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甭加慧
可是合安一向自诩跟乌雷是同一族的,是自己人,所以从来也不怎么担心过他的脸色,自然没有察觉到。
沈留祯也不恼,温和地笑着说:“汉人善种田善治理,确实在打猎一行上,差鲜卑族很多,况且沈某确实是个武废,合安兄嘴上留情,就别取笑我了。”
沈留祯说的云淡风轻,他好像总是有一种本事,将紧张的气氛给化成拂面春风,倒好似自己从来不会生气似的。
合安的表情有些扭曲,惊讶又怀疑地看着沈留祯,好像特别想将他的皮给扒开,看看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些什么。
另外两个伴读也都是鲜卑贵族子弟,只是一直跟在合安后头,隐隐以他为首,从来没有什么存在感,此时却突然互相小声地讨论:
“他是真的没生气还是在那儿阴阳怪气说反话呢?”
“谁知道呢,汉人说话就喜欢拐弯抹角的,谁知道他们什么意思,说不定是骂咱们呢。”
乌雷此时终于说话了,有些恼怒地说:“够了,我在朝堂上听鲜卑汉人互掐吵架都听的快吐了,你们就安生一会儿吧!”
那两个人顿时不敢说话了。
合安牵着马头拐到了乌雷的身边转悠,故意将沈留祯给挤了出去。
沈留祯十分配合的牵了缰绳,往后退了好几步,留给他们“自己人”说话。
乌雷扭过头看了“逆来顺受”的沈留祯一眼,不由地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沈留祯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能受气了……也就那次他的未婚妻找不到的时候,才稍微见他有点血性,让他很是刮目相看了一把。
平时真的……他都有些看不上,别说合安这种,看汉人本来就特别不顺眼的人了。
他这厢正在恨铁不成钢,就听合安用鲜卑语言说道:
“嫡皇孙,你有机会了得劝劝太子殿下,他是咱们鲜卑人的太子,不是汉人的太子。怎么能总是向着汉人说话呢?”
乌雷听闻皱了皱眉头,质问道:“谁跟你说我父王向着汉人说话了?!”
“我爹说的呀!难道不是么?”合安大睁了眼睛,说,“而且连陛下都看不下去了。”
沈留祯听不懂鲜卑语,在后头观察着两个人的表情,见乌雷又惊又气,顿时又蔫头巴脑地没话说了,实在是有些好奇。思忖着,要不要找个机会让乌雷教一教鲜卑语怎么说……
这语言不通……万一哪一天,谁要是当着他的面儿商量到底是埋了他还是煮了他,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也太傻了……
乌雷不能反驳,陛下最近确实都在处处都在反驳父王的话……即便是有些东西合情合理,皇祖父好像也不愿意听……他很苦恼,想做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合安以为他默认了,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嫡皇孙好好劝劝太子啊。太子跟那些汉人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很多事情,都有被汉人挑唆蒙蔽的嫌疑。我爹他们又不受太子待见,说不上话,可是你是他的亲生儿子,鲜卑人,该多为鲜卑人说些好话才是。”
乌雷听闻,转成了汉语,问:“这些话是你爹教你说的?”
合安倒是爽朗一笑,十分坦诚地说:“是。”
乌雷将手中的鞭子甩开,又挽成了个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说:“行,我知道了。”
当他们回宫之后,合安他们照常回了自己家,沈留祯也要走,被乌雷给留了下来,问:
“你们汉人擅口舌,历史上不是有很多名士,一张嘴都能把黑说白,把白说黑,哄得帝王一愣一愣的么?”
沈留祯愣了一瞬,回答说:“哄这个字,好像不太对劲,但是……确实是有口才了得的,三言两语就能颠覆结果。怎么了?”
乌雷用一双期待地眼睛看着他,问:“你呢?……你觉得你行吗?”
