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军帐后的空气如同死水一般凝滞,军帐前却是一触即发。
箭雨之后,帐篷千疮百孔,第一轮的攻势已经落下帷幕,几十个刺客从藏身的树上现身,他们训练有素,动作迅猛,一进营地就分成了十数个小组分别潜入了帐篷内。
她刚才是早就料到了么?
楚凌沉看着颜鸢,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远处刺客进入帐篷,外头留下盯梢的数人忽然腹部中刀,无声无息地倒下。那是楚凌沉的亲卫们,他们根本就没有在帐篷里,而是埋伏在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只等着眼下攻守异形的时机。
局面瞬间翻转,帐篷内的刺客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那些亲兵原本就身手不凡,他们动作如风,如同黄雀般潜入帐篷,几乎没有发出多少响动,山野之中就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脉脉鲜血帐篷底部的凹槽缓缓流出。
亲卫统领来到帐篷后,在楚凌沉的身前跪伏:“圣上,帐内已经清理干净,派去悬崖的先遣人马也已经回归,伤二人,无损。”
大战悄无声息地落幕。
所有人各司其职,邱遇也被抬进了军帐之中。颜鸢一路跟着前往,却在进帐篷前犹豫了,脚步悬在半空之中,不知道该不该跨出那一步。
因为楚凌沉还在看着。
她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也知道,混乱之中有一道冰凉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从未挪开过。
她不确定他到底看出了多少,但她今日已经出格了,不能再冒险了。
洛子裘回头:“娘娘?”
颜鸢干笑道:“本宫也帮不上什么,尘娘是医女,她……”
洛子裘温柔道:“不,娘娘可以。”
颜鸢:“……”
洛子裘道:“先遣还有受伤的人,需要医女前去疗伤,而微臣这里……再晚一些的话……”
洛子裘的眼里含着淡淡的遗憾,声音轻柔:“怕是要来不及了呢。”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邱遇忽然呼吸急促,他胡乱挣扎了起来,在军帐里面翻滚,身后的伤口被撕扯得更大,殷红的鲜血从他的背上迸射而出。
而洛子裘却视若无睹,他只是看着颜鸢轻柔催促:“娘娘?”
颜鸢僵立在原地。
她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只十成的笑面虎,她早就知道他是楚凌沉的爪牙,现在才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他是故意的。
他在帮楚凌沉试探她。
用邱遇的命。
而她不想要邱遇死,似乎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她只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就做了决定,跟着洛子裘走进了军帐。说到底,她装蠢卖乖,不过是想活得更轻松一些罢了。
但这样的轻松,不该以他人的性命为代价。
第44章 她不喜欢你
邱遇的伤不容乐观。
洛子裘用一把匕首割开他的伤口,剜去他的中毒发黑的皮肉,一直到挖得见了骨头才停下来,最后用一根针把那些新鲜的皮肉缝合了起来。
帐篷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画面血腥不堪。
颜鸢一直稳稳地按着衣料,到缝合时,她用双手用力推紧皮肉,让洛子裘的针脚可以落得更加地细密一些。只有这样,伤口才能少出一些血,邱遇才有活命的机会。
她盯着伤口全神贯注,丝毫没有注意到,洛子裘在缝合之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兴趣。
“娘娘的胆量……”洛子裘勾起嘴角,“倒是出人意料。”
颜鸢没有空搭理他的调侃。
她发现邱遇的伤势并不简单,即便是缝合了伤口,仍然没有止住血。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潺潺流出,虽然量不是很多,但是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模样。
这下就连洛子裘也变了脸色,淡定的脸上终于有了认真的颜色。他俯下身又往邱遇的伤口上洒了一些止血的药粉,又用更加柔韧的纱布层层捆住伤口,却,收效甚微。
血依旧流,无止无歇。
一个人又能有多少血可以流呢?
洛子裘的脸色终于黑了。每个人的体质各异,正常情况下邱遇的伤势不算重,毒也不难解,但是就有那么一两个人,但凡受了伤,伤口就极难止血。
这样的人遇上重伤,便是凶多吉少,只能听天由命。
寂静中,颜鸢轻道:“用火试试。”
洛子裘一愣:“娘娘此话何解?”
