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落
“那是自然。”李策简单地认可,不再说别的话。
过了一会儿,李琛忽然感怀道:“我们以后,会是什么样啊。”
兄弟二人站在高耸的圜丘前,看工匠打桩、铺石板,一层一层,铺出皇帝拜谒天地、祭祀祖先的道路。
隋文帝和唐太宗、高宗皇帝,都曾经踩在这条步道上,履行他们身为帝王的使命。
那么以后呢?
等皇帝驾崩,谁来走这条路?
是晋王李璋吗?
而他们两个,将和万千臣民一起,站在圜丘下,叩拜新君。
他们的命运将握在新君手中,生生死死,都在对方一念之间。
李琛知道李策在想什么。
李策也知道,李琛刚才的话,多半是试探。
试探他如何揣测皇帝的心意,试探他对晋王李璋的看法,试探他将要走什么样的路。
李策并不觉得自己被人猜疑或者冒犯。
他此时身上暖烘烘的。
羊汤的滋味还留在唇齿间,那位策马而来的姑娘,才刚刚离去。
他的心很平静。
无论是庄严肃穆的圜丘,还是脑海中群臣跪拜在这里的景象,都不能在他心中,掀起片刻波澜。
“魏王兄,”良久后,李策才回答道,“等我成婚后,会求父皇恩准一小块地方,果腹即可。我带着王妃离京就藩,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到时候父皇母后这里,就请兄长代为尽孝。”
他的神情很真诚,语气和缓,就如同天下所有拜托兄长照顾父母的人那样,充满了兄弟间的情分。
不知道李琛有没有信。
他只是微微动容,继而很慢地点头道:“你放心,京中……有我。”
一连几日,监修圜丘的工作都很枯燥。
李琛事事尽心,就连礼部的图纸,都拿在手里时不时看上一眼。
李策这才发现,李琛是懂图纸的,并且他能够使用“准”“绳”“规”“矩”等工具。就算他用步子丈量土地,也常常能量得精准。
李琛甚至发现了礼部的一处错漏,把搭建的高棚,向东挪了半尺,照准南阶。
看来他并不只会些针灸推拿之法。
李策也懂图纸,那是因为皇陵几乎每年都要修缮,他不光要看懂图纸,还要懂得那些机关暗道怎么修建。
闲来无事时,李策也曾经站在圜丘顶,向下仔细看。
如果……
如果有人故意引导皇帝,让他和李琛来修圜丘,借机动手。
那么会发生什么事,让他们受到责罚呢?
这空旷之处,这四周无法设伏的地方,陷阱会在哪里?
李策目光沉沉,感觉长安城的每一寸土地下,都蛰伏着不安分的巨兽。
呜咽嘶鸣,随时都想从地底跳出来,致人死地。
他负手而立,忽然见到远处官道上,来了一队僧侣。
他们来做什么?
李策看向李琛,而李琛同样若有所思,眉心微蹙。
……
注:应读者要求,再理人物关系:
1:大皇子,肃王李珑,已经因为事败被幽禁;
2:二皇子,嫡子,晋王李璋,侧妃是原禁军统领阎季德的女儿;
3:三皇子,齐王李琏,因为打架烧了酒楼,被责罚去守陵;
4:四皇子,魏王李琛,母族贵重,妻子严霜序;
5:五皇子,赵王李璟,皇后次子,妻子崔锦儿,出身博陵崔氏;
6:九皇子,楚王李策,母妃顺嫔。
目前其他皇子还不重要,其实我觉得出场的人挺少的,应该能记住。
第124章 卿卿我我
那些僧侣大多身着圆领方襟、宽腰阔袖海青,为首者身披百衲衣袈裟,手持禅杖,远观便觉仪容整肃、道风庄严。
礼部官员很快便迎上去,远远地就合十施礼,以示尊重。
李策见那官员身穿绯色官服,便知是礼部侍郎邹进。
大唐礼部,主管朝廷中礼仪、祭祀、宴餐、科举等重大活动。邹进三十六七岁,正值壮年,官居四品,虽然位居礼部尚书之下,但是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这回负责圜丘祭天的,也是邹进。
而能让大唐的四品官员有礼有节接待的,必是得道高僧。
比如,大兴善寺的住持守直禅师。
大兴善寺乃皇家寺院,常设道场,为朝廷祈福禳灾。
守直禅师身为方丈住持,更是参禅证悟、大乘见道、德学兼备,位同国师。
