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颜鸢胸口只有火气。
他这什么意思?
他来干什么的?
他是专程来看她和宋莞尔吵架的吗?
看她吵赢了,他很不满意是吗???
颜鸢的拳头硬了。
她揉了揉掌心,按捺下冲上去揍他一顿的欲望,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厢房。
她今日还有行程,实在没有空和他置气。
颜鸢回到房间就摘去了头上阮竹精心挑选的首饰行头,从随行的包裹之中找出了朴素的常服换上,一身轻装走出房间。
她走得匆忙,自然没有看见,就在她离开之后没过多久,传旨的公公就进了宋莞尔的房间。
公公带来的是楚凌沉的旨意:
栩贵妃欺君罔上,着幽禁。
宋莞尔躺在床上,无神的眼睛望着房梁。
她知道楚凌沉给他的是一道最简单也是最残酷的旨意,没有罪名便是无从昭雪,没有时间便是终生不得出。
不过其实也无关紧要。
她知道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她在族中不过是一个小小庶女,在她入宫之前,没有人记得她的存在。
她在入宫之后,全力帮扶拉扯着母族的族兄弟,如今他们成为了圣上牵制旧戚党的工具,皇恩自会天降,他们也就不再需要她。
即便她拼尽了全力。
依然无足轻重。
宋莞尔低声道:“其实我死了,也没有关系,是不是?”
公公道:“娘娘可以自行斟酌。”
公公说完,便转身离去。
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
宋莞尔躺在床上,仔细品味着自行斟酌这四个字。
她想要笑一笑,可是脸上伤口在方才的对峙中被扯破,此刻一牵动便是刻骨的疼痛。
于是她只能睁着眼睛发呆。
又过了许久,她的近侍宫女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房间里。
宫女捧来了一碗清粥,战战兢兢道:“娘娘脸上有伤,奴婢熬了一些粥,应当不难下咽,娘娘……”
宋莞尔却仿佛没有听见,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宫女心中一跳,靠近床边:“……娘娘?”
好在宋莞尔又眨了眨眼。
她仿佛只是走神,又仿佛是累极,艰难地牵扯嘴唇露出了一丝苦笑:“她说我……很可惜。”
宋莞尔呢喃着,低声喟叹:“确实有些可惜。”
……
楚凌沉落脚的厢房在寺院的最东面,传旨的公公脚程不快,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厢房外的回廊上,洛子裘已经在那边等候。
公公走到了洛子裘面前,朝着他行了个礼,点了点头。
洛子裘便懂了。
他转身走进了厢房。
厢房里光线偏暗,窗门紧掩。
楚凌沉低垂着眉目,在蜡烛前烧毁了一道密函。
洛子裘无声无息地走进了厢房里,等他烧完密函,才淡道:“宋莞尔死了。”
楚凌沉似乎是在思考,他的指尖还夹着密函的残渣,手掌微微翻转,那些灰烬便在阳光之下飘散。
洛子裘道:“陛下给过她选择,已是仁至义尽,这是她自己的决定,与人无尤。”
他并不确切知晓宋莞尔与楚凌沉的过往,但这些年宋莞尔私底下也做了不少事情,楚凌沉都是听之任之,就算曾经有恩惠,也恐怕早就还清了。
而如今宋莞尔想置颜鸢于死地,已经是走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洛子裘道:“宫中也已安排妥当,宋莞尔死讯不会外传,宋家戚党依然可以为圣上所用。”
楚凌沉抬头道:“什么理由?”
洛子裘道:“重病。”
其实什么理由根本不重要。
即便死讯外传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宋氏族人一日不希望她死,便一日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即便知道了也只会装作不知情。
不过这并非他们此次出宫的目的。
他们出宫是为了另一桩事。
此前内务司总掌事涂山公公涉嫌拐卖宫女的案子,刑部已经查出一些眉目。
刑部在查案的过程中,查抄了涂山公公在宫外的宅邸,在地下密室之中找到了巨额的银钱,涉案金额之大,历朝历代都未曾有过。
但这并不是最关键的。
关键是这些银钱之中,存在不少假币,数额还不小。
晏国的银钱虽不分官银与市银,但是铸币坊在铸币时却都会做上小小的记号,有意思的是这批偷工减料的假币上居然也有同批的记号。
这便是灰骑此次调查的关键,一批很可能由真正的铸币司铸造的假币,它要流入市场很可能走得十有八九是阳关道,虽然究竟是哪一条还不得而知,但这本身就是一件动摇国本的利害事端。
洛子裘抬头盯着楚凌沉。
目光触及他青灰色的眼睑,以及深深凹进去的眼窝。
他叹了口气:“这些事情灰骑会详查,陛下其实无需亲自出宫。”
楚凌沉拒绝安神香已经有些时日,这些日子来他不眠不休,虽有药调养着,但总归是伤身。
他都快瘦成黑眼眶的稻草人了。
此刻他面无表情,连神态都像是稻草人。
洛子裘眨了眨眼,换了个话题:“皇后娘娘便装出去了。”
这是他今日最不想上报的消息。
他逼自己说得尽量漫不经心些,可听的那尊稻草人仍然迅速抬起了眼睛。
洛子裘只能硬着头皮道:“听说……定北侯府的信使们一直留在城中没有离开,几日之前,还曾经托人往望舒宫捎过一个口信,说是、说是……”
洛子裘也是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语塞的时候。
楚凌沉眼神幽静,并不催促他的下文。
洛子裘艰涩道:“……故交临行,再见一面。”
洛子裘豁了出去:“眼下娘娘已经出发了大约半个时辰。”
他的话音刚落。
楚凌沉的眼色已经暗沉了下来,偏偏脸上还没有一丝表情,越发像是一个黑脸的稻草人。
“……”
怪不得被人当晦气。
洛子裘在心中冷漠道。
……
彼时颜鸢已经在去往绣坊的路上。
她的下山之路其实也没有那么顺利,太后和楚凌沉已经给了她极大的自由,准许她去帝都城中的集市游览一番,但是该有的随侍与暗卫却一个都不能少。
她又是费了一番周折,才终于既成功稳住了暗卫,得以只身行动。
只可惜那时已经是未时了。
剩下的时辰不多。
可她要去的绣坊却不在帝都城最繁华的地带,而是在城郊一座叫翠微的小山丘上,路虽不远,但是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却有些艰难。
颜鸢不得已,在城中租了一辆马车。
一路上百无聊赖,车夫便闲聊搭话:“姑娘莫不是想要去栾羽坊?”
颜鸢点点头:“是,老先生也知道栾羽坊?”
她方才还担心一个绣坊没什么名气,特地报了翠微山的地名,没想到倒是她多虑了。
车夫道:“整座翠微山都是他们栾羽坊的地界,老头怎会不知?”
颜鸢诧异道:“这么大?”
整座山丘都是一家绣坊的?
这到底是开的马场还是绣坊啊?
车夫道:“这栾羽坊是宫里的贵人开的,平日里官差都要敬那帮小女子三分,城里的达官贵人公子哥儿都抢着去栾羽坊喝一壶茶,好像喝了茶就沾了贵气似的,一掷千金呢。”
颜鸢赞叹:“真阔气。”
车夫冷笑:“只可惜老天爷不常眷顾,说败就败了。”
颜鸢问:“是出了什么事?”
车夫道:“那谁知道,只是听说栾羽坊要倒了,现下每日里有无数债主临门,打手们早就把栾羽坊围成了铁桶,往门上泼狗血呢。”
车夫回头道:“姑娘你莫非也是栾羽坊的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