颜鸢道:“行军作战时,若是不幸入敌营,没有军医,士兵就会用火烤伤口,肉熟了便……”
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野路子方法。
听起来荒谬至极。
洛子裘愣愣听着,不等颜鸢的话说完,便立刻动身操作。他是一个御医,他虽不懂这些歪路子的方法,但是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可能是眼下邱遇唯一的活路了。
烛火烤过伤口,血水真的慢慢收干了。
颜鸢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灰色的东西,细细地铺在药粉的上面。
“这是什么?”洛子裘问。
“木炭。”颜鸢轻声答,“这个东西比所有的布帛都要干净。”
洛子裘不再做声,安静地配合着颜鸢做完最后的包扎。
这一次是真正的合作。
他发现眼前的皇后似乎很是上道,他想要做什么,她立刻就能心领神会,巧妙配合……简直要比他在御医院的医徒,还要顺心顺手。
洛子裘盯着颜鸢的手:“娘娘很擅长包扎?”
颜鸢一怔,道:“本宫……家里养了一只经常受伤的小狗。”
洛子裘又问:“微臣斗胆,请问娘娘如何得知,还有火烤这个止血法子呢?”
他身为御医都不知道的法子,她一个不出深闺的小姐,又是从哪里知晓这种歪门邪道的野路子医术呢?
对于这个问题,颜鸢早已经打好了腹稿,她不以为然道:“本宫在爹爹的行军志里看见的。”
洛子裘:“行军志?”
颜鸢对答如流:“我爹爹曾经出兵塞外,前些年他把自己的经验所得编成了一本行军志,我在闺中闲来无事时常常翻阅,也只是隐约记得。”
这理由合情合理,就算是洛子裘也没有找到半点破绽。
他还想再细问一番,颜鸢已经摇摇坠坠地站起了身。
“我累了。”她轻声说。
颜鸢不等洛子裘的回答,就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帐外走去。
她在帐门口看见了楚凌沉,目光与她安静地相交。
彼时外头太阳高升,万千道金色的光芒照耀大地,光影照在他的一身玄衣之上,暗色的金线就像是阳光抽成了丝,说不出的贵气与阴沉。
颜鸢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看了多少,又或者他一开始就在那边从未离开过。
她已经不想那么多了。
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席卷了她的身体,她此刻只想回到帐篷里去好好地昏一会儿,尽可能地不要吐血,希望诸天神佛能够保佑她日落之前还能醒过来。
颜鸢顶着一身血迹,麻木脸路过楚凌沉。
楚凌沉的视线便跟随着她,他讶异于她看见了他,竟然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一个,态度跋扈得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
装都懒得装了么?
他勾起了嘴角,轻声叫她的名字:“颜鸢。”
颜鸢的脚步停驻。
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听见楚凌沉叫她的名字,声音没有想象中的冰寒,倒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呢喃旖旎。
但她依旧没有回头,短暂的停留后,她又重新迈开了朝前的脚步。
她快要死了,她一个眼神都不想分给他了。
都毁灭吧。
不知好歹的狗东西。
阳光下,楚凌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
那个唯唯诺诺的皇后,哭泣的软包,软声软气地说着弯弯绕绕的话语的颜鸢,好像时刻都笼罩着一层雾气,明明近在咫尺,却总有说不出的怪异。
而此时此刻,她的步伐摇摇坠坠,鹅黄色的轻纱罗裙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半壁,身上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蓬勃锐气。
这就是,定北侯之女,颜鸢么?
……
日出三竿,断崖处堆积的坍塌终于被清理干净,车马又重新出发。
听闻皇后昨夜受了惊吓,回到营帐之后便昏睡了过去,所以行进的队伍有了一点小小的调动:颜鸢与近侍一辆马车,圣上与洛御医一辆马车,栩贵妃单独一辆马车。
此事宋莞尔自然是不甘的,她昨夜还吃了亏,明明刚刚睡下却被人安排到了马车上过了一宿,眼下她腰酸背痛,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可无奈楚凌沉态度坚决,她只能憋着气又上了马车。
圣上他莫不是昨夜与颜鸢鱼水欢好,蚀骨知味了么?
马车上,宋莞尔忍不住胡思乱想。
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不会的。
圣上并非耽于美色之人,更何况定北侯颜宙野心勃勃,圣上花了三年时间扶持了她的族兄们,难道不是为了对抗定北侯和太后吗?
绝对不可能。
话虽如此,宋莞尔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她心口似有无数根针刺入,怨恨从那些针眼里钻出,从眼眶里溢出来。
她不想输,绝对不能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