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她之前装成一颗蘑菇,不过是为了能让东家安心,也为了自己在后宫的日子更舒适些罢了。
但谎言是无法孤立存在的。
一个谎言,需要千千万万个谎言去圆。
颜鸢把整个脑袋探入了浴桶之中,让温暖的水流彻底覆盖整个身体,她躺在水底咕噜咕噜吐泡泡。
眼下既然楚凌沉已经生疑,其实她除了“宁白”和旧伤,其余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说多了谎话,反而容易被人连根拔起。
是不是适当做一些割舍更安全呢?
“……娘娘?!”
尘娘慌张的声音响起。
颜鸢从水里探出脑袋:?
尘娘目瞪口呆,愣了许久才喘出一口气来。她真是吓坏了,方才见到木桶中三千青丝飞散,颜鸢沉在水底,她还以为、还以为……
颜鸢:“……我没事。”
尘娘惊魂不定,伸手抓过颜鸢的手腕把脉。她原以为她睡了一天,脉搏会微弱,没想到倒是有气血翻滚之势,似有精疲力竭之势,顿时愣了。
很快她就想通了,脸上微红。
“娘娘。”尘娘欲言又止,“娘娘体弱,万事应该从缓,不可……”
颜鸢自己的身体向来看重,抬起头专心看着尘娘。
尘娘被盯得越发手足无措,她脸上发烫,干咳了一声道:“不可过于疲累,也不可……常行亏损气血之事。”
颜鸢郑重点头:“本宫知道,昨夜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昨夜确实是个意外。
她自从三年前追那个盗匪,半夜吐出一口血之后,就不敢随意透支体力了。她只当自己是一盆兰花草,平日里最大的活动就是去散散步晒晒太阳,就是为了避免气血上浮吐血。
昨夜要不是那个狗东西处心积虑试探,她根本不会被邱遇追得满帐篷跑。
出了一身汗不说,还沾了一身血。
以后决计不会干这种蠢事了。
颜鸢满脸坚决。
尘娘欲言又止:“……倒也没有那么严重,适当……活跃气血,对娘娘的身体是有利无弊的……偶尔为之的话……”
颜鸢满脸愤怒:“不,本宫觉得很难受。”
三年前辗转吐血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这次她虽然没有吐血,但是跑了半宿,也感觉死过一回了,全身的骨头没有一处不痛的,全是败那狗东西所赐!
尘娘脸上一红,咳嗽道:“娘娘还小,往后会渐渐得趣……”
颜鸢坚决摇头:“没有往后。”
尘娘:“……”
尘娘笑了笑,不再开口。
想来年轻女孩子,对这种事情都是比较羞于启齿,她身为医者并不见怪,只是帮颜鸢舀了一勺药浴的水,慢慢顺着她的肩膀淋下。
不可避免地,她又看见了颜鸢肩膀上的那道旧伤。
这一次她看得更加真切,那道伤口应是一种锋利的锥形兵器所伤,也不知道兵器伤涂了什么毒药之流,伤口附近留下了细小的红色疤痕,看上去就像是被火灼出的叶片脉络。
尘娘皱起眉头。
这伤总归是个隐患,还是要尽快想办法去除。
想来昨夜黑灯瞎火,又或是……少年羞涩并未褪尽衣衫……
总之圣上并没有看见她的伤处。
但是她终归是当朝皇后,终有一日,是要与皇帝坦诚相见的。那个栩贵妃虽然是宠冠后宫,但按例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皇帝都要留宿皇后寝宫的。
就算娘娘想法子推辞,又能熬过几个初一,几个十五呢?
尘娘当下就在心底打定了主意,只要一回到宫里,她就要去调制去疤的膏药,顺便还要调一些温补纾解的药物,绝不能再拖延了。
……
尘娘的心思九曲回肠,颜鸢当然不知道。
她舒舒服服泡了一个药浴,等到满身的疲惫终于消解得差不多了,才懒洋洋地穿戴整齐,走出房间。
颜鸢一开门,就发现阮竹正站在房门口。她闷声不响,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张脸拉得老长。
颜鸢投去了个疑惑的眼神。
阮竹面瘫道:“娘娘,咱们有贵客到了。”
贵客?
颜鸢不明所以。
这里是楚氏的皇陵,她在这里没有半个熟人,要说有客,还是贵客,总不能是老皇帝飘来了吧?
颜鸢浑浑噩噩想着,一抬头,就看见了院落外面有一抹青绿色。秋日里山上草木凋零,只剩青山绿柏,那一抹绿色如同新枝抽芽,明亮得让人有些晃眼。
宋莞尔?
她来做什么?
