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皇后不太卷 第94章

作者:白柠柚 标签: 古代言情

  这就是她宋莞尔。

  楚凌沉平静地看着宋莞尔。

  这其实也是他当初会带她入宫的原因。这样工于利益取舍之人,有着以小博大的野心,正适合用来培育新的戚党。

  宋莞尔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忘记了。

  秘密被戳穿,惊恐一点一点顺着脚心朝上蔓延到胸口。

  仿佛是过了半生,她才徐徐跪在了地上,艰涩道:“臣妾……当时只是害怕,不是故意的……”

  宋莞尔此刻才是真正感觉到了害怕,她原以为不论如何,楚凌沉都会为自己留下一线生机。毕竟她对他有着救命之恩,他那样一个情深之人,不论她做了多大的错事,他都不会赶尽杀绝的。

  可是她从来没有设想过,如何他一开始就知道呢?

  那她这三年来的所作所为,在他眼里……岂不是只有笑话?

  宋莞尔深深地低垂下头,恐惧就像一条毒蛇勒紧了她的脖颈,可是她的胸口却仍有一丝荒凉,让她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渐渐地,恐惧悄然变了味,不甘从她的眼瞳中流淌而出。

  她的指尖抠刮过地面,压抑的声音像是从枯井之中传来:“圣上……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拆穿臣妾?”

  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

  如果他从来没有对她有过真心。

  那她这三年陪伴又算什么?

  为何不早早拆穿,为何不在离开边关时就下令诛杀,也好过带她回京,给她宠爱,把她捧上高枝,让她忍不住心生遐想,妄想着终有一日能够撼动他的心,不是么?

  乾政殿内,悄无声息。

  空气仿佛被冻结。

  楚凌沉的回答迟迟响起:“只是为自己谋划,并不是过错。”

  他的声音淡淡的,非但没有恼怒,反倒是透着一丝赞同的。

  他仿佛是在诉说着一件与自身无关的事情:“那封信既然没有生效,便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无罪自然不咎。”

  这恰恰是他选择宋莞尔的原因。

  她是一个不论何时何地,都十分知进退的人。

  “无关……紧要?”

  宋莞尔愣愣抬头,发现楚凌沉的神态也是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

  她忽然意识到。

  她以为早就死去的秘密,楚凌沉并不介意,甚至……懒得揭穿。

  这发现让她忘记了恐惧,眼泪顺着鼻尖落到地上,隐没在地砖的缝隙里,一切安静地好像已经死去。

  她沙哑开口:“臣妾……知错了。”

  她大约是,赌输了吧。

  宋莞尔闭上了眼睛,苦笑道:“臣妾此行是为族兄来请命。”

  她是宋莞尔。

  只要有一息土壤,她就能够找到自己扎根的位置。

  “我族兄说,他已查到散布蓝城旧案谣言的人与边疆一股悍匪有关,他请命,愿带人前去清缴追查。”

  “圣上,宋莞尔与宋家,依然愿为圣上分忧。”

  ……

  日落西山,宋莞尔颓然离开乾政殿。

  洛子裘与她擦肩而过,看见她脸上写满了暗沉的颜色,他愣了愣,再走进楚凌沉寝宫时,便多留了个心眼。

  寝宫内果然没有点安神香。

  洛子裘在他面前行礼道:“灰骑已经传回飞鸽传书,他们已经抵达御庭山,明日日出之前,便可将火种带回,重燃长明灯。”

  楚凌沉点了点头。

  洛子裘走到香炉边,随手往香炉里扔了一些去火清心的香料,再回头看楚凌沉,却发现他看起来神智清明,并不像是刚刚情绪失控过的模样。

  洛子裘想了想道:“听说陛下将皇后软禁在了佛骨塔?”

  楚凌沉没有作声。

  洛子裘又问:“陛下是想保下皇后么?”

