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尘娘跪伏在床边,震惊地看着颜鸢:“娘娘……也懂药理?”
颜鸢摇摇头:“不懂。”
尘娘迟疑问:“那为何会知道那药……”
颜鸢懒洋洋道:“因为要治我病的药很是贵重,药的主人在赠药之前,必会先探过虚实,不会轻易施舍。”
尘娘呆愣在床前:“可药不是用来治病的么?”
颜鸢看她一派天真,低垂眼睫笑了笑。
她并不打算刻意隐瞒尘娘,尘娘她终究是父亲选出来的人,是往后在这宫中她为数不多的心腹,如果一开始就藏着太多的秘密,恐怕很难取信于她。
更何况她是个医者,许多事情原本就是想瞒都瞒不住的。
“尘娘,”她轻声叫她的名字,反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猜太后娘娘选定了我来做这中宫皇后,她最满意我哪一点?”
尘娘一愣:“自然是娘娘秀外慧中,堪为女子表率,父亲又是堂堂定北侯……”
颜鸢摇摇头:“只对一半。”
尘娘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来,只好埋着头整理手上的针包,取了一根针,刺入颜鸢的脊背。
颜鸢已经闭上了眼睛,她出了一些汗,身上的烧也渐渐退了,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尘娘带着药案走出了颜鸢的寝宫。
她心中还有满腹疑惑,走路时也没有看清路,一头撞在了外间的珠帘上。
冰凉的珠子滑过脸颊,她的脑海里忽然忽然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一闪而过,一时间,那些她未宣于口的疑惑忽然串联了起来:
为何她在乾政殿门口枯等,故意沾染寒气让自己发烧;
为何她明知自己体寒难孕,却一点都不着急;
为何堂堂御医院的首座开出了那种可有可无并无多少疗效的药方;
……
方才没有反应过来事情,眼下尘娘只觉得忽然间醍醐灌顶,猛然回头望向颜鸢所在的方向。
只怕那个穆御医并不是真的来治病的,他是来验证虚实的。
……
天家最满意的从来都不止是她颜侯之女的身份……
恐怕还有她无法生育的身体。
……
房间里,颜鸢早已经坠入漆黑的睡梦,她本就累极了,很快就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睡梦之中,她又仿佛是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森林里。
她在山林边草屋的床上醒来,起初只是一丝浑浑噩噩的意识,她仿佛是听见了热水沸腾的声音,也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才发现不是那声音不是幻觉,是她身旁真的煮着一壶茶。
“你醒了?”守林人发现她睁开了眼睛,第一时间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杯茶,“山里没有药,我切了点生姜,你暂且暖暖身子吧。”
那时颜鸢还有半个身子是麻木的。
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恍恍惚惚看见茶杯里倒映着一张憔悴凌乱的脸庞,愣了好久才终于找回了一点迟缓的思绪。
她张了张口,花了一些力气才开口:“……请问……和我同行的那个人呢?”
他还是死了吗?
颜鸢没有勇气直接问出口。
为了保住那人的性命,所有人都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如果他还是死了……那付出代价的就绝不仅仅是他们一支侦察小队,而是整个晏国了。
好在守林人的神色轻松,伸出手指指了指对面:“他啊,还昏着呢。”
颜鸢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才发现远处的柴垛边上还躺着一个沉睡的身影。
和她相比,他的睡眠条件可就不怎么样了,身下只是潦草地铺了一点干草,身上更是很敷衍地盖了一张薄薄的大型树叶,眼下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了。
颜鸢:“他这是……”
守林人满不在乎:“他伤势没有你重,长得也比你壮实,不睡地上睡哪里?”
