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他轻道。
心中沉郁终于一扫而空。
颜鸢的眼睫一弯,眯眼笑了出来,她完全不想给楚凌沉后悔的机会,立刻转身坐上了望舒宫来迎的车辇,一溜烟就消失在了楚凌沉的视野中。
楚凌沉目送她离开。
太阳终究落了下去。
内务司的代任主管连公公扭着身子跪倒他跟前:“陛下,涂山他……畏罪自杀了。”
楚凌沉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并不意外。
涂山已入狱,填补假银钱的计划暴露无疑,他活着本身就是一个破绽,横死只是早晚的事。
……
除却涂山,林掌事的案件也最终盖棺定论,经过大理寺的介入调查,确认了林掌事确为死于自杀。
除此之外,她暗藏的一本私人账本也被大理寺翻了出来。账本上记录了她在宫中历年所为,出人意料的她谋得的私利并不是很多,就连栾羽坊的大部分营收,也大部分进了涂山的口袋。
私利之中的大头,尽数贴补在了织造司的日常开销里,临到尽头,她所剩无几。
翌日。
颜鸢带着唏嘘,重访了织造司。
织造司的一切都已经恢复了秩序,不过短短数日工夫,林掌事之死已经几乎没有痕迹。
新任的掌事是依然是姓林,带着与林掌事相似的得体笑靥,向颜鸢展示了一沓全新的寿宴物品制造册子。
颜鸢看得目瞪口呆:“来得及吗?”
寿宴已经不足月余,从前的工作已经做了一半,她们居然决定从头再来?
新任的林掌事笑得从容:“只是工期赶一些,但大抵还是来得及的。”
颜鸢犹豫问:“银钱够么?”
新掌事信答如流:“库房里还有余下一批货品,剩下比较难办的,连公公答应了奴婢可以先从内务司预支,以后按月偿还一部分。”
颜鸢:“连公公?”
新掌事点点头:“内务司的代总管连郁,连公公。”
颜鸢想起了那个瘦了一大圈的球形公公。
原来他叫连郁。
颜鸢暗暗想,还真是一个与他气质不大匹配的清寡名字。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新掌事,顿时明了,在这后宫之中,一个新的联盟已经悄然缔结,前任林掌事与涂山公公存在的痕迹终究被无声地湮没。
唯有前任林掌事的徒弟乔羽还红着眼睛,站在人群的最远处。
她还没有走出来,倔强的脸显得无比突兀。
新掌事在颜鸢面前俯身行礼:“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娘娘恩准。”
颜鸢道:“讲。”
新掌事轻道:“乔羽她是俞季娘的爱徒,她性格耿直,并不适合织造司,且她如今年岁已满二十五,奴婢盼娘娘出面,为她另寻出处。”
颜鸢看着新掌事。
她并不十分懂这宫中的暗潮手腕,但也知前任林掌事这一把火,保的不仅是栾羽坊,更是为她们这几个织造司下面的女官一笔勾销了过往,个中好处,不言而喻。
而这位新任的掌事,之前便已经暗指前任掌事贪腐,如今连前任掌事的爱徒都容不下吗?
许是她的目光带着太过明显,新掌事脸上的笑意渐敛,脸上的憔悴之色就露了出来。
她轻道:“娘娘可是想说,奴婢是个薄情寡义一心攀爬的人?”
颜鸳并不想虚与委蛇,于是坦然道:“是。”
新掌事的肩膀微微下垂:“宫中女子大多活得不易,尤其是在织造司这种银钱如流水的地方,我等浮萍,长居龙潭,本就是相互簇拥向死而生,她俞季娘所做也是应该的。”
新掌事抬起头来,眼神之中尽是决绝:“奴婢如今也姓林,来日也当长守此间。”
颜鸢实在困惑,也无法共情,她小时家庭和睦,无嫡庶之争,少年时从军抛洒热血,与战友同仇敌忾。
她从来不曾拥有过这样的相处关系,她们似是活在一个蚁穴里,彼此厮杀又彼此共生,不知是情深还是薄凉。
新掌事轻道:“娘娘又怎知,乔羽离开织造司不是一桩好事呢?”