  今日清晨佛骨塔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朝野上下,他原本以为以楚凌沉的性格,应该是会借力打力,挑拨新旧戚党的矛盾,却没有想到楚凌沉竟然与太后做了同样的选择。

  他不仅软禁皇后,还命灰骑星夜兼程,前往皇陵再次取火种。

  这显然不是最天衣无缝的方法,却是唯一可以完完整整保全颜鸢这个皇后职位的办法。

  洛子裘想了想,坦然道:“之前微臣建议您与皇后合作,是因为定北侯的助益对陛下稳定朝局有益,而如今蓝城旧案被翻出,定北侯怕是难以收场了。”

  即便是忠臣良将,屠城这种事情注定被后世诟病。

  更何况雄踞一方的定北侯。

  如今的局面之下,颜鸢已经不是最好合作人选,但楚凌沉看起来似乎是打算强保她的皇后之位。

  这就有意思了。

  洛子裘盯着楚凌沉,换了个问法:“陛下如何看待皇后?”

  楚凌沉似乎愣了愣。

  他低垂着眼睛,手上的笔久久没有落于纸间。

  那个油滑的泥鳅。

  虚张声势的自作聪明的蘑菇。

  他既厌弃她愚蠢笨拙,也不想让她过得太舒适逍遥,可是如果这次放任她不管不顾,那么等待她的恐怕绝不会小惩大诫的结局。

  定北侯远在西北。

  她在这帝都城里凶多吉少。

  他的脑海中浮现那人的身影,顿时只觉得胸口一股无名的恼怒又重新开始郁结。

  似曾相识的烦躁渐渐滋生。

  自指尖开始攀爬,直至郁结于胸,拨乱呼吸。

  楚凌沉十分厌弃地皱起了眉头,低声道:“孤对她……十分憎恶。”

  ……

  不远处的佛骨塔。

  颜鸢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她趴在书案上沉沉入睡,整个神思都坠入了深沉的黑暗中。

  这是当初在见薄营里,季斐教的第一课,也是她迄今为止学得最好的一刻:不论面对何种局势,不论是什么身体状态,只要身体需要,她永远睡得着。

  这一觉甚至没有梦境。

  到月夜时,她听见了佛堂的外延响起了细碎的声音。

  那声音窸窸窣窣响动了一阵儿,过了片刻,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一些甜丝丝的气息,那是糕点尚未凉透的时候散发出的清甜气味。

  颜鸢不动声色地睁开了双眼。

  不远处的佛龛上的帘子微微拂动,压抑的呼吸声一声一声响彻。

  颜鸢仿佛是可以想象到小姑娘的状态,脑海中忽然闪过不久之前听见的楚凌沉的那句话:“皇后不必担忧,毕竟佛会保佑皇后的。”

  那时候楚凌沉明明满脸的讥讽,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么?

  颜鸢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潮水中看到还有同舟共济的可怜虫,对方虽然凶巴巴的,但是却意外地吹散了她心头的阴霾。

  算那个狗东西还有点良心。

  颜鸢无声笑了笑,搬动椅子制造出了一点响动,然后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装出了走到外面散心的假象。

  小姑娘果然上当,过了一会儿一节小小的指头帘子后头伸了出来,悄悄拨开了一点帘子的缝隙。然后停顿了一会儿,又悄悄再拨开一点。

  颜鸢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那只小手。

  “啊!”

  佛龛内的小姑娘全身僵硬,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颜鸢蹲在她面前,眯起了眼睛朝她笑:“抓住了。”

  莲花灯下,小姑娘抱着头,哆嗦得像是筛子。

  她身形极瘦,个子又矮,整个人长得尖嘴猴腮,眼珠子又极大,看起来就像是一直成了精的小老鼠。

  老鼠姑娘她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抖一边哭泣:“奴婢不是坏人,奴婢只是来送给娘娘送吃的呜呜呜……”

  颜鸢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能流出这么多的眼泪,就连昔日她在军营里见过的那些受刑的人都没有这么多眼泪。

  小姑娘哭得源源不断,形容狼狈,看起来不像是个在宫中行走的成人,反倒是像是五六岁的孩童,说不出来的怪异。

  颜鸢在她面前蹲下身:“不要怕,本宫不会罚你。”

  小姑娘抽抽噎噎抬起头。

  颜鸢便朝着她露出了个和善的笑容。

  长明灯灭,大佛血泪,这种锅子就算背到下辈子都是解释不清的,她如果真的傻乎乎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那才是傻了。

  楚凌沉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能放任这个缺心眼子的小姑娘一天来送好几次吃食,不担心有人发现,想必这小姑娘是有自己特殊的路子的。

  既然有路,便要走走。

  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颜鸢伸手摸了摸效小姑娘的脑袋:“本宫啊,最喜欢热心肠的小宫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