沈留祯听到此话,恍然了一下,两手抄在了袖子里,看着乌雷有些无奈地说:
“嫡皇孙,你这也太高看我了,草民真没那个本事……”
乌雷甩着马鞭子朝天想了想,说:“我记得有一次你跟我说,什么伴君如伴虎,陛下是太子的父,更是太子的君……”
“是……”沈留祯说。
“依我看,父王对于陛下已经够恭敬的了。好比陛下跟我,有时候还像爷孙俩个,但是陛下和我父王,却更像君臣。那关系……只谈论政务。都这样了,好像并没有对我父王更有利,反而越来越艰难。”
沈留祯内心有些震动……太子殿下如今的处境,已经可以用艰难来形容了么?
第121章 是我害了他。
乌雷郁闷地说:“这个局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你帮我想一想。”
沈留祯看着石余乌雷,不由地在心里头腹诽:好家伙,这么大的一个题目,既是家务事,又是天下事。
寻常百姓人家的家务事,人情长短就已经是个无解的难题,外人掰扯不清楚了。
更何况这还是君臣父子间的嫌隙……问他有没有破解之法?
说实话,不说他没有那个本事,即便是有,他也不想掺和,因为弄不好就会掉了性命……
可是乌雷用可怜巴巴的期待眼神看着他,似乎真的已经煎熬苦恼到走投无路了。沈留祯还是心软了。
他清了清喉咙,尽量用温和,好像十分有希望的语气问:
“这种事情,得找到症结所在才好对症下药。嫡皇孙觉得,陛下和太子殿下二人的嫌隙,症结在何处?”
乌雷傻眼了,眼睛聚不了焦,因为在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桩桩件件的琐碎。过了一会儿才恼怒地说:
“我要是看得懂,还用问你吗?!”
沈留祯被怼,很是夸张地抿了抿唇,脸颊上那两个小酒窝都被他逼了出来,想了想说:
“您是嫡皇孙,您离那两位最近,您都不知道,我一个无品无阶的嫡皇孙伴读,又去哪儿知道去?”
乌雷一个眼刀甩了过来,问:“你这是在讨官?”
“不不不……”沈留祯连忙嬉皮笑脸地说,“真不是,我的重点在我不知道上头,真不是讨官。”
乌雷陷入了思索之中,愁眉苦脸,无意识地卷着手里的马鞭又松开,反反复复,过了一会儿,他神色郁结地说道:
“他们最近的人,怎么可能是我呢?离陛下最近的人,是那个太监宗爱,离我父王最近的人,是东宫里头那几个帮助他处理政务的属官。”
话音刚落,站在东宫门口的两个人,就看见太子石余天真带着几个常侍和属官,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一向注重仪态规矩的石余天真,满脸的急色,脚下都快飞了起来。
沈留祯和乌雷连忙避让在一旁。乌雷在太子到了跟前时,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父王。
可是石余天真却只是“嗯”了一声,看都没看他一眼,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看那个样子,是往陛下那里去了。
沈留祯和乌雷都很惊讶,乌雷直接拽过了末尾一个跟着的小太监,问:
“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小太监说:“回嫡皇孙,陛下命人将东宫属官陈昌石陈大人给抓了,要游行斩首。”
乌雷一惊,忙问:“什么罪名?”
“小的不知。”
小太监见乌雷愣愣地收回了拽着他胳膊的手,连忙跟上前头走了。
两人看着他们急匆匆而去的背影,都隐隐闻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我去看看。”乌雷说着拔腿就要跟着去。
沈留祯连忙一把拽住了他,着急地说:“太子殿下现在去,定然是去求情的,这是违逆着陛下的心思对着干,多半讨不到好。你跟着去干什么?将自己跟太子绑在一块儿惹陛下厌烦?”
乌雷一双深邃的眉目陡然凌厉了起来,恼怒地问道:“你这是什么话?!”
沈留祯一时急切,直觉自己这个话说得有些“过”,于是连忙转了语气,耐心地说:
“嫡皇孙,你现在不跟着去,日后还有个从中斡旋的机会,若是现在跟去了,惹了陛下不喜,以后陛下还会想听你说话吗?”
