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洛子裘胡乱往笼子里塞了一些干草。
浮白已经病了好几日了,自从去望舒宫里做了一回客,它便腹泻了好几日,到昨日才勉强好转。
他原本有些疑惑,现在终于确定了,它应当是被吓出来的病。
可它一只御养的金贵兔子,平日里虎肉鹿肉也吃过不少,乾政殿的房梁也不是没有上过,为什么会害怕一个温柔孱弱的女子呢?
不过这也并不是他眼下的挂心的事情。
洛子裘掀开车帘,回望后面的马车。
不会吵起来吧?
洛子裘担忧地想。
……
第二辆马车里。
颜鸢已经找到了距离楚凌沉最远的角落坐下。
彼时楚凌沉就坐在马车的最深处。
他已经闭上了眼睛,青灰色的眼睑上浓密的眼睫垂落,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根线,看上去说不出的憔悴与疏远。
楚凌沉显然还在生气。
可他凭什么生气?
颜鸢远远看着他,只觉得那日早就熄灭的火苗,又重新燃出来一点点。
明明用那种行径试探的是他,她没有追着讨着要他负责已经够大度了,可他现在这副模样,就差在脸上写上大字“孤吃亏了”,这脸到底在摆给谁看啊?
颜鸢冷着脸,把位置挪得更远了一些。
马车颠簸,飞驰出皇城。
一路寂静。
谁都没有开口。
到午后时,马车终于缓缓停靠在龙隐寺门口。
楚凌沉依旧闭着眼睛。
颜鸢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正想要不着痕迹地偷偷下车,却在动身的一瞬间对上了他的眼睛。
楚凌沉的眼睛冷静幽深,分明没有丝毫的睡意。
颜鸢:“……”
颜鸢只能咬着牙向他辞行:“臣妾要去大雄宝殿,与圣上应该不同路,臣妾就先告辞了。”
楚凌沉不置可否,眼神幽幽。
颜鸢便当他答应了,匆匆忙忙跑下车去。
此行她和楚凌沉确实不同路,她要拜佛自然要进佛寺去大雄宝殿拜如来,楚凌沉要引龙气,去的是龙隐寺的山头的舍利塔,同行到佛寺门口已经是极限,剩下的路当然是各走各的。
颜鸢走得毫不留恋,偏偏下马车撞见了洛子裘。
洛子裘疑惑道:“娘娘此行……”
颜鸢干笑:“去去晦气。”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龙隐寺。
洛子裘目送颜鸢的背影,只觉得她的脚步奇快,看起来隐隐有溃逃之势,与宫中莲步轻移的模样倒是截然不同。
他顿时失笑,结果一回头,就对上了楚凌沉阴沉的眼睛。
洛子裘顿时干咳了一声,收敛了笑容俯身行礼。
某些人啊,确实不讨喜。
……
颜鸢也没有顺利进入龙隐寺。
龙隐寺的和尚们早已经在门口久候,他们虽身穿僧袍,面圣的繁文缛节却一样未少,颜鸢在门口受了一路的礼,好不容易才兜兜转转来到了大雄宝殿门前。
还未进门,她便看见有一个水绿色的身影跪在门前。
那是一个娇小的女子身影,她听见动静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对着颜鸢款款行礼:“臣妾宋氏莞尔,见过姐姐。”
宋莞尔?
颜鸢对上她的眼睛怔了怔。
她方才一直没有见到宋莞尔,没想到却是等在这里。
可她在这里做什么?
她不是应该追着楚凌沉去山顶吗?
