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柠柚
她的全身都已经湿透了,眼睫上挂着晶亮的水珠,手里头还牵着一个与她差不多狼狈的小姑娘。
楚凌沉看着他,眼底难得流淌着纯粹的愕然。
颜鸢眨了眨眼,温顺行礼:“臣妾见过圣上。”
她的目光在船舱里头转了一圈,落到灰骑首领身上,顿时明白了楚凌沉这是又在船上商量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就尴尬了。
颜鸢的脸上顿时充满了歉意:“臣妾是无心打扰的,还请圣上见谅,臣妾什么都没有听见。”
这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啊!
老太监目不忍视。
楚凌沉盯着颜鸢眼睫毛的水滴,脸色已经阴冷了下来。
他的嗓音冰凉:“颜鸢。”
又生气了么?
颜鸢觉得头很疼。
她收起了假惺惺的绵软腔调,叹息道:
“这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若不上船,就要被乱箭射死了。”
第77章 怎么,你的佛不保佑你了?
湿漉漉的颜鸢,用湿漉漉的眼睛锁定着楚凌沉,就连眼神都是湿漉漉的。
她的脸上写满了真诚,眼底却暗藏着一抹有恃无恐的淡定,这副油盐不进的肆意妄为的神态,令楚凌沉的胸口横生出了一丝恼怒。
颜鸢。
他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这个令他不悦的名字,转瞬之间已经想好了至少十种令她后悔这份胆大妄为的刑罚。
可终究他还是没有开口。
因为这颗愚蠢的蘑菇,怕冷的蠢货,她湿透了。
颜鸢眨了眨眼,伸出手指了指船舱外。
远处的湖畔边,火把星星点点已经连成了线,嘈杂声越过湖面上的薄雾,依稀传到船舱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来人——抓刺客!”
“把守住御花园所有出口!”
船舱上,颜鸢身后的小姑娘打了个哆嗦,小心地把身体藏到了颜鸢的身后。
很显然,她就是那个刺客。
今夜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
洛子裘从楚凌沉身后走了出来,问道:“敢问娘娘,这位是……?”
颜鸢拉着小姑娘的手,把哆哆嗦嗦的小姑娘引到了光亮之下。
所有人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位“刺客”的真面目: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全身上下的衣裳都已经褴褛得不成型了,头发短短的,凌乱的碎发下有一双野性十足的眼睛。
她望着皇帝,目光虽然警惕,却无所畏惧。
这样的人很显然不会是宫里的宫女。
颜鸢轻道:“她就是'梅妃'。”
所有人皆是一怔,没有人听懂颜鸢的话中之意。
颜鸢却忽然抱着胳膊打了个寒战,哆嗦着向楚凌沉求助:“陛下,能不能点个火炉呀?”
楚凌沉:“……”
颜鸢又道:“臣妾冻不得的,臣妾很容易死的。”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颜鸢湿漉漉衣裳上,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欲言又止,只能用目光拷问她:
所以您方才自己跳湖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颜鸢只当是没有看见,目光坦荡荡。
……
船舱内用来刑讯的火炉,变成了烤火专用的炭炉。
颜鸢伸出手来,在虚空中翻转烘烤,终于深深地舒了口气。
楚凌沉冷眼看着颜鸢。
火光映衬着颜鸢的脸,阵阵热浪吹拂得她脸颊边的碎发都打起了小卷儿。她眯起了眼睛,脸上写满安逸快乐,就像是一只晒到了太阳的猫。
楚凌沉嫌弃地移开了视线。
船舱里,那位“梅妃”小姑娘不敢靠近火炉。
那哪是取暖用的炉子,那是一口铜樽,里头插满了各种烙铁,一看就是逼供用的刑具呀!
小姑娘瑟瑟发抖,在远处角落里头找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蹲下了,警觉的目光掠过船舱里每一个人的脸。
她哆嗦着开口:“你们这里……有比涂山公公官大的人吗?”
老太监一愣,呵斥道:“无知小儿,这是当今圣上!”
小姑娘被尖锐的声音吓了一跳,顿时抱紧了脑袋尖叫出声:“救命——!”