乌雷思忖了一会儿,眉目渐渐柔和了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了。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虽然好像都在沈留祯的意料之中,但是又好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一场雨后发生的滑坡泥石流……太过于令人震惊,以至于沈留祯都忘了自己曾经预言过,会有这么一天。
当时太子去找陛下,两个人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后来东宫属官牵连甚广,一连被杀了许多人。
传言说,太子意图谋反,平日跟东宫比较近的官员,都遭到了清洗,而且受牵连的大多都是汉人官僚。
一时间,东宫里头人人自危,外头人看东宫,也是一块沾不得是非之地,连给乌雷上课的太傅也请了病假不敢来了。
陛下没有下令废太子,也没有下令幽禁,可是却跟废了,幽禁了没有什么不同。
东宫的书库里,站在书架旁边的沈留祯,捧着一本书籍心事重重。
那书上的字体,书法造诣颇深,看着极为养眼,且行文字字珠玑,天文地理水利风俗皆有涉猎,全是一个知识渊博之人,对于内政军事之策的种种建议和利弊论述。
沈留祯将书页合上,看着封面上那作者署名处的“谢白正”三个字,内心一片荒凉。
一代名臣,惊才绝艳,深受皇帝倚重和信任又如何,说死也便死了,还是那般连根拔起似的狠厉。
若不是谢氏族中一直有鼓励家族子弟外迁分支,以图绵延的惯例。此时说不定他老师谢昀一家,也早成了一抷黄土了。
沈留祯神色黯然地拽着袖子,轻轻地拂去了那封皮上的些许灰尘。
魏国皇帝石余佛狸不可否认在军事上功绩斐然,视为战神也不为过。可是他性情暴戾,阴晴反复。
这种脾气放在一个将军身上,不影响杀敌。可若是放在一个拥有生杀予夺,至高无上权利的帝王身上,就容易造成动荡和恐慌,并不是什么长治久安的祥瑞之兆……
书库的房门被打开,剧烈的阳光就照了进来,沈留祯透过书架的缝隙一看,是乌雷进来了,正在门口四处寻人,于是连忙绕了出去,对着他行礼道:
“嫡皇孙,您找我?”
石余乌雷脸色沉郁,说道:“留祯,你跟我一起去看看父王吧,我一个人不敢去。”
沈留祯有些意外地抬头。石余乌雷轻轻皱眉,移开了目光,无奈地两步走到门后头,靠在书库的墙壁上晃了两下,眼眶便已经红了,说:
“算了,即便是你跟着我一起去,我也不敢。陛下不再让父王上朝,却天天带着我,现在是我取代了他的位置……”他嘴唇哆嗦着,说,“是我害了他……”
第122章 晒书
沈留祯直起了腰,看了一眼在等候在外头的那两个随侍的小太监,上前去关上了门,然后慢慢地走到了乌雷的身边,跟他一样一起靠在了墙壁上,思忖着说:
“嫡皇孙的心情,草民理解。可是您不能这么想,太子殿下如今的处境,绝不是你害的……”
乌雷的眼泪还没有掉出来,就被他连忙抬着袖子给抹了,说道:“我这几日……总是能回想起以前的事情,一些自己从前没有注意过的一些小事,越想越是心酸……我也是这两天才醒悟过来,皇祖父一直有意无意地在人前表现的特别喜欢我,冷落父王。而父王呢,总是恭敬地站在一旁,像个外人似的看着我们。可恨的是,我当初根本就不知道他当时的神情是什么意思,只当他是性子冷淡,太过于讲规矩。其实根本不是,他那是落寞,是孤单……”
乌雷说到此处,已经因为心中的痛苦和难过,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了。他的脸因为悔恨而扭曲,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他早就知道皇祖父不喜欢他了,所以才处处更加的谨小慎微,起早贪黑地处理政务,就想做出更多的成绩来,想要得到皇祖父的认可……可是,为什么皇祖父不喜欢他?”
他哭得抽噎起来,说:“我父王明明那么好,皇祖父为什么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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