她的的眼圈泛红,眼泪却终究没有流下,一路送颜鸢到了织造司的门口,深深行礼,抬起头时,她又是一张温柔得体的脸。
颜鸢看着她,恍惚间以为看到了从前的林掌事。
她忽然想起来一直未曾记得这位女官的名字,于是临别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新掌事欠身行礼:“奴婢姓林,贱名绒雪。”
颜鸢问:“本来的姓氏呢?”
新掌事呆了呆,很快又笑了出来,声音轻柔:“奴婢不记得了。”
……
颜鸢回到望舒宫已是午后。
书房里阳光温暖,她坐在书案旁,仔细着思索了一圈乔羽的去处。
乔羽的年龄虽已有二十五,但作为前任林掌事的爱徒,原本肯定是没有打算着出宫的,只怕也从未想过出宫后的出路。
于是她召来乔羽,询问她是否愿意去栾羽坊。
如今栾羽坊衰微,以乔羽的技艺,一来可以作为栾羽坊的顶梁柱,二来也是为她自己暂时有个落处,他日她想要离开也自由得很。
她原以为乔羽会反抗,没想到她却欣然前往。
颜鸢大大松了口气。
松懈之余,她还生出了一个想法。
何苑与那些井下的女子,若是他们的名籍暂时无法恢复,案子又已了结,倒是也可以送到栾羽坊去暂时安顿,而且她们还能趁机学点谋生的技艺。
颜鸢把这想法与身旁人说了。
阮竹听了眉头紧锁,长吁短叹:“我的娘娘啊。”
她语重心长道:“奴婢知道娘娘心善,为每个苦命人都谋划好了去处,可娘娘也该为自己谋划谋划啊。”
颜鸢一愣:“本宫要谋划什么?”
阮竹叹气:“娘娘怕不会真以为晋国那位女王,是专程让公主来贺寿的吧?”
颜鸢:“?”
阮竹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后宫里早已经传开了,说晋国公主此次到我们晏国来,是为了要和我们和亲。娘娘啊,您可长点心吧!”
颜鸢:“……”
颜鸢微微怔住。
晏晋两国纷争已久,即便朝廷有意重修旧好,但总归自上到下貌合神离,而缔结两国盟约的最佳方法,便是和亲。
所以,那日洛子裘所说的“特殊的手段”,是指那位公主会嫁给楚凌沉么?
原本今日放假,颜鸢是恨不得在望舒宫的门口放两串鞭炮的,可不知为何乍然听到那位公主许是来和亲的,她的胸口居然有些说不出的黏稠焦灼。
她有些焦躁,却又不知为何焦躁。
阮竹见颜鸢不说话,顿时满脸心疼:“没关系,圣上的心还是娘娘的!”
她连声安抚:“娘娘不用操心,只管交给奴婢,奴婢有的是办法让陛下对娘娘欲罢不能!”
颜鸢:“……”
阮竹还想要展开细细讲,忽然间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慈德宫的掌事公公带来了太后的懿旨,今夜在御花园里摆宴,请颜鸢届时赴会。
颜鸢好奇问:“公公可知太后为何忽然摆了宴席?”
掌事公公道:“回皇后,是晋国的月容公主昨日入城,今日入了宫,太后在御花园里摆了茶酒,为公主洗尘。”
……
说曹操,曹操还真到了。
颜鸢接下懿旨,心绪浮动。
此刻她早就把和亲不和亲抛诸脑后,满心满腹只萦绕着一件事:
那位月容公主来了,她身边那位儒袍执剑的守卫是否会一同入宫呢?
只是想到存在这样的可能性,颜鸢的手心都出了汗。
第132章 放手
时候虽然还早,但整个望舒宫瞬间如临大敌,匆匆忙忙地准备了起来。
颜鸢有些疑惑:“接风宴不是晚宴吗?”
阮竹咬牙切齿:“那位公主来者不善,咱决不能落了下风!”
颜鸢还来不及开口,就被推进了房间里。
之后的所有事情,她都觉得浑浑噩噩。
沐浴焚香,梳洗上妆,各式的首饰在发髻上拼凑出不同的效果。她也不知道自己区区一具肉身,被上了多少道程序,大概厨师烹饪满汉全席也不过如是。
一直到天色已经全黑,月亮爬上柳梢,一切总算是大功告成。
颜鸢看着镜中艳丽雍容的自己,沉默地眨了眨眼。
“……脖子重。”
“忍着,输人不能输阵!”
“……”
颜鸢没有办法,只能顶着厚重的行头去了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