楚凌沉看着老太监道:“出去。”
老太监领命退出了船舱。
此时船舱里就只剩下了不多的几个人。
灰骑首领,洛子裘,楚凌沉,以及……正在火炉烤得忘乎所以的当朝皇后。
老太监走了,小姑娘的神态明显放松了许多。她小声道:“我不是梅妃,我是一年多前进宫来选宫女的,进了宫才知道年龄超了,没有选上。”
颜鸢好奇问:“既然落选为何没有出宫?”
小姑娘咬牙道:“因为有人下了药!”
那是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
一年多之前,小姑娘机缘巧合认识了一队回帝都城的商人,她从商人的口中得知皇宫里正在甄选入宫的宫女。
商人把入宫后的日子描述得天花乱坠,又把小姑娘夸得飘飘然,说以她的容貌长相,入了宫那必定是要近身侍奉娘娘的,指不定运气好还能为侍奉皇帝,若是再有幸被看上了,那可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小姑娘听得心动,就跟着商队入了帝都城。
她一心想要进宫当宫女,哪知第一轮筛选便被卡了下来。
她排了三日的队,才走到了宫门之前,却被告知年龄已经超了标,直接被人轰出了队伍,连宫门都没有进。
颜鸢问:“没有进宫门,为什么后来……”
小姑娘蹲在地上,眼里闪过晦暗的光亮。
她道:“因为和那队商人买了身份。”
她灰溜溜回到了客栈,商人还没有走,听到她的遭遇十分惋惜。
“妹子容貌出众,真是可惜了!”
“若是能进得了宫,此生都不用再吃苦了,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是大哥没有打听清楚入选条件,大哥心里很过意不去。”
商人当着她的面大声叹息,眼看着她的脸上已经写满了不甘,商人就凑头到了她的耳边,轻声跟她说:“妹子你也知道,大哥是做生意的,大哥倒是有一条门路……”
所谓的门路便是,重新买一个身份。
小姑娘鬼迷心窍,拿出了全身盘缠,从商人的手里买了一个假身份,而后用那个假身份过了初选,成功地走进了她神往已久的宫墙院门。
“我后来……第二轮因为不识字……还是落选了……”
小姑娘的身体又重新僵硬了起来,眼底露出了惊恐的光芒。
她本以为那已经是最坏的结局了,钱财散尽,竹篮打水一场空,却没有想到,落选才是噩梦的开始。
大部分落选的人是被直接赏了一些碎银打发出宫,唯有太监叫到名字的单独被留了下来,一路被领着到了一个僻静的院子里,每个人都被赏了一碗银耳羹。
太监的眼里闪动着灼灼的光亮,告知在场的落选之人。
“宫里头这两年人手紧,你等虽然落选但资质尚可,多调教调教或可留用。”
“这碗银耳羹是宫里娘娘的赏赐,便宜尔等了。”
每一个落选的人都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喝喝下面前的银耳羹。
只有小姑娘端着手里的羹瑟瑟发抖,一口都不敢喝。
她和她们终究是不同的,她出身草莽,所以闻得见那碗银耳羹散发出来的味道——那是蒙汗药的味道。
小姑娘偷偷把银耳羹倒进了衣领里面,然后把空碗还给了太监,然后跟着太监的指引慢慢走进了暂住的房间。果然她们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开始前赴后继地昏了过去,小姑娘情急之下,干脆假装一起晕了过去。
“然后呢?”
颜鸢听得瞪大了眼睛,着急追问。
“我听见……他们的头头是一个叫涂山公公的太监……他们要把我们先关起来,半年后再卖出宫去,卖给那些有特殊癖好的达官贵人。”
“我……我趁着夜色逃跑……他们人实在太多,我逃脱无门,意外闯进了梅园……”
小姑娘抬起头来,眼里闪动着惊恐的目光,显然是那段记忆还恐惧万分。
颜鸢却听得有些糊涂:“为什么要等半年后?”
她前半段的故事,听起来非常像是那个涂山公公和商队合谋,专门借着挑选宫女,拐卖一些长得好的妙龄少女的行径。但是在宫里藏人何其的凶险,为何要冒险把人藏上半年再出手?
颜鸢百思不得其解。
船舱内悄无声息,只有蜡烛的光芒隐隐地闪动,压抑的气氛渐渐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