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味道会与之混淆,只要闻见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的味道。
那是……
人类尸体的腐坏味道。
她现在终于知道了,宋莞尔费尽心机想要她撞见的是什么东西。
她今日如果进了小屋,大概也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就是递交了投名状,要么大概要和那位尸兄作伴了。
还真是个要命的秘密啊。
惹不起惹不起。
第51章 坦白局
颜鸢身上的衣裳已经湿了一半儿,乌黑的头发被温泉的热气蒸得濡湿,就连眼睛都湿漉漉的,看起来柔软又可怜。
“臣妾很冷。”
她酝酿了一会儿,轻车熟路开始卖惨:
“臣妾的裙摆都湿了,想要快些回房去换衣裳。”
楚凌沉盯着她,慢吞吞道:“但孤十分想和皇后秉烛夜谈,不知皇后是否对孤心有怨怼,不愿与孤独处?”
当然有了!非常不愿意!
颜鸢在心底呐喊,脸上勾起温顺的笑容:“没有没有,能与陛下亲近,是臣妾之福。”
楚凌沉轻道:“深夜露寒,进屋会更暖和一些。”
颜鸢果断摇头:“不用不用,这里聊便很好。”
楚凌沉低声问:“皇后不冷了么?”
颜鸢道:“不冷不冷,此处山风徐徐,甚是舒爽。”
楚凌沉慢条斯理:“是么?”
楚凌沉的目光带着一丝揶揄,落在颜鸢湿透的裙摆上。
颜鸢只当是没看见,羞涩道:“圣上对臣妾关怀备至,臣妾倍感皇恩,心里暖和,忽然一点也不冷了呢。”
楚凌沉:“……”
洛子裘没有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方才确实为她捏了一把汗,担心她真的要随他进屋,担心她满心欢喜落空,还要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小命。
可显然,他多虑了。
眼前的少女,大概是属泥鳅的。
看起来温温软软,实际上滑不可捉。
她根本就不想进小屋,此时此刻她佝偻着肩膀,明明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了,却仍然对着楚凌沉投去热烈的目光,脚下死皮赖脸地半步不挪。
难不成她是知道什么?
洛子裘的心念一动,很快就否决了自己想法。
灰骑此行任务是绝密,带着那三具尸体上山更是没有惊动任何人任何关卡,此行就连楚凌沉的亲卫都是不知晓的,她又是从何得知呢?
也可能终究是她命大吧。
楚凌沉虽憎恨颜宙,却没有必须杀颜鸢的理由。
洛子裘笑了笑,决定再出手帮她一把:“陛下,前方高处有一座亭子,娘娘既然不愿入屋,不如去那边小坐吧。”
……
黑夜中山风徐徐。
颜鸢拽着裙摆,低头跟在楚凌沉的身后。
其实今日今时的局面,她并非没有心理准备。早在为邱遇疗伤露馅之后,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会与楚凌沉坦诚布公地谈一次,告知他自己的立场。
但她也不想去主动找他。
这个狗东西生性多疑,她若主动找,他绝对会生出多余的疑心,只有当他自己做那个猎人之时,他才能勉强地给出一点点信任。
所以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她顺势推了宋莞尔的小船,算计好了今夜要撞破楚凌沉的秘密,算计好了让自己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笼子里的猎物,然后借机和他坦白,最终握手言和,达成往后的相处契约。
本以为楚凌沉的秘密,无非是与哪个权臣密谋,或是与宋莞尔鸳鸯戏水,甚至于他在温泉小屋里豢养了什么伶人男宠,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却没有想到……
颜鸢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小屋。
夜色中,小屋窗口散发出隐隐约约的光亮,它的前后都被人牢牢把守。颜鸢不知道那些人是守着什么财物还是守着屋子,但是有一点是她是可以肯定的:
小屋里一定有正在腐化的尸体。
此处温度不低,但尸身想要腐化到散发臭味,最起码也得花上三四天的时间,而楚凌沉明明是今天才到的御庭山的。
所以人不可能是他杀的。
尸体应该是前几日就死在了小屋里,或者干脆就是从别处运来的。
可他半夜三更,来皇陵看谁的尸体?
