不耐烦。

  那河中的女子风情万种的捋着头发的手突然就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讪讪地从河里出来,慢悠悠地开始穿衣服。

  她离得近了,才看清楚谢元的模样,一脸的脏污,但是脸颊的轮廓明显透着稚嫩,再加上他那个个头儿比自己还低了一些,女子便突然捂着嘴笑了。

  她拢着衣服走过谢元身边的时候,说道:“我说是怎么回事,原来还是个孩子呢?弟弟,今年多大了?”

  谢元眼神嫌弃地看着她,没吭声,脸上就写着几个字:“你赶紧走。”

  女子觉得有些无趣,但是依旧娇笑着说:“呵呵呵……等你明白了,尽管来红帐子里头来找姐姐,姐姐可愿意服侍你了。”

  说着还伸出了一根手指头,轻轻地点了点谢元的肩膀。谢元皱着眉头正要开口逐她,她却很快的走了。

  谢元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身轻薄的襦裙,裙摆随着风吹向了一边,像是一朵娇弱的花,又像是一棵随风倒的稚嫩草叶。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觉得心中异常的烦闷,将抱着的柴禾扔了下来,开始生火……

  火石擦出来的光闪过,照得她的脸忽明忽暗,她突然就想起来为什么这个女子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了。

  因为她跟当初那个被娘痛恨咒骂的红衣胡姬一样,是个道德败坏的风尘女子。

第97章 真心还是假意

  红帐子是军营里军妓的帐篷,她从军以来,经常在那一伙儿老兵的嘴里听到这个词。

  对于他们来说,红帐子是每次大战之后,一个奖励,一个消遣的好去处。

  为什么是好去处,因为那里有女人。

  虽然谢元还不明白男女呆在一起到底会有什么乐子可循,但是已经在那些男人的嘴里、表情里,看到了他们对那些女子的态度。

  她们是个玩物罢了,一个会说话,恰好跟自己长得相近的一种玩物。

  这让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女子的谢元,十分的痛苦。

  天色黑了,她泡在水里脱了衣服,就着那些微的亮光,使劲搓洗着自己的衣服,低头看见自己平坦的胸膛,再一联想到刚刚那名军妓临走时候的模样,一阵焦虑和烦躁袭上了心头。

  她将衣服拧干,一抬手甩在了背后的石头上,石头的边上生着火,正好将倾斜的石头照的发暖,正好像是一个屏障似的挡着她。

  屏障里头,是一个温暖又明亮的世界。

  屏障后头,是秋日凉意浸人的水流,还有黑暗,而自己就藏在黑暗里。

  她闭了眼睛,想迫使自己忘记这些悲观又无助的情绪,然后接着扭过头,拆了头上的发髻,泡在水里一阵凶狠的揉搓,将头上那些黑灰和血痂都洗了去。

  可是即便是这样,那个红衣胡姬,还有那个刚刚离去的军妓,她们说话的方式,她们娇笑着的模样,还有那种时时刻刻都在讨好人的眼色,都让她心中难过,气愤不已……

  她像是被现实击垮了似的,转过身扒着石头的边儿趴了下来,将脸埋在了手背上,再抬起脸来时,被火光照着的眉眼全是不甘和痛苦的神色。

  她想不通,世上的人为什么要分男女?只要是身为女子就应该这样,就应该那样,可没有一样是她喜欢做的事情。

  她可以通过努力,向别人证明,她没有差的,男子能做到的事情,她也有能力做,能做的好。

  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终究改变不了她身体上的缺陷。

  在她看来,身为一个女郎的种种特征,既然限制了她想要做的事情,又那么的受人轻视,那不是缺陷是什么?

  她明明没有残疾,却比任何的残疾都要可怕。因为总有一天,她这种残疾会藏不住,被人发现,然后她就会被人扔回家里去。

  谢元觉得绝望,她上战场杀敌,一个人夜宿黑暗中的荒野,都没有比自己女郎的身份会被发现更令她觉得绝望和可怕。

  而这一个结果,却是完全不可逆,又无法通过努力改变的。

  谢元想到此处,紧紧地抓着石头,手指因为过于使劲而发抖,青色的血管透过了她的皮肤显出了阴影,她散乱着头发,额头埋在手背上,嗓子里发出了不甘的呜咽声……

  “那有什么,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你不还是你么?”

  谢元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熟悉的声音犹如就在耳边响起一样,沈留祯那个整天假模假式端着的笑脸就出现了她的眼前,脸颊上的酒窝深深,笑得甜甜的,人畜无害。

  谢元烦躁的心稍微安了一些:至少,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会拿她女郎的身份限制她的目标和行动。

  她抿了抿唇,望着火光,那暖黄色的光亮终于映入了她的瞳孔,透出了一丝温暖。

  可是很快,谢元就又失落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

  “……他惯会装的暖心。谁知道他说这个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

  ……

  靶场上,沈留祯面带微笑,恭恭敬敬地冲着远处走过来的乌雷行了个儒生礼仪,埋首在平举的袖子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