颜鸢不动神色地看着她。
宋莞尔已经飘飘然走到了颜鸢的身前,款款行礼:“臣妾宋氏栩妃,见过皇后娘娘。”
第47章 楚凌沉的秘密
宋莞尔笑靥如花,眉目婉转,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阮竹在这宫中早已是老鸟,当然也是见过这种排场的,她不露痕迹地上前了一步,挡在了颜鸢面前,防止她忽然做出什么不善之举。
宋莞尔熟视无睹,脸上写满关怀:“听闻娘娘昨夜感染了风寒,如今可好些了?”
颜鸢摇摇头:“没有,本宫还是很难受,头很疼。”
颜鸢从来就不是那种隐忍的人,她自小娇生惯养,受了五分的伤就会喊出七分的疼来,这样爹爹娘亲就难免吹一吹哄一哄,受的伤也就好像真的不疼一些了。
后来她离家,吃了不少苦,受过许多伤,性子被磨得坚韧了一些,唯有喊疼的毛病不大能改。
她身子不舒服,不能问,问就是疼。
更何况木已成舟,既然已经在楚凌沉那边露了破绽,那她现在即便是装也懒得装了。
宋莞尔愣了愣。
她原本也只是客套的开场白,没想到颜鸢会真诉苦。她想了想才迟疑道:“是妹妹考虑欠妥,匆匆而来,打扰了皇后姐姐休息。”
颜鸢皱起眉头:“本宫确实是想早些休息的。”
言下之意,就是确实打扰,还不快谢罪。
宋莞尔心中一惊,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只能顺着颜鸢的话中意,对她又是行了一个礼。
这一次她行的是朝拜大礼,她低眉顺眼,藏起所有锋芒,柔顺地在颜鸢的面前跪倒,然后恭恭敬敬道:
“妹妹有罪,还请皇后姐姐海涵,宽恕妹妹叨扰之罪。”
“嗯。”
“……”
气氛短暂的僵持。
关键时刻,还是阮竹出来打了圆场:“贵妃娘娘站久了也累了吧?娘娘,是否请贵妃娘娘入内用茶?”
颜鸢的眼睛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愣了片刻,缓缓点头:“好。”
阮竹干笑着把宋莞尔与颜鸢都安顿到了厢房的外间,安排落座后奉上一杯热茶。她盯着颜鸢喝下,再看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血丝,显然是清醒了,才悄悄松口气。
她家娘娘,什么都好。
就是困了脾气不好。
只可惜宋莞尔并不知晓这个道理。
她只是觉得这位新皇后与传闻不同,非但不是温文怯懦之人,反而一见面就赏了她一记十足的下马威,顿时郁上心头,藏在袖中的指甲便狠狠抠进了掌心。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
宋莞尔抿了一口茶,抬起头时又是温煦明媚:“妹妹也非有意叨扰,只是刚得知姐姐素有寒疾,妹妹这刚好有个治病的好法子,所以才急不可耐前来献宝……”
颜鸢抬起头:“嗯?”
话题意外进入了她有兴趣的领域,颜鸢眼里的困意彻底消失了,目光炯炯看着宋莞尔。
宋莞尔轻声道:“姐姐有所不知,这皇陵坐落的山名唤御庭山,后山有一座天然的温泉……”
御庭山自然不是普通的山,它是晏国开国之后,多少国士数年占卜外加夜观星象才找到的龙脉气穴所在。而就在这御庭山的后山,有一汪鲜为人知的泉水,泉水常年热气烟绕,不腐不干,是一汪极为罕见的温泉。
宋莞尔娓娓道来:
“臣妾在家时,也曾读过一些闲书,听闻温泉能拔女子身体里的寒气,恰巧臣妾也略有体寒之症,每月……咳,会有些疼痛。”
“那年陛下听说臣妾身子不适,便特地带臣妾来了皇陵,陪臣妾……去后山……驱寒。”
宋莞尔的声音越来越轻,艳丽的脸蛋上,忽然浮现朵朵红晕,就像那温泉是刚刚才泡了似的,连她身上带着幽香也浓郁了一些。
“陛下开恩,臣妾受益良多,不敢独享。”
一直到她离开,那股清雅的花香依然在房间里留存了许久。
大雨初歇,晚霞布满天空。
颜鸢站在院落里,目送宋莞尔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御庭山温泉又不是秘密,娘娘若想去泡,还需她来提醒?”阮竹气愤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说来说去,不过是、不过是……”
阮竹不忍心说出口,心疼地看颜鸢的脸色。
颜鸢笑了笑,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不过是上门来做一场戏,好让她知道,在她没有入宫的年年岁岁里,楚凌沉曾带着她夜宿温泉,郎情妾意,关怀备至,是她怎么都比拟不上的深情厚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