总不能是把皇陵掘了吧?
颜鸢被自己的想法震撼到了,没有注意到小亭已经近在眼前。她傻乎乎跟着楚凌沉走进了亭子里,风一吹,整个人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
小亭中有一顶石桌,石桌上放着一套茶盏。
“坐。”楚凌沉轻声道。
颜鸢迟疑地落了座。
她低着头,余光中看见小亭的边缘点着四盏红绸的灯笼,灯笼随风而动,那些光晕在亭子里绰约,明明暗暗映衬着楚凌沉的脸。
成为猎物的计划好像成功了。
又好像没有。
颜鸢把心一横,直接开口问他:“陛下想聊什么?”
楚凌沉低眉不语,他伸出指尖挑起茶壶,为颜鸢面前的茶盏斟上了一杯热茶。
晦暗的光芒中,茶杯上袅袅升起白色的雾气。
颜鸢愣了愣,犹豫片刻,还是捧起了茶杯抱在手心。
她实在是有些冷了,双脚已经冰凉,此时一杯热茶,可以说是雪中送的炭,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敢喝。
楚凌沉轻道:“聊一聊,皇后此刻在想什么。”
颜鸢盯着手里热气腾腾的茶杯,老实道:“在想这杯茶里有没有毒药。”
毕竟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想杀她了。
之前许多次都是千钧一发,她都是摸了摸阎王爷的胡子才逃出来的,今天要是被这一杯热茶给毒死了,可就真是太冤枉了。
大约是没有预料到她讲这样的实话,楚凌沉微微怔了怔,才轻声道:“没有毒,今夜不杀你。”
颜鸢软软应了一声:“哦。”
然后她举起手中的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她发现茶水的温度正好,于是仰起头,毫不犹豫地吨吨吨,把热乎乎的茶水倒进了喉咙。
楚凌沉缓缓道:“孤骗你的,其实有剧毒。”
颜鸢:“……”
颜鸢面无表情,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低下头就是一顿吨吨吨。
楚凌沉勾了勾嘴角:“怎么,皇后如此确定孤不会在茶中下毒么?”
颜鸢摇摇头:“不确定。”
楚凌沉道:“那为何?”
颜鸢沉默了一会儿,才认真道:“因为陛下如果想要杀臣妾,臣妾即便不喝这杯茶,也不可能找到别的活路。”
“既然如此,何必入宫?”
“因为想活下去。”
“区区天漏草,颜侯若是想要,何须你亲自入宫。”
“可我还是不放心。”
黑夜中,颜鸢轻声道。
她知道自己这话并没有多少说服力。
爹爹与太后的合谋是各取所需,爹爹荫蔽,太后要专政。而她是定北侯的独女,他们的结盟原本大可不必她亲自入宫,去做这利益纷争的代价。
若说没有别的目的,怎么可能呢?
可她今夜却必须取信于他。
颜鸢轻轻搁下茶杯,直视楚凌沉的眼睛:“陛下怕疼吗?”
楚凌沉不置可否,只是盯着她,目光森森。
颜鸢也并不是真心想要他的回答,她低头看着茶杯里倒影的小颜鸢,轻声开了口:
“我其实,不太怕疼的。”
“我小时候调皮,总是磕磕碰碰,从来也不觉得疼。”
“但我每次哭,爹爹都会允我一个心愿,所以我举凡磕磕碰碰,都是能哭多惨哭多惨。”
“后来心愿越来越多,爹爹便要求我把愿望写下来,我便时常一边哭,一边磨墨奋笔疾书。”
她习惯性喊疼的毛病,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彼时她还年幼,不知爹爹这手写心愿单的要求背后深意,只要每每身上有丁点不舒服,就会照着爹爹要求写完心愿单,然后哭哭啼啼地再去找他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