本朝皇帝并不尊崇佛道两教,但是对待这些出家人,还是很看重的。
这回祭天祭祖活动,按例也需要他们参加。
守直禅师会带领僧众,在圜丘外围设坛诵经。
这会儿他们过来,不知是要做什么。
“过去问问。”李策微微示意,青峰便跑下圜丘。
过了一会儿他来回禀,说守直禅师亲自辨认道场位置,以免元旦当日出错。
圜丘下要站文武百官,还有皇室宗亲,甚至道家也在此诵经祈福,祝祷风调雨顺、禳解灾疫。
往年李策没有参加过祭天,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有这个流程。按理说,以守直禅师的身份,不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还说了什么?”李策问。
“似乎是说他们惯于风餐露宿,不需要待在木棚下,让邹侍郎把木棚下的位置让给别人,他们往西边站站。”
听起来倒是颇有出家人舍己为人的风范。
这木棚往年也是不搭的,只因为去年祭天时恰逢大雪,皇帝站在雪地里,头上的华盖被风吹动,挡不住半点雪花。
等到了登坛祭拜、焚烧祭品的时候,皇帝迈步出列,头顶的冕旒上整整齐齐摞了一寸雪,华服雪白,眉毛胡须冻出两道冰条,结霜的睫毛眨一眨,脸颊通红,看起来像山里窜出来的野猴,狼狈至极。
礼部官员私下里觉得,今年他们的活儿又累又多,都是因为年初祭天的时候,让皇帝恼怒了。
所以无论如何,得把棚子搭起来。
今年就算是刮风打雷,也要让皇帝舒舒服服站在木棚下等待吉时,庄重有威严,从容有风度。
这才是昊天之子祭天祭祖时,该有的排场仪容。
魏王李琛今年也颇注意这道木棚。
木棚在圜丘南侧,以扇形张开,围了半圈。正北紧接皇帝登阶之处,做了九龙聚顶的雕花挑檐,闳敞轩昂、大气磅礴。
此时木棚已经搭建一半,只剩封顶。
工部员外郎陪伴在李琛身边,时不时展开图纸,给李琛看工程进度。
李琛神情认真,会询问地基深度、木棚尺寸、梁柱角度,以及木材情况等。工部员外郎一一回禀,李琛频频点头。
守直禅师来过以后,礼部重新规划了官员在木棚下的站位,发现木棚下空出很大的面积,故而可以略改一改图纸,以加快工期。
工部员外郎不敢怠慢,迅速去做了。
李琛站在木棚下,神思沉沉看向远处走来的李策,自言自语道:“改图吗?”
“魏王兄。”李策经过李琛,同他打了个招呼。
“楚王弟,”李琛招呼李策过来,示意他看木棚上的九龙雕花挑檐,“多有气势!”
“是,”李策略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道,“又该用膳了,还等四嫂给你送吗?”
“今日回去吃,”李琛笑道,“你呢,还吃涮羊肉?”
不会再吃了吧?
你们连吃三天,我身上都有涮羊肉味儿了。而且这三天里,我已经听够了你们的卿卿我我。
我知道你爱吃萝卜她爱吃笋,你们是真损啊,每次都只是虚虚地让一让我,从不真心递筷子。
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的羊肉其实是牛肉。
“不了,”李策脸上露出小孩子讨到糖果的笑容,“今日去安国公府蹭饭,叶大小姐擅长烹饪,难得今日下厨。”
“因为今日是叶长庚的生辰吗?”李琛脱口而出这句话,突然神情有些僵硬,有些尴尬道,“我听人说的。”
他心里太乱,以至于说漏了嘴。
被人知道消息灵通,并不是好事。
“是吗?”李策惊讶又感激道,“多谢魏王兄提醒,小弟差点空手而去,失了礼数。”
工地外停着马车,李策上车坐定抱起手炉,青峰便驾车回城。
明德门下有些拥挤,但是他们的马车刚钻进城,车帘便掀开,一个红色的身影扑进来。
“想我了。”
李策高抬双手,接住叶娇热乎乎的身子,顺便在她额上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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