颜鸢:“……”
颜鸢想要辩解却实在找不到理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冻得佝偻成了一只虾子。
真可怜啊。
颜鸢幸灾乐祸想,若是确定不会死,她倒很乐意让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这样睡到天昏地暗的。
好不容易等到守林人出门去送信,她才终于有机会下了床,扯过床上的被子盖到了那人身上。
“唔……”
男人即使在昏睡中也依旧警觉得很,强行睁开了一丝眼缝,伸出手来握住了颜鸢的手腕。
颜鸢只觉得那只手凉得匪夷所思,愣了半天才气软道:“别紧张……还是我……你不用……”
一句话没有说完,她就忍不住开始咳嗽。
她的伤势远自己想象中的重,胸口仿佛是压着千斤重的鼎,喘不上气来。她只能一把按住了他企图挣扎的手,等到缓过来一些就抓着他的手腕放进了被褥之中,自己却脱力地栽倒在了那人的身上。
小小的木屋里,篝火闪动。
高烧不止的男人睁着迷蒙的眼睛,死死盯着颜鸢的侧脸。
就像是一条冻僵的蛇,盯着屋子里唯一的活物,只等着积蓄满力气,就要一口咬上对手的脖颈。
……算了。
反正几天几夜的救命之恩,也没有换来他丁点的信任,现在送他被子,搞不好他还以为是要闷死他或者是压死他。
颜鸢力竭躺在那人的身上,她不想去看他阴沉的眼睛,于是转过头去看小木屋里闪动的篝火,到最后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意识渐渐地消散了开去,最后的记忆还是那人阴森森的随时会咬人的眼神。
这人真的是属狗的啊。
她浑浑噩噩想,不过其实也已经没关系了。
反正她也快要死了。
……
第14章 无宠
颜鸢的梦境浮浮沉沉,就像记忆中的雪山那样看不到尽头。
醒来时,手脚倒是暖的,只是头还有些痛。
颜鸢不放心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上面还是残留了一些热度的,才松了一口气。
这烧,还是晚些退比较好。
至少要熬到穆御医再次来问诊才行。
她谢绝了小鱼送来的八珍粥,裹着被子在床上又是昏沉了很久,终于还是等到了前来复诊的穆御医,然后虚张着眼睛把手腕伸了出去。
小鱼在边上焦躁道:“医官大人,我家娘娘还是发着烧,连早膳都无法进食,您快想想办法吧。”
穆御医替她仔细诊完脉,问道:“昨夜老臣施完针,娘娘可感觉好些?”
颜鸢喘了口气,缓缓摇头:“……没有,头痛。”
穆御医捏着胡子沉吟许久,又修改了几味药方,命令随行的医徒到御药房去领了药,又亲自为颜鸢施了针,这才放心地离开了望舒宫。
大概这次穆御医真的用上了几分医术,颜鸢的头痛很快就缓解了。
她躺在床上出了一身的汗,到尘娘端着药碗进屋时候,她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一碗药入肚,颜鸢她只觉得全身上下被一股暖流浸润,顿时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粥还热着吗?”她抬起头问小鱼。
小鱼正在发呆,听见声音才恍恍惚惚抬起头来,露出一双肿胀的鱼泡眼。
颜鸢顿了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不问还好,一问小鱼瞬间红了眼睛:“没、没什么,只是昨夜眼里进了沙子。”
颜鸢只好把头转向了尘娘,朝她投去探寻的目光。
尘娘犹豫了片刻,沉默道:“早晨,奴婢和小鱼去御药房领娘娘的药,一路上听了些不入流的闲话,小鱼她……气不过。”
原来如此。
颜鸢恍然大悟。
距离她入宫已有几日,宫中的小道消息传起来向来快得很,想来是她在乾政殿门口枯等,被晾了一下午还病了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宫里的角落。用脚趾头想都能大概猜想到,眼下她大抵已经成了宫女太监们茶余饭后不可明说的笑料。
小鱼红着眼睛,咬着嘴唇不说话。
颜鸢也不知道从哪里安慰起,只好笑了笑道:“那我们今天低调些,不让太多人看见。”
小鱼听了一愣,瞪圆了眼睛:“小姐,您不是还要去吧?!”
颜鸢点了点头。
小鱼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颜鸢不敢面对小鱼的盛怒,只能把被子扯过把自己结结实实地盖了起来。
她当然还是要去乾政殿的。
她是太后手里的一枚小小棋子,昨日等上半日是她对太后表明的态度,太后没有差人来叫停,就说明她老人家还是不满意的,她自然要继续表一表她的痴心不改,才好让她这位东家确信自己满脑风月,天真又好用。
午后时分,颜鸢便又出发了。
这一次她轻装简行,只带上了尘娘和小鱼,步行前往乾政殿。
彼时她的烧已经退了,全身上下还有一丝浮软,她慢慢悠悠走在宫道上,一路上遇上了不少宫女太监。他们见了她慌乱地卑躬屈膝,每一个都埋着头恭恭敬敬叫皇后娘娘,等真正擦肩而过之后,却又都聚在一起,一边好奇地回望,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小鱼气得牙痒痒:“娘娘,我们折回去,重重罚他们!”
颜鸢摇摇头:“不用。”
“可是娘娘,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您是堂堂皇后,总不能被她们瞧扁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