宋莞尔轻声道:“臣妾今日在佛骨塔抄了不少经文,幸蒙太后恩许,来这龙隐寺烧经文,祈福祉。”
她在颜鸢裙前深深跪伏:“万望娘娘恩准。”
颜鸢居高临下看着她,只觉得今日的宋莞尔,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她今日的声音温柔端庄,淡妆简梳,就连身上的衣料也比寻常要多上不少,跪在宝殿之前时虽有弱柳扶风之姿,却也有一丝刀刻的清骨。
这模样倒是与颜鸢记忆中的边城女宋四小姐重叠在了一起。
时过境迁,旧人的影子依稀在眼前闪过。
颜鸢叹了口气:“进去吧。”
宋莞尔道:“臣妾谢娘娘。”
颜鸢绕过宋莞尔,踏进了佛堂殿门。
殿内明灯长悬,一尊几层楼高的金身大佛端坐于殿内,慈悲的眉目低垂,望向堂前众生。
颜鸢被引到佛龛前跪下,抬起头看着巍巍大佛。
那一刻老和尚们念起佛号,悠扬的诵经声响彻云霄。
颜鸢在诵经声中闭上了眼睛。
她不信鬼神,说到底拜佛去晦不过是一个借口,可当真跪在堂前听见诵经声时,不知为何心居然真就安静了下来。
可她依然不知道自己能向佛祖祈求些什么,思来想去,索性在心中念起了往生咒。
这是她唯一会的经文,她在边关时不知道念过多少遍,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终归聊胜于无。
颜鸢的往生咒翻来覆去念了许多遍。
老和尚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大殿,偌大一个佛殿就只剩下颜鸢与宋莞尔。
宋莞尔在大佛前躬身跪拜,随后从随行的行囊之中抽出一叠厚厚的经本,恭恭敬敬地捧到了佛前,一本一本把经本在佛前敞开供奉。
那些经本上没有字,只有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印章。
颜鸢好奇问:“这些是什么经文?怎么没有字?”
宋莞尔轻声道:“是金刚经的经文诵录,念完一卷盖一章。”
金刚经?
颜鸢心中震撼。
托了佛骨塔抄经的福,她对几个佛家经文也算是有所了解,这金刚经一卷足足有五千多字,她当时在佛前抄了几天几夜,也没能抄完几遍,宋莞尔这密密麻麻的印章,到底是诵读了多少遍?
颜鸢由衷夸赞:“你真是……有心了。”
诵读那么多遍,嗓子都该哑了吧?
宋莞尔已经把所有的诵录经本都列于佛前:“皇后娘娘谬赞,莞尔不过是无有退路,所以行事心诚罢了。”
她的声音轻缓如雨,话锋却带着一丝薄薄的刀刃。
颜鸢听得一怔,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宋莞尔转过头来,眉目低垂道:“娘娘为太后为百姓祈福,莞尔不过效仿娘娘而已。”
颜鸢干笑:“不过是太后找个由头,让本宫出宫散心而已。”
宋莞尔的眼睫微颤,脸上闪过一丝落寞的表情,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她重新回到佛龛前,从案上取了一把挑灯油的小刀,一边为佛前的供烛挑去油花,一边在口中念念有词,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籍贯生平,现居住所等都轻声念了一遍。
颜鸢看得目瞪口呆。
宋莞尔露出一丝羞赧的表情:“娘娘是否在笑臣妾蠢钝?”
颜鸢道:“本宫只是不知道要这么讲究。”
她在边关吟诵的往生咒,都是在得空时在心中想着往生咒的名字念的,有时候她连名字都不是很记得确切,她就只是默念同袍,从来不知道要把自己的名姓也报上。
难不成因为极乐世界不收无名的包裹?
那她这些年的往生咒???
这……
颜鸢的三观受到了震撼。
宋莞尔看着颜鸢一脸迷茫的样子,只道是她在可惜自己在佛骨塔抄写的经本,她苦笑道:
“也并非人人都需要这样做的。”
“只是臣妾是个福薄之人,蒲草之姿无所依靠,便想要先人能看臣妾心诚的份上,多照拂一些罢了。”
“娘娘生来贵胄,无所缺憾,自然也不需要这些伎俩。”
还可以这样?
颜鸢好奇问:“那有用吗?”
宋莞尔的目光幽幽:“有用的。”
她的眼里的映衬着佛龛上的烛火,柔荑般的手握着小刀,缓缓地在滚烫的灯油中翻搅,遇到油中污垢便小心地挑出来。
她轻道:“只要愿望不要许得太大,心志又足够坚定,神明便会降下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