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然后,她显而易见地,炸毛了。
“闭嘴,不许叫了,好好睡觉。”
她埋头在他的胸口,也不知道是在威胁梦中人还是他:“再叫就打你。”
她闭着眼睛,用最迷糊绵软的腔调,说着最大逆不道的话。
那一刻万籁俱寂。
楚凌沉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激越的凌乱的心跳。
仿佛是阔别多年后重新复苏。
屋外忽然响起惊雷。
那人被吵到,又在他怀中挣动了起来,随后她揉了揉额头,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烛光昏暗。
唯有那双眼睛澄澈明净,仿佛从未被这世上的脏污染指过的透亮。
他见过那样的眼睛,在那个绝望的暗无天日的山洞里。
她举着火把来,降落在他的世界。
而如今,如同在梦中。
那人神智转醒,眼神就逐渐变得内敛虚浮,变成了他所熟知的虚伪的模样。
“……陛下?”声音是属于颜鸢的。
冷香还在,悠悠地萦绕。
他不想走出梦境。
于是抓住了她的手腕,用最凶残的姿态,咬住了她的嘴唇。
……
楚凌沉闭上了眼睛,呼吸微乱。
十字弩的一个零件落在书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凌沉睁开眼,细长的指尖夹起了那个小小的零件,他把它举到眼前,纷乱的呼吸渐渐平缓。
书房里,洛子裘正举着蜡烛,仔细翻看着书架上每一部分的文书。
他天生对这些落于纸上的东西记性卓著,且这些东西都曾经经过他的手,因而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便可以用眼睛盘查。
每一本文书都是分门别类摆放,他先从最要紧的灰骑相关的文册开始,这些年灰骑为楚凌沉做了许多无法落在史书上的事情,亦是这间书房里头最要紧的存在。
结果并不意外,并未缺失。
洛子裘松了口气,暗自在心底嘲笑:
楚凌沉是在绝境待久了,好不容易抓住了的浮木才会疑心皇后,他怎么跟着疑神疑鬼起来?
那位皇后的身上看起来虽然确实有诸多秘密……
但若说她是宁白,也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一些,应当不至于吧?
话虽如此,他却也不敢懈怠。
稍稍闭了闭眼眼睛,清空了脑袋,重新开始排查新的区域。
蜡烛尖尖照亮更多的地方,都如他所料,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痕迹,如果真的有人翻动过,那人必定也是个擅长掩饰的高手,毕竟这些文书上的灰尘都没有掉落多少。
直到——
他在另一个柜子面前发现了一丝落尘被擦过的痕迹。
洛子裘站在柜子前,一怔,定睛看去。
那边的文书是……魁羽营旧案?
……
半个时辰后,洛子裘缓缓走到楚凌沉的身旁。
他心中震惊,犹豫再三才迟疑道:“陛下,确实少了一本文册。”
彼时楚凌沉正低着头,专注地拆解着那张十字弩。
他正拆到要紧的关头,浓密的眼睫安静地垂落,枯瘦的指尖操控着一根小小的针,缓缓刺入十字弩最精巧的核心部件。
下一刻,一枚小小的零件应声落下。
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凌沉眨了眨眼,低声道:“说。”
洛子裘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论断,只好先说结果:“少了一本魁羽营的档籍文册。”
楚凌沉的呼吸一顿,握针的手指僵硬无比。
魁羽营自打先帝驾崩那年起,就已经被遣散,这世上还有谁,会对魁羽营有兴致?
洛子裘道:“但这似乎不足为证。”
那些文书并非日日排查,无法确定确实是今日才少的那本;即便是今日少的,也无法证明与皇后娘娘有关;即便是皇后娘娘拿的,与直接推断她的身份又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但,这世上真有那样的巧合吗?
洛子裘的心也动摇了起来。
他轻道:“属下今夜便会休书,命去西北的人不论查到什么,即刻回报。”
楚凌沉不置可否,低头沉默。
他似乎又不想查证了。
只是低垂着目光,凝视着桌上散落一桌的十字弩部件。
这张十字弩个头虽小,威力却很是惊人,甚至可以装填一些毒剂。而辅助它完成这些东西的部件,是它内芯一颗异常坚硬的玄铁。
玄铁十分不易得,这枚玄铁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它并非十字弩的必需品,只是垫在其中,承担了整张十字弩小箭射出时几乎八成的力道。
洛子裘的目光也落到十字弩上。
这张十字弩是皇后赠予邱遇的,但他如今已经身在御医院,还未入任何编制,只能算是个病人,自然无法携带这种兵刃。
于是他便问邱遇要了来,名义上是暂时入档查看,顺带着看一看皇后所赠的究竟是何种兵器。
未曾想……居然被拆了。
也不知道还装不装得回去……
“早就听闻定北侯精通机栝,今日一见果然是匠心别具,用心不浅。”
“皇后赠给邱遇,确实是有心了。”
洛子裘目光婉转,迂回着提醒他,东西是皇后的送人的,若是拼不起来,到时是要尴尬的。
楚凌沉却置若罔闻。
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镇定,只在听见“皇后赠给邱遇”几个字时垂了垂眼睛,呼吸越发绵长。
然后他当着洛子裘的面,伸出细长的手指,捏起了十字弩中心位置那片玄铁,面无表情地丢在了桌上的香炉里。
洛子裘:………………
书房里死寂一片。
洛子裘抬起麻木的脸:“属下先行告退。”
说着他便重新朝着门外走去,只是还没到门口,就又被叫住了。
“子裘。”
“是。”
洛子裘回头行礼。
楚凌沉却没有再出声。
蜡烛的光芒照得他脸上的表情晦暗莫名。
洛子裘在原地静静地等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冷淡的声音才响起来:
“召回秦见岳。”
……
望舒宫里。
浮白终于完成了今日的任务。
来接浮白的公公看到它的模样,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过是两个时辰不见,原本活蹦乱跳啃笼子浮白,此刻已经吓得缩成了一团,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喉咙间还发出细微的嘶鸣之声,仔细看去,它连耳朵都没有血色了。
公公的脸色也变白了:“娘娘……浮白这……这怎么……”
颜鸢无辜道:“本宫什么都没有做。”
她确实是什么都没有做。
当然也没有听从楚凌沉愚蠢的建议,对着那只蠢兔子背诵他留下的作业。
她只是做作业时困顿了,看见桌上的青菜与肉干,于是当真试图喂一喂它,谁知它非但抵死不从,还在笼子里面乱窜。
于是她便伸手进笼子,摸了摸它的脖颈。
真的只是摸了摸。
仅此而已。
颜鸢幽咽叹息:“这只兔子好像不大喜欢本宫,许是本宫看起来太凶了吧。”
她神情低落,语气说不出的沮丧。
公公赶忙安慰:“嗨,这宫里上下都知道,娘娘的心性最是温柔,浮白定是喜欢娘娘的。”
他也不敢贸然把手伸进笼子里,只隔着笼子绕着看了一圈,道:“今夜降温了,说不定是抬笼子来的时候,路上染了风寒,老奴这